因為梁策是頭回拍戲，導演找了個不太要緊的情節。說白了就是這段戲要是拍好了就留著，刪了也不影響整體劇情。

        是個英雄救美的戲碼，場景是個酒樓，棚內戲。

        飾演惡霸的演員從梁策飾演的顧子臣右邊經過，要去抓住逃跑的少女，梁策右手執一把紙扇，伸手攔住了對方。

        惡霸見竟然有人阻攔，就扭頭說他：“沒你事兒，賭賬你也要管？”

        顧子臣不抬眼，也不收手，反問：“多少錢？”

        惡霸說：“現在，多少錢也不成了。我要人，不要錢。”

        顧子臣說：“欠債還錢，還算有點道理。可……”

        “哪兒來的野小子？這般多事！”

        “這般”，這倆字就是動手的開始。說“多事”的時候，惡霸右手朝顧子臣面門攻過來，顧子臣微微轉過身面向惡霸的方向，猛一個下腰躲過這一拳，起身，一掌攻向對方右肩，把對方推出鏡頭外，這一鏡就算過了。

        梁策跟武指比劃的時候，配合地很好。

        演員過來，兩人對戲，臺詞就幾句，又虛虛過了一遍動作戲，也沒問題。

        壞就壞在梁策是真有點底子的，而兩個人對戲的時候誰都沒拿道具。等真拍的時候，梁策下腰和起身的速度有點快，對方手里的錘過來的時候他下腰躲了，就著勁兒又起來，正撞到對方手上。

        鼻血當場就噴出來了。

        眾人好一頓手忙腳亂，對手戲的演員嚇得臉都白了。

        梁策反復說：“沒事，我沒事。不怪他，我的問題。不拍臉的鏡頭，我還能拍。”

        “知道你皮實。”武指說：“沒事兒，別說話了。”

        “不怪他。我，我！”

        “好好好，不怪他，怪我！”導演說：“來來來，這邊補幾個鏡頭。演員去處理一下。剛才那一條留著，當花絮。讓他們看看，我們的演員有多敬業。”

        好在顧子臣畢竟是男二，他的各色衣服都準備了好幾套。換上之后，重新補了妝，看起來沒什么大礙。

        過了一會兒，繼續拍兩人對打的鏡頭。演員緊張得頻頻出錯。梁策笑著說他：“你要是，過意不去，下課別走，我打你一頓啊！”

        兩個人開了幾句玩笑，對方明白梁策的意思。深呼吸幾次之后，終于平復了情緒，集中精力投入拍攝。

        發現梁策能拍得了技巧多一些的動作戲，導演喜歡的不得了。

        武指葉新年跟梁策互加了微信，還給了梁策一把扇子，讓他沒事兒干就練練單手開合拋接的動作。“用得上。”

        然后他們發現，梁策真是個不怕累不怕疼的性子。讓他練，他就沒日沒夜只要不拍戲就在邊上練。練得吃飯的時候拿筷子都手抖。

        就這么又拍了幾天，黎強帶著手下的藝人過來探班。

        這回劇組的態度跟上次真是截然不同，探班？歡迎！客串？可以！

        正好有一個顧子臣坐鎮看小輩們比試的戲。

        這也是整部劇中顧子臣出場的大戲。

        顧子臣，來自當今世上三大世家之首的上云鎮顧家。上云鎮城南登云山上有個登云梯。那是顧家的私產。

        相傳登上登云梯便能得道成仙。而顧家把守的登云梯，每年只許一百人登梯。這一百人，不拘出身不拘門派不拘道修妖修還是魔修，只要在演武場上的比試中獲得前一百名的成績，就可以登梯。

        今天要拍的戲就是演武場的群戲。

        “你跟梁策算是師兄弟，正好，我這兒有個顧家子弟的角色。你來試試。”執行導演跟喬納說。

        喬納被人帶過去扮上，戲服大得很，好在是古裝，腰帶系好了也不怎么明顯。下擺別了十幾個別針，沒法細看。衣服不合身也就罷了，化妝也要糊弄他。不管他怎么說好話，化妝師也沒有給他畫多么精致的妝。

        “姐姐，你再幫我畫個眼線吧！好嗎？”

        “不用。人山人海的，根本拍不清臉。你這畫了又不好卸。”化妝師身邊還排著隊，好幾個換了衣服的群演都等著上妝。好話敷衍了幾句，這人就是不聽，非要上全妝。旁邊的工作人員過來催了一趟又一趟，化妝師心里著急，說話也有點不婉轉。

        喬納感覺被侮辱了，他知道這個圈子現實，又捧高踩低。但這也太過分了吧！對！梁策是主演，所以他有專屬的化妝間，有專屬的化妝師和服裝師。可他比梁策差在哪兒？他入行更早，他上的課程更多，他交的學費都能在老家買一套房子了，為什么到現在還要跟那么多人搶一個化妝師？還要被化妝師言語譏諷？

        他知道差在哪兒了，他太知道了！喬納冷笑出聲。不就是潛規則走后門么？張狂什么？還真以為賣那什么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有你掉下去的那一天。

        “在這兒呢！來，哥看看。”黎強拉住喬納細細看了他的妝發：“這個不行，你快點過這兒來。梁策快弄完了，我讓他的化妝師給你化一下。”

        雖然從日歷上看已經入秋了，可秋老虎不是浪得虛名。喬納被黎強拉著跑了一段路，就已經汗津津的了。進了化妝間空調一吹，竟然感覺有點冷。

        梁策的化妝師溫溫柔柔笑吟吟地讓喬納坐下。喬納從鏡子里看看妝發齊全坐在一邊看劇本的梁策——人模人樣的。再一看鏡子里的自己，一張大白臉，濃黑的眉毛，油光滿面。這對比豈止是慘烈。

        他心里頭一回生出后悔的情緒。如果當時他同意了，現在做男二的就是自己了。這個化妝間，空調，專屬的化妝師，合身的戲服……都是自己的了。

        “強哥，我給你露一手！”梁策拿出一把扇子，往后退了兩步比劃了一下空間，一只手背在身后，單手把扇子打開，合上，拋，接。從前面拋，轉個身從背后接。“地方不夠，我還練了幾個特別帥的。”

        “我聽導演說了，你也別太拼命。”黎強伸手捏了捏梁策的前臂。“聽說你練得廢寢忘食的？”

        “哪有！”梁策笑著把胳膊抽出來，他不習慣這樣的接觸。拿了劇本過來遞到黎強手里：“強哥，這是葉叔給我的劇本。”

        “武指。”

        “哦。”黎強翻了兩頁才發現，這不是《仙路》的劇本。“這是？”黎強激動地聲音都大了起來。

        梁策噓他：“武指在《仙路》之后，有一個新戲。正在立項階段，可能很快就能拍，也可能要等。”

        黎強看著手里的劇本，感嘆說：“沒想到啊，剛進組兩個禮拜，就已經有人給你送劇本了。”

        “兩個禮拜了？”

        黎強看向梁策，他的關注點似乎有點不對。“這是好事。等會兒我拿點禮物去拜訪一下你們的武術指導。”

        梁策卻有點精神恍惚，敷衍地說了幾句之后，就拿著手機開始發呆。進組之前，黎強給他預支了一部分片酬。他當即給媽媽打了過去。如果爸爸的病情沒什么變化，這些錢應該能支撐幾個月。

        但他忘了楚邯。一算時間，楚邯已經三個多星期沒有聯系了。按照梁策的經驗，楚邯應該每兩周有兩天的空閑。上一次楚邯有空的時候，他已經錯過了。這次呢？

        他在手機上添加了一條備忘錄，日期定在周五下午，但具體寫什么他又犯了難。拍攝的時候手機是在助理手里的，萬一提醒被助理看到……他不敢冒這個險。想了很久，他輸入了兩個字：聯系。

        喬納化妝的時候，冷眼看著梁策在哪里顯擺。顯擺他那破扇子，顯擺他收到了劇本，顯擺劇組的人把他當個明星。

        “別抿嘴，放松一點。”化妝師說。

        喬納趕忙配合，心想這是梁策的化妝師，他不能再對方面前露出對梁策的不喜，省得對方公報私仇。他聽說過有化妝師會給自己不喜歡的演員用一氧化就很暗沉的粉底，讓演員在鏡頭底下憑空老了好幾歲。

        圈子里成就一個人太難了，可想要毀掉一個人卻太簡單了。

        喬納眼神一亮，忍不住笑了。

        “好看吧！一笑就更好看了。好一個俊朗的小公子，符合咱們顧家的氣質！”化妝師說：“強哥，您的眼光真高啊！簽的藝人個頂個的都是少有的好看。”

        黎強一秒變身夸夸機：“那還得是你一雙妙手啊！”

        “還是藝人底子好。”

        每次黎強跟人開啟對夸模式的時候，梁策都恨不得錄下來，抄下來，背下來。

        戲拍得順利。

        回到酒店，梁策給媽媽打了個電話。

        不知道為什么，他最近一想到媽媽就有點心神不寧。

        本以為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媽媽沒告訴他，他這是母子連心有感應。沒想到一接通電話，媽媽聽起來心情很不錯。

        母子倆開開心心地說著彼此的近況，我很好，別擔心，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梁策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他躺在床上，感覺通體舒泰，近來全是好事兒，果然，最難的時候挺過去了，接下來的都是幸福。

        “我爸……咋樣？”梁策問道。

        “還就那樣吧。”爸爸的病情雖然依舊沒有好轉，但媽媽現在已經能平靜地接受了。

        “醫藥費上？”

        “放心吧。你也不用太拼命，醫藥費沒問題了。”

        梁策剛高高興興地嗯了兩聲，忽然覺得不對：“沒問題了？哪兒來的錢？”

        媽媽說：“你搬走之后，媽媽把房間的另一張床租出去了。”

        梁策皺眉坐起身，一只手摳著襪子邊揪扯。他們在醫院附近的民居租了一間臥室，說是臥室，其實是客廳的一個小隔間。勉強能放兩張互成直角的九十公分的床，和一張小桌子。為的是有個歇腳的地方，還能做飯。“是個什么人啊？”梁策嘆氣，有什么可問的？在醫院附近租一張床，還能是什么人？患者家屬唄。不然這個價格在永安京其他地方，能租一間居住條件更好一些的臥室。

        “是咱的貴人！”梁策媽媽帶著隱隱的興奮，激動地說。那是個小姑娘，是做醫藥代理的。她供職的公司現在有個新項目，已經到了人體試驗的階段，很快就能上市了。如果是這個病的患者，現在入股一些錢，等新藥上市能免費用藥，還能有分紅。

        梁策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眼前發黑，坐都坐不穩，斜斜的倒在了床上。很久沒有出現過的軀體化癥狀卷土重來，他聽著不遠處手機里媽媽的聲音，但是他說不出話。他渾身都疼，沒有一處能動。整個人的活氣兒，還有剛才心里的那點兒精氣神，隨著呼吸都離他而去了。只剩一個沉重的殼子，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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