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在頭頂的日頭慢慢西移，它身邊聚集的云霞慢慢地被染上了五花八門的紅色。

        暖暖的陽光灑在與市集重重城墻隔絕中的御花園，顯得寧靜又美好。陸陸續續地，越來越多的適齡女子在宮女的指引下，來到了御花園。

        因為是春天，正是百花齊放的季節，牡丹、百合……大家各有各的姿態，嬌艷得不像話。

        她們和那百花相比，卻更勝一籌。不單說容貌，就說儀態，或行或笑，舉手投足之間，一股大家閨秀的高貴風范盡顯。

        那容貌也是各有千秋，畢竟將來是要到宮中做未來一國主母的，官員們削破了腦袋也想把家中最有勝算的那一個姑娘給送進來。

        公子郎氏帶著阿滿，隱身走進了那群姑娘所游玩之地。

        阿滿抓住了公子郎氏的袖子，囁囁道：“這樣感覺不太好啊，等下宴會我還要去吃呢，要不等下在宴會上看吧。”

        公子郎氏強硬地拉著他，低聲道：“沒事兒，反正是給你選妃，你提早看看，也挺好的。而且現在隱身，不怕。”

        “哎，你平時不是這種冒失的性格啊，怎么今天對我選妃的事情這么上心？”阿滿奇道。

        公子郎氏轉頭，眸子如墨如漆，深深地盯著阿滿，像是要把他吸進去一樣。

        “呃，那看吧看吧……”阿滿感覺到他有點不太高興的樣子，只好隨了他了。

        兩人站在御花園的一角，往那姑娘聚集的地方張望著。

        “哎，我記得你剛剛說要幫我聞一聞我未來的太子妃健康與否、子嗣運途的，你現在聞出點什么門門道道了嗎？”阿滿揶揄道。

        他以為三郎會被噎得不說話，沒想到三郎卻一本正經地講了出來。

        “那個黃衫女子，胭脂水粉下面的印堂發黑，最近要有霉運，你娶了她也會沾染上的。”

        “無事，我阿滿最不怕的就是霉運了。”

        “你看那個，頭上插著蝴蝶發簪的，她面相高傲，家中應該是有掌握部分兵權的，你要是娶了她，就要小心外戚了。”

        “要是有兵權，那豈不是祝我一臂之力更好掌控齊國？”

        “還要那個姑娘，矮矮個頭，別看裙子很長，那里面的鞋子墊得比花盆都高，你要是娶了她，將來子嗣身高將成問題。”

        “身高不是問題，畢竟我高嘛，勻一勻也還能看。”

        ……

        公子郎氏說一條，就被他反駁一條。

        氣得三郎悶悶不樂，直接來了句，“都沒問題那你就都娶了吧，正妃側妃良娣，那么多位置，你全排滿得了。”

        阿滿輕笑道：“你這個主意不錯，等下我就去找娘親說多選幾個。”

        他一邊說一邊看三郎的反應，哪知三郎聽到他的這話，面色一冷，直接一甩斗篷，徑直離開了。

        阿滿怕身上隱身失效，急忙灰溜溜逃出御花園，卻再也找不到公子郎氏的身影。

        “不至于吧，真生氣了？”他笑瞇瞇地搖了搖頭，心中愈發地確定了一個想法。

        初春，天寒地凍，太陽也落下去得早。

        晚宴早早得就開始了。

        一道一道熱菜被魚貫而入的宮婢們端到個個姑娘們的桌上，阿滿在皇后的旁邊，恭首而坐。

        那下面的姑娘們有嬌羞掩著面的，有好奇的，有目光熱烈大膽的，她們有意無意地將目光投放在阿滿身上，這個未來皇帝的身上。

        他一身黃袍，卻不威嚴莊重，因為臉上笑意盈盈的，看起來極好相處。

        他若站立在那兒，遠看是豐神俊朗，近看是溫文爾雅，活生生一個年輕天神下凡的模樣。

        阿滿略帶禮貌的笑意落在她們眼中，是單獨對自己的特殊待遇，不由得心花怒放。

        誰要是能做他的太子妃，那真是做夢都能笑醒的事兒。姑娘們掩面而笑。

        他有點納悶環顧四周，這群小姑娘在下面飯也不吃，菜也不夾的，一直在那里笑，笑個什么勁兒？

        猛地，隔著熱菜騰起的繚繞煙霧，他看見公子郎氏默默地入席了，一下子，他心情放晴，一把舉起岸前的酒杯痛飲。

        還好，你還站在原地。

        接下來，讓我來走近你吧，阿滿靜笑。

        他看到公子郎氏面色如常地自己一個人吃飯，只是再也沒有把眼神往他這里瞟過，好一個悶悶不樂，演繹得淋漓盡致。

        阿滿輕笑一聲，又引起下面姑娘們的一陣注意。

        皇后憐兒細細地給他介紹個個姑娘的身份，為了搜集這些姑娘的信息，她可是張羅了好久。

        越聽，阿滿越嘖嘖稱奇，今天下午他以為公子郎氏只是隨口胡說八道騙他的，沒想到這些個姑娘的身份和公子郎氏說得差不多，權貴之女，家掌兵權……怪不得是當國師的人，相面是真的有一手。

        待皇后講得口干舌燥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

        阿滿居然垂眸在走神，沒有跟隨她的介紹去看那些姑娘們。

        “阿滿，全京都最好的姑娘都在這兒了，你也老大不小了，選一個中意的，擇日就給你們完婚可好？”

        阿滿彎起月牙一般的眼睛，看了一眼個個姑娘們。

        姑娘們見他在看自己，紛紛正襟危坐，擺正好自己的容貌姿態，以期一舉成為太子妃。

        “她們每一個人都很好，但是兒子最近還未登基，事情有點繁多，娶了就有可能照顧不上她們。要不等過個三四年，再討論這個問題吧。”他笑著婉拒了。

        公子郎氏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是那么的堅定果決，完全不是下午開玩笑說多娶幾個的神情。

        “瞧你這話說的，娶太子妃是為了照顧你的，你現在每天那么忙，要是有個賢內助每天幫你打點上下，為娘也可以放心啊。”

        “娘親，以后再說吧，三四年之后，您想讓兒子怎么娶都可以。”阿滿信誓旦旦地保證著，他也有信心，三四年之內給齊國找一個合格的繼承人，然后自己跑路。

        什么娶妻？不存在的。

        “娘的身體啊，自打你父皇走了之后，就又不太好了，不知道還能活幾個三四年……你就要如此傷娘的心嗎？”皇后抹淚。

        阿滿不可察覺地嘆口氣，他將手中的酒杯放在案上，伸手去拍娘親的背部，悄聲安慰道：“娘親，不是兒子不娶妻，只是兒子想和一個自己喜歡的、喜歡自己的人在一起。現在兒子有心上人，自然不能隨隨便便就娶了那些權貴之女。”

        下面的姑娘們沒有一個聽到這句話的，她們還伸頭看看皇后到底怎么了。

        場上除了皇后，第二人聽到這話的就是公子郎氏了。

        沒辦法，仙人耳聽六路眼觀八方。

        聽到這話，公子郎氏當場就愣住了。

        他緊緊握著手中的酒杯，平日里舒展的眉毛第一次蹙在一起，薄唇微抿，心里亂得像一鍋滾了的八寶粥。

        心緒煩憂，唯有清酒，以解千愁。

        不知道是第幾杯，反正酒壺已經倒空了，他晃晃悠悠地把最后一滴酒喝完，起身，離去。

        阿滿這邊還在安慰自己的母親，那邊就看到公子郎氏離去了，他暗道：這人真會挑時間走，偏偏現在自己走不了，不能跟上他逃離這個胭脂水粉的世界。

        宴會結束，第二天京都大街小巷就會傳出小道消息，太子不滿名門閨秀，竟決定終身不娶的荒唐消息來，不過這都是后話。

        阿滿將她們全部安全地送上各自的馬車后，輕松地搖擺著肩膀。

        忒累，照顧三郎的情緒，照顧娘親的想法，還要從這一群姑娘里面夾縫求生。

        身邊的太監早就被他打發走了，他沿著小路，慢騰騰地走回去，遠遠地，他看到了自己的宮殿。

        也不知道三郎現在在哪里，要不去他的寢宮看看？

        說走就走，反正他給公子郎氏安排的寢宮就在自己寢宮的旁邊。

        奇哉怪哉，這宮殿里面居然一個人都沒有。阿滿本來還有耐心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找著，只是宮殿太大，他也不知道公子郎氏住的到底是哪一間。

        漸漸地不耐煩了，他將門弄得乒乓作響，粗魯地打開，瞅一眼沒人，再粗魯地摔上。一連四五扇門在風中吱吱呀呀叫喚著，吵得樹梢的黑鳥撲翅遠飛。

        “再摔，明天就要請匠人來修門了。”一聲清冷的聲音從屋頂傳來。

        阿滿急忙往后走，待走到宮殿中心的空地時，才看到公子郎氏原來坐在屋頂一個人喝悶酒呢。

        月光下，公子郎氏揚起了脖子，酒壇對嘴，一飲而下。那長長的脖子上突出的喉結隨著他咽酒的舉動微微上下滾動，帶著一點冰涼的性感。

        “你爬那么高干什么？”阿滿瞇著眼睛問他。

        公子郎氏瞥了他一眼，放下酒壇，抬起手來，指了指那一輪的新月，“看月亮。”

        阿滿本來想喊他下來帶自己飛上去，但是看人家現在看月亮那么投入，也就沒好意思打攪。

        他環顧四周，走了一圈，搬了一塊梯子，架好，爬上屋頂，坐到公子郎氏的身邊。

        “怎么了，喝這么多酒，我還是第一次見我們郎三公子這么失態呢。”阿滿看著那七零八落的酒壇子，調笑。

        公子郎氏有點喝醉了，那微醺的臉上透出酒醉的紅潤。他搖搖晃晃地舉起手指，噓了一聲。

        “安靜，看月亮。”

        阿滿閉嘴挑眉，也挑了一壇清酒，與溫柔的上弦月光對飲。

        兩人靜靜的，各自坐在屋頂上痛飲，誰都沒有多說一句話。

        待阿滿手中的酒壇就快見底時，公子郎氏喃喃道：“為什么月亮不圓呢？”

        “月有陰晴圓缺嘛，過個幾天它就圓啦。”阿滿回道。

        “可是我想要它一直是圓的。”公子郎氏眼中委屈地看著阿滿，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阿滿見他第一次流露出這么可愛的神情，忍不住靠近動手摸了摸三郎的頭，道：“好，下次我們就去月宮找嫦娥仙子說道說道，讓月亮每天都是圓的！”

        他喝一壇酒就有些暈乎乎的了，三郎喝了這么多酒，居然還沒直接躺下，還在這兒討論月亮，也是個奇跡啊。

        三郎古井一般的眼睛今天比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還要閃爍清澈，阿滿醉眼朦朧迷迷糊糊地想著。

        “為什么你有心上人了呢？”公子郎氏繼續委委屈屈望著阿滿，這人喝醉了不發酒瘋，卻將自己郁結于心的問題一個一個拋出。

        阿滿傻笑道：“不可以嗎？你不是也有心上人？”

        阿滿裝傻充愣一把好手，他明明知道公子郎氏的心上人就是他，偏要人家親口說出來。

        公子郎氏嘴硬道：“我沒有！所以你也不準有心上人！”

        阿滿迷迷糊糊地笑著搖搖頭，只得順著他道：“好，郎三公子，你說怎樣就怎樣，都聽你的。”

        公子郎氏認真地點點頭，對他的這么言聽計從的態度感到很開心。

        “那你說，你沒有心上人！”他伸出手指指著月亮，大聲道：“你對著月亮發誓，不然我不信！”

        阿滿酒勁兒上來了，他雙手作喇叭狀放在嘴上，大聲地喊：“我沒有心上人，月亮你信不信？”

        公子郎氏側著腦袋看著阿滿，他嘴里嘟嘟囔囔道：“你聲音好大，嚇到我了……”

        阿滿側臉仿佛是世界上最好的工匠雕刻出的美人，長翹的睫毛和星眸為這鬼斧神工的雕塑加上點睛之筆，琉璃易碎的脆弱感和溫和夜色下的充實感在阿滿身上凸顯得淋漓盡致。

        公子郎氏的眼神堪堪落到阿滿紅潤飽滿的嘴唇上，眸色加深，上半身緩緩靠近，待離阿滿的嘴唇還不到三寸的時候停住了。

        他喉結上下滾動，心里的小惡魔叫囂著，終于，他試探性道：“我想親你，也可以嗎？”

        阿滿沒有聽到親這個字，他現在正在和腦海里的自己天人交戰呢，他覺得自己沒醉，可是腦袋暈乎乎的。

        他模模糊糊想著，剛剛不是說無論怎么都聽你的嘛？什么事情可不可以的？他緩緩點點頭。

        公子郎氏得到了應承，慢慢地縮進那三公分的距離。

        他纖長的手指放在阿滿的后腦勺上，將阿滿的頭固定住，另一只手環住阿滿的背，防止他掉下去。

        他慢慢地靠近，只覺得阿滿輕輕呼出的氣息噴灑在自己臉上，那氣流順著臉滑到了熱得冒氣的耳畔。這惹得他的心在發癢、戰栗。

        心里猶豫了片刻，終于，他放棄了對小惡魔的抵抗，緩慢閉上了眼睛，淺淺吻了下去。

        阿滿迷迷糊糊中看到一張俊俏的臉越來越大，像一塊圓形燒餅一樣貼在他的臉上。

        那燒餅居然還主動送到他的嘴巴給他吃，真是一個又懂事又軟綿的燒餅啊。

        他開心地想著，張開嘴巴，輕輕咬了燒餅一口。

        公子郎氏吃痛，略帶懲戒意味地咬了咬阿滿的上嘴唇。阿滿驚呼一聲，嘴巴大張之際，公子郎氏的舌頭趁機溜入他未經生人開拓的口腔。

        嗯……魚？一條好靈活好滑的魚。這魚好煩啊，不要總是碰到讓他想顫抖的地方。

        阿滿受不住地輕吟，這魚是在和他玩捉迷藏嘛？捉迷藏他可沒輸過！

        他微微直起身來，反客為主，用手固定住公子郎氏的左右臉，與他的舌頭激烈的纏綿起來。

        阿滿的頭發被風吹到公子郎氏放在他背上的手上，癢癢的。

        這些已經不能引起公子郎氏的注意了。

        兩人只覺得心臟從來沒有跳過如此之快過，渾身仿佛有火焰在燃燒。

        喉嚨里面傳來不間斷的低吟聲紛紛刺激著對方的中樞神經，兩人直直感覺到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沖動從下面直涌而來。

        阿滿依依不舍地推開公子郎氏，嘴里念叨有詞，“玩個捉迷藏怎么這么累這么難受？”

        兩人吻得渾身發軟，阿滿就直接癱在公子郎氏的懷里閉上了眼睛。

        公子郎氏的眼睛在月光下亮亮的，他的手輕輕地劃過阿滿紅透了的臉旁和順滑的青絲，他低下頭，在阿滿的左耳邊低聲訴說著。

        “阿滿，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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