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滿抬起頭來，看到宮女的面容，眼中一下子涌上釋然的惆悵，原來是這樣啊。

        他絕望地放開扣住脖子的右手，憋了很久氣的肺部猛然發出呼哈呼哈巨大的響動聲，他彎下腰來劇烈地咳嗽著，居然咳出鮮血來。

        眼前的宮女直直地倒地，她那張讓阿滿熟悉的臉露出些許詭異神色，不消片刻，她就變幻成死人磨樣，嘴角流血，脖子被扭斷癱倒在地上。

        身后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妖怪殺了人！”

        “他剛剛在吃人？天吶，道長，你一定要制服他。”

        “這位施主放心，貧道一定會盡力的。”說完那賀老就伸出鷹爪般枯瘦的手，一把擒住阿滿。

        “這個死者好眼熟……”大臣見危險的怪物被抓住，嚴重的恐懼之色沒有減少多少，他們看著地上宮女被啃了一半的脖子，“太可怕了，你看那怪物嘴巴還有血，他在吃她的脖子！”

        “這個宮女我認識，是皇后娘娘的侍女，叫……叫……對，叫春來。以前她還來我府上給我下過旨意。”站在最旁邊的大臣一邊說一邊害怕地往后面躲。

        “春來”死狀慘烈不忍直視，阿滿不由得懷疑這些天在自己身邊的傳來是否一直都是從云假扮的。真兇一直在自己身邊，自己居然沒有察覺到，他感覺到無盡的悲哀。

        怪不得背上有黑印，那是“春來”拍的，還有他的起居飲食春來也能隨時插手，吃進去一點奇怪的東西也不足為奇了。

        周圍的人圍著他，指指點點，驚悚的目光和惡意的語言撲面而來。

        “呼哈呼哈……”阿滿冷眼看著荒謬的事情在此地上演，主角卻是他，一股冷血漫上四肢。

        “我就知道他是怪物，自從他回來之后就沒有一件好事兒，先皇駕崩，我們辛苦培養的世子也不知道被他弄到什么地方去了。現在皇后也沒了，他還要娶什么男子，滑天下之大稽！”

        “如今看他這兒樣子，不是妖怪就是魔人，道長，你一定要處死他，不要讓他再為禍我們齊國啊！”

        “呼哈呼哈……”阿滿被賀老壓彎了腰，他一雙冷眸掃過場上的大臣，黑眸似幽火，那些人像是被他眸子燙到，往后退了幾步。

        “諸位放心，貧道夜觀天象，齊國氣數全部被這妖人給吸走了，咱們若是拿他祭天，定能感動上天，重新給齊國降下福祉！”

        “好！好！祭天，拿妖怪祭天！”后面有人應和著。

        阿滿緩緩閉上眼睛，這群人只愿意看到自己眼睛看到的，他洗不清了。

        他被丟盡天牢，一同被丟進來的還有宇文蓮。

        “太子殿下！你還好嗎？”宇文蓮在他隔壁牢房擔憂地看著他。

        此時此刻阿滿身上還冒著無盡的黑氣，簡直比農家中午煙囪里的炊煙還要濃烈。伴隨著喉嚨里呼哈呼哈的聲音，阿滿回：“你不覺得我是妖怪嗎？”

        “不啊，太子殿下是仙人啊。不過你現在是無法使用法術了是嗎？就算沒辦法用法術，我也知道太子殿下是仙人，我們不是曾經一起制服了那只噴火的妖獸嗎？”宇文蓮用手比劃小翅膀，一個大老粗裝成只鳥，傻笑著在牢房里飛，有點滑稽。

        阿滿頓了頓，他清亮的眼睛看著那個傻乎乎的大老粗，“呼哈、你怎么也被抓進來了？”

        “害，刑部不是頒布了最新的律法嗎，我就按照那律法去抓齊云觀的道人，結果……結果我就被他們擺了一道。他奶奶的，要是讓我知道刑部的人早就和齊云觀狼狽為奸，我才不去找他們呢。”這一道如何擺的，他不講阿滿也不清楚。

        他也不好意思講出來，自己拿著律法卻沒有仔細看上面的條例，上面明明白白寫著不能抓齊云觀的道人，他直接就犯法，被刑部的人抓緊天牢里。

        “呼…哈…不要擔心，你老爹遲早把你撈出去。”阿滿端坐在潮濕的草垛上。

        “殿下，我聽到他們喊你怪物，齊云觀那個觀主就是在放屁，你要是妖怪，他們就是比妖怪還不如的泥巴。”宇文蓮怒罵著，一邊罵還一邊朝外面吐口水。

        “沒事，他們要喊就喊吧……宇文蓮，我能托你一件事兒嗎？”阿滿垂著頭，撿了根稻草在地上漫無目地戳。

        “太子殿下您說。”

        “等你出去之后，你幫我把齊舒的父母送到齊舒身邊，我怕我護不住他們了。”聲音淡淡，宇文蓮瞪大眼睛，什么叫護不住？

        “太子殿下，會好起來的。百姓都知道啊，先皇為大齊創造了多少年的盛世，百姓都記得先皇的恩情呢。您是先皇唯一的血脈，你是唯一有資格護住我們所有人的人吶！”

        “或許吧……”阿滿感到累極，慢慢閉上眼睛，他喉嚨中的呼哈聲隨著他進入夢鄉也逐漸停止。

        齊國是徹底地亂了，他們沒有被聲勢浩大的地動打敗，也抵御過了虎視眈眈敵國的襲擊，卻被漫天的謠言弄得人心惶惶。

        大家萬萬沒有想到，先皇英明一世，臨老了卻糊涂一回，認了一個妖怪當兒子。妖怪在宮內作孽，不僅害死了滿宮的宮女，還殺害了美名天下的皇后娘娘。

        上朝的時候，妖怪打盹之際一時不察，就露出了尾巴。他身上的黑氣和喉嚨里粗啞奇怪的響動聲嚇壞了滿朝文武大臣。還好最后有英明神武的齊云觀觀主賀道長親手把妖怪給收進天牢了。

        賀道長說就是因為妖怪登上了皇位，導致齊國的運勢壞掉，才有這么多的災難。只要將妖怪在五月初五這天祭天，用熊熊烈火燃燒妖怪做下的惡行，蒼天就可以饒恕齊國，再給齊國降下福祉。

        這天皇后下葬，有宮人發現另外一副棺槨里面躺著的居然不是人，而是一株枯木。經此一遭，阿滿是妖怪的事情是真正地有了可信度，畢竟誰閑著沒事兒會去跪一株枯木呢？

        牢獄中的宇文蓮很快就被人給帶出去，阿滿這些日子饑腸轆轆只能吃些餿掉的窩窩頭度日，胡子冒茬，面色蠟黃，眼布血絲，終于熬到五月初五——他即將被燒死的日子。

        外面來了人將他捆了起來運到京城主城道交匯處，人流量巨大的十字路口。那里有個高大的十字架立在數十捆柴火中，阿滿側著腦袋看著周圍拿著火把威嚴的赤身大漢。

        原來，這就是他的歸宿。他看著坐在高位的妖道，又轉身看向周圍聚集的百姓。

        呼，這就是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吶。他有點想要笑，又覺得百姓可憐，他們又懂得什么呢，他們只是被煽動情緒罷了。嘖，這個時候應該是百姓覺得他可憐吧。

        他被人架著舉高，然后被豎起來，整個人被捆在十字架上。

        “呼哈、呼哈……”明明他沒怎么動彈，但喉嚨里的聲音卻越來越大。這聲音只要他睡著就會消失，一醒來就不由自主出現，真是煩人。阿滿看著周圍的百姓個個臉色大變，知道自己這副樣子嚇到他們了，他面無表情轉頭看向賀老。

        “今天，我們就要在這里進行祭天儀式！”賀老笑瞇瞇站起來，高舉著自己的拂塵，大聲道。

        “好！好！好！”下面的百姓高呼。

        “我們祭天儀式要向老天爺獻上什么以示誠意？”

        “燒死妖怪！燒死妖怪！燒死妖怪！”這一下子可點燃起百姓的激情，有拿了臭雞蛋爛葉子的，還往阿滿身上人。

        一顆臭雞蛋正好打在阿滿額頭，他側了一下頭，稀爛的臭蛋黃在臉頰上流動，最后流到他長出青色胡子茬的瘦削下巴上，畫面萎靡。

        “好，那我們燒死妖怪之前，先來聽聽妖怪為什么要來我們齊國好不好？”

        “好！好！好！”

        賀老轉過身來，走到柴火下面，一臉嚴肅問阿滿：“妖怪，你的名字叫什么？”

        阿滿懶得看他做戲，他閉了閉眼睛，又張開，環視了一圈看熱鬧的百姓，黑眸里不知道在思考點什么。

        賀老見他既不傷心也不憤怒，他怒笑著舉起一根枯木，將枯木伸進旁邊早已燃好的篝火中，不消一會兒，枯木就被點燃，瘦弱的小火在枝條上跳躍著。

        微弱的桃木香悠悠然飄到阿滿鼻中，他神色一震，瞪大眼睛看向賀老右手拿著的那根枯木，“你大爺的，你放下來！”

        怪異的嗓音響徹廣場，伴隨著吱吱呀呀的木頭碰撞聲音，粗木做的十字架差點就要被他掙扎斷掉。阿滿臉上表情猙獰，他恨恨看著那妖道，“你想要做什么，盡管對我來！你給我放下她！”

        “嚯，早這么配合不就好了嗎？”妖道將那枯木放下，有點得意地拍拍手，重復了一遍上一個問題。

        “妖怪，你的名字叫什么？”

        “呼哈、我叫你大爺，啊呸。”他第一次這么粗魯地向別人吐口水，那口水中還伴隨著臭雞蛋味兒，剛剛好砸在妖道的臉上，他呼哈呼哈笑了起來，狀若瘋癲。吐口水還是和宇文蓮學的，真他媽爽！對這種想要禍害別人的妖道，實在不用太禮貌。

        妖道從懷中翻出手帕，擦了擦臉，怒極反笑，他漫步走到那枯木旁邊，生生將枯木折成幾段，扔在阿滿腳下的柴火垛上。

        阿滿眼角滑落一滴水珠，他嘴角挑起一抹不明笑容，“她早就死了，是你們害死的。現在你做這些，以為還能傷害到我嗎？”說完，他直勾勾盯向混在百姓中一個穿著黑色斗篷的人。

        那人察覺到他的視線，轉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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