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默與寒暄過后，十八年前的真相才慢慢呈現在阿滿眼前。

        原來當年師父是真的要去升仙的，只是沒有挨過天劫，導致重傷，他體內的真氣亂竄走火入魔，無奈之下來到了魔界。

        阿滿低垂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圣尊走到他身邊看著他，伸出顫抖的手按在阿滿肩膀上，“阿滿，師父對不住你，讓你一個小娃娃六歲起就自己學著活下去。”

        阿滿抬頭，鼻翼扇動了兩下，“師父沒有對不住我，只是，為何師父不和我說。我在山頂等你等了十八年，我每年都在想，師父為什么變成了神仙就不要阿滿了……”

        圣尊用粗糙的手摩挲阿滿細嫩的側臉，一如摸小時候阿滿的臉龐，“師父，也有自己的苦衷。還好，我一直派人去打聽你，聽說你升了仙，后來又找回了你的親生父母，對嗎？”

        阿滿一愣，師父居然一直都在暗地里觀察他，他仔細打量師父的臉上表情，真誠不作偽。為何關心他卻不托人來告訴他一聲呢？阿滿聽師父提到了父母這兩字，眼底閃過一抹刺痛，他又想起自己到底是如何丟失的這事兒來。

        眼前自己一直全身心信任的師父在這一刻露出的慈愛笑容就像是夏日里的泡沫，像是一戳就會破掉。

        他抿唇，點點頭，“師父，這些年你在魔界生活還好嗎？”

        “好是好，但還是懷念在雁丘的日子。”圣尊拉著他坐下，端過來一盤綠油油的清炒蔬菜，他視線落在阿滿放在碗里被吃了大半的包子，微微一笑：“我就知道，阿滿還是喜歡老張家的包子。”

        “來，這些菜都是我親手種的，整個魔界可就我這處兒有了，多吃些。”圣尊給他夾菜。

        阿滿眼睛粘在他身上，張口吃下，“是小時候的味道。”懷念蔓延。

        圣尊聽到高興極了，他端起桌邊的花生米，自顧自變出兩杯酒，遞給阿滿一杯，兩個白玉酒杯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圣尊一飲而盡，捏上一把花生米塞嘴里。他一邊咀嚼一邊看向阿滿，“臭小子，師父的酒你不喝？”

        和以前一模一樣，喝酒配花生米，好像什么都沒有變化，又好像什么都變了。無論師父的身份是人是仙還是魔，師父始終是師父啊，阿滿釋然地輕嘆一口氣，舉起酒杯一口喝下去。

        “咳咳！”阿滿差點要將嘴里的酒全噴出來，“這酒怎么是苦的……不對，又有點咸，不是酒吧。”

        “別吐別吐！”圣尊急忙拍他的背部，“這可是好東西，我特意釀了十八年的酒……”

        阿滿一臉不情愿，卻還是看著圣尊又給他變出滿滿一杯來，他皺著眉頭，像是要赴死一般，眼睛一閉又喝了一杯，喝完后哈了一聲，“不行了師父，我酒量不好，不能再喝了。要是再來兩杯，等下我就要在大殿上睡著了。”

        圣尊見酒杯里的液體一滴沒剩，他露出非正非邪的笑容，渾濁的眼看著阿滿，“你現在什么感覺？”

        “啊？”阿滿不明所以，他只感到有些困意，便抬手用力拍拍自己腦袋，心道不好，這次喝酒連酒味兒都沒聞到就要暈倒了嗎？

        “你現在有感覺到渾身充滿了暖洋洋的力量嗎？”圣尊加以誘導。

        旁邊的公子郎氏聽到此話眼神凜然，直直射向魔族圣尊。見阿滿要起身，他急忙站起來去扶他。

        “師父，我好困，我想睡覺了。”阿滿扶著腦袋喃喃，下一秒他跌落在公子郎氏的懷中，察覺到溫暖有力的懷抱，他安心地閉上眼睛。

        “你給他喝了什么？”公子郎氏厲聲道，阿滿這個樣子絕對不是喝了酒的反應。

        圣尊收起一直對著阿滿的慈祥笑臉，他威嚴施舍給公子郎氏一個冷然眼神，“我是他師父，自然不會害他。”說完他轉頭對女魃道：“帶阿滿去休息吧。”

        女魃乖巧點頭，帶著抱著阿滿的公子郎氏前往打掃好的客房。

        周身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阿滿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處于這樣的地方。他喊了兩聲，如墨般的黑暗吞沒掉他的話，沒有人應他。

        這是哪兒？

        阿滿掐了掐自己的手，不痛。

        那便是夢境了。如此推斷后，阿滿百無聊賴躺下，等著自己主動醒來。

        這樣躺著其實很舒服，體內有股暖洋洋的力量在周身環繞。這力量似邪非正，但好在受自己控制。

        剛剛師父問他的問題他現在細想起來才明白，這股力量有可能與師父釀的那又苦又咸的酒有關。不過什么酒里面能儲存這些力量呢？

        “孩子！”

        嗯？誰在說話？阿滿警覺地抬起頭來，環顧四周，沒有見到任何人的身影。

        “孩子！”

        他迷茫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發現那邊的黑暗處藏著些什么。

        他站起身來，慢慢走過去。越走聲音越清晰，阿滿也就越來越確定，真的有人在喊“孩子。”

        誰能在他夢里喊孩子？

        砰一下，他撞到了東西。突然腦子傳來劇痛，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起來，阿滿痛苦地抱著頭蹲在地上……

        “阿滿，還好嗎？”

        醒來第一眼，阿滿就看到坐在床邊上公子郎氏清冷面容，他面容憔悴，語氣很焦急，阿滿用空著的手拍拍他覆在自己手上帶著冰涼氣息的手以示安慰，“我沒事兒，就是做了個噩夢。”

        “什么夢？”公子郎氏兩只手抓緊他的手。

        “我也說不清楚，我什么都沒有看到，都是黑的。”阿滿笑笑。

        可是他嘴唇卻是白的，明顯是在夢中被痛白的。公子郎氏擔憂地看著他，“真的沒事兒嗎？”

        “你看嘛，我還生龍活虎的！”阿滿從床上爬起來，到地上蹦跶兩下，沖著公子郎氏露出開懷的笑容。

        其實還有件事兒公子郎氏沒說，在阿滿睡著的時候，濃烈的黑氣從他身上翻涌而出，爾后又被他無意識吸進去，反復如此，直到他醒來那些黑氣才散盡。

        阿滿身上冒黑氣的癥狀越來越嚴重了，公子郎氏不敢細究，因為那些黑氣并不是從阿滿背部上的黑手掌印里冒出來的。或許，阿滿的師父知道這種癥狀，他打定主意尋個機會去問問。

        門被敲響，阿滿開門，女魃端著一碗藥站在門口驚訝道：“阿滿，你醒啦？”

        “啊，你好像很驚訝的樣子。”阿滿點頭，“睡得我骨頭都酸了，現在肚子好餓。”他揉著饑腸轆轆的肚子。

        “能不餓嗎！你昏睡了三天三夜，公子郎氏守著你三天三夜都沒合眼！”

        “什么，三天三夜！”阿滿第一時間想的不是自己居然睡了這么久，而是三郎一直沒有睡覺守著自己，他心疼地走過去拉起公子郎氏的手，“我就躺在那兒睡覺你守著我干什么！你快睡會兒，黑眼圈都出來了。”

        “無事。”公子郎氏搖搖頭，他看向女魃手中端來的藥，“這是……”

        “這是圣尊特意給阿滿熬的，說是喝了就可以解開后背上的黑手印。不過阿滿你背后為何會有黑手印啊，是被從云給打了嗎？”女魃將藥遞給阿滿。

        師父怎么會知道黑手印這事兒？阿滿抬頭和公子郎氏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疑慮。

        還是喝吧，師父又不會坑他。阿滿提著鼻子一口就將這藥全喝下去，喝完他皺眉問女魃：“這藥苦的也就罷了，你們煮的時候還往里面放鹽了嗎？味道怪怪的。”

        “圣尊親手煮出來的，我不清楚。”女魃嬌笑道。

        阿滿感到體內那股暖洋洋的力量再度游動起來，這次他清晰地感受到力量游動到識海中撞擊著什么，他頭猛地一痛。

        “怎么了？”公子郎氏上前扶著他，懷疑在眼中一閃而過，他看了眼盛藥的碗，碗里的湯藥一滴沒剩，全進阿滿的肚子里了。

        阿滿緩過勁兒來搖搖頭，示意沒有事兒，“女魃，我問你個事兒，從云現在是不是在主城區？”

        “怎么，被從云打了想要還手嗎？”女魃魅惑看了他一眼，最后還是和他說了實話，“最近沒有看到左使，他應當不在主城區。要我說左使不是那種惡貫滿盈的魔，他很聽圣尊的話的，如果是不小心打了你個黑手印，建議你還是看在圣尊的面上放過他這次，因為他是圣尊手下最忠誠的魔人。”

        阿滿冷哼一聲，“呵，放過他？我只恨自己沒有實力將他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見女魃還想多說，公子郎氏用眼神制止了她。女魃未知事情全貌，但見阿滿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也就默言。她知道阿滿不是個小心眼的性子，從云一定是做了觸犯阿滿底線的事情。

        “既然從云不在這兒，那我們殺掉食腦老人就回人間吧。”阿滿和公子郎氏商量，“哎，女魃，你知道食腦老人現在住在主城區哪塊地區嗎？”

        “殺食腦老人！”女魃眼睛一下子亮起來，“我也要去！”

        “你別湊熱鬧，在雁歸里待著，我倆去就行了。”阿滿搖頭，“你就像個閃閃發光的拖油瓶，一靠近別人，別人就能察覺溫度上升了。這不是給人家當靶子嗎？”

        “嘖，我是拖油瓶那你是什么？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小人類，在你沒有恢復仙力之前，請和我說話的時候客氣一點好嗎？”女魃嘚瑟笑著和他開玩笑，“我不管，你們不帶我去，我就不告訴你們他的位置。”

        “你……你非要摻和進來干什么呢，我們殺掉他就溜之大吉了，你摻和進來以后還怎么在魔域待著？”阿滿嘆氣。

        “我不怕，圣尊會罩著我的！而且我真的想親眼看著他死，你們放心，食腦老人回來之后被圣尊懲罰了，他的魔力被抽出大半，我們絕對能干死他！”

        說不過女魃，公子郎氏還是帶上了兩個“拖油瓶”一起前往食腦老人居住的東城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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