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央苦笑道：“你瞧著我的樣子，像是還好嗎？”

        “咳，確實有些狼狽。”鶴竹的聲音帶了絲絲調笑，卻依舊讓人如沐春風，他道，“關進伏妖塔的都是些為禍一方的妖怪，你怎么會在這里？”

        “那你呢？我印象中鶴竹可是個會幫助凡人的好妖，怎么會在這里？”

        鶴竹一頓，眼簾微垂，輕嘆：“說來話長，不提也罷。”

        朝央見他露出傷懷的模樣，便也不多問，轉而道：“那個稻草仙子到底是什么鬼東西？很厲害嗎？”

        “算不上厲害。”

        “那為何那些妖怪如此懼怕？”

        “因為它們殺不死、打不散，沒有思想，只會永無止盡地吞噬。”鶴竹輕聲解釋道，“你也看到了，那些怪物無所顧忌，因為只有一團稻草，所以什么都吃。”

        “所以它們身上那些‘裝飾品’，就是從其他妖怪那兒吞噬得來的？眼睛耳朵，手腳內臟……它們喜歡吃別人的器官？”

        “不止，它們還吃人的五感，嗅覺，味覺，聽覺，還有喜、怒、哀、懼，記憶……”

        朝央心頭一顫，只覺毛骨悚然。

        她咽了口口水，道：“那它們就這么一直吃？時間一久，吃的東西多了，不就可能偽裝成一個完整的妖怪了嗎？”

        如果這些東西混進了妖怪堆里，豈不是更恐怖？

        鶴竹搖了搖頭，“稻草仙子沒有思想，就算吞噬了妖怪的情感記憶，于它而言也沒有任何意義，吃掉的東西有時甚至還挑剔地扔掉。”

        即便如此，對于那些被吃掉的妖怪來說，還是十分可怕。朝央擰著眉想道，又問，

        “它們是一直這樣到處在塔內行走嗎，見妖就吃，無休無止？”

        總要給妖怪們一個喘息時間吧，要不然他們也不會有空來戲弄她。

        “其實，大多數時候，它們都處于沉睡狀態，蘇醒的時間也毫無規律征兆，只是每次出現，都必然要吃一樣東西才會繼續沉睡。”

        朝央摸了摸起雞皮疙瘩的手臂，顫聲道：“那，這樣的怪物有多少只？”

        “十二只，當初紫月長老一共投下十二只稻草人，就是為了懲罰塔內窮兇極惡的妖怪，這要比任何酷刑都殘忍得多。”

        確實，被吃掉器官的痛苦，被吞沒五感的恐懼，被吞噬記憶的絕望……的確十分折磨人。

        朝央默然，心情愈加沉重，片刻后，她故作輕松道：“最后一個問題，為什么要叫稻草仙子？”

        那模樣，怎么也跟仙子搭不上邊兒吧？

        鶴竹輕笑一聲，答道：“或許是某妖的惡趣味吧。”

        朝央嘴角抽了抽，不問了。

        她現在比較擔心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出去，更擔心自己就算出去了，也是缺胳膊少腿兒，沒個齊全。

        “額，那個，你放我下來吧，我已經恢復一些氣力了。”朝央后知后覺道。

        雖然妖力還是枯竭狀態，但好歹能走能動了，總被前情人這么抱著好像也不是個事兒。

        鶴竹溫和一笑，微弱的燭火下，那張俊雅的臉更顯出十分好看，令人心動。

        他依言把朝央放下，甫一著地她就差點摔了，還是被鶴竹撫了一下這才慢慢站穩。

        “多謝。”朝央覺得，跟之前那些兇殘的舊情人比起來，鶴竹簡直就是個天使。

        鶴竹輕輕搖頭表示不必客氣，隨即又蹙起眉峰，道：“塔內設置了陣法壓制妖力，你本就受了重傷，恐怕恢復會很不容易。”

        “那在我恢復之前……”朝央笑瞇瞇地看著鶴竹，“你會保護我的吧？”

        鶴竹含笑道：“自然。”

        對方回答得這么干脆，讓朝央稍微有那么點不好意思，她又道：“不白保護的，我可以用些靈符靈藥什么的作為……”

        話還沒說完，就聽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陣慘叫，“啊啊啊——”

        一群身體殘缺的妖怪往這邊趕來，后面有三只稻草仙子追趕著，其中兩只成功捕獲了獵物，將其狠狠壓在墻壁上，發出‘嗬嗬’的怪叫，似在斟酌吃掉哪個部分。

        在這群妖怪末尾，一個紅衣小女孩兒格外顯眼，她面容稚嫩，看著絕不會超過十歲，雙目無神，身體卻十分靈動，速度甚至漸漸超過了另一只落后的羊角妖怪。

        羊角妖見自己快要被超過去，一把拽住小女孩兒的肩，往后扔去。

        眼見著就要落入稻草仙子魔爪，電光火石之間，鶴竹瞬息到了她身旁，單手抱起小女孩兒往后退去，而那只羊角妖則躲避不及，很快就被最后一只稻草仙子抓住，成了盤中餐。

        直到三只稻草仙子進食完畢，暫時陷入沉眠，塔內這才完全安靜下來。

        三只妖怪在被吞噬掉一樣東西后終于擺脫了稻草仙子，前兩只看不出來少了些什么，只是面容有些呆滯，而少了條胳膊的羊角妖惡狠狠瞪了鶴竹和小女孩兒一眼，踉蹌著離開了。

        紅衣小女孩兒被那怨毒的眼神一瞪，嚇得躲進了鶴竹懷里。

        “別怕，已經沒事了。”鶴竹溫柔地拍了拍小女孩兒，安撫道。

        朝央算是明白了，在稻草仙子消停之前，哪有什么絕對的安全。

        她看了看那紅衣小女孩兒，好奇地走過來，問道：“她是……？”

        一個看起來都沒有成年的小女孩兒，怎么也被關進了伏妖塔？

        “她叫阿遙，是在塔中出生的孩子。”鶴竹看了一眼小女孩兒，解釋道，“阿遙的母親是一位大妖，父親是一名人類，她父親因為辜負了她母親，被她母親殺了全家，還屠了全城男子，最后被真亦宗抓回關進伏妖塔，彼時，她已經懷孕了。”

        半妖？

        朝央挑了挑眉梢，道：“那她母親呢？”

        “聽說是被吃掉了。”鶴竹嘆息一聲，道，“我進入塔中時，阿遙已經沒了視覺和聲音，我見她年幼無依，便多有照拂。”

        朝央心下一沉，怪不得她雙目無神，怪不得不說話，原來已經看不見東西、發不出聲音了。

        朝央攥緊了手，心頭再一次涌上一股深切的厭惡，她咬牙道：“難道就真的沒有對付它們的辦法？”

        他們就只能被困死在這兒，等著被那些惡心的怪物一點點蠶食吞噬？

        “有的。”鶴竹的臉隱在昏暗的光線下，清雅的聲音緩緩泄出，“伏妖塔頂的琉璃火，可以燒死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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