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吳染染側過頭，臺燈靜立在床頭柜上，她伸長手，拿放在桌面上的牛皮紙袋。

        紙袋的封口沒封好，拿過來時里的東西順勢傾倒在臉上，她只好坐起來，把那寥寥幾張紙一張張整理好，然后捏在手里，翻看。

        的確是蔣川的資料，記錄的都是他在職時經手的項目，他這個人是個工作狂，工作期間的態度沒問題，就是……最后一張紙上有一起嚴重的私生活通報批注，這是他離職的最大原因之一。

        這事兒當年沒露出來。

        畢竟當年網絡不發達，八卦都靠口耳相傳，像他這個地位的人，能嚼他舌根的人很少。

        不過，夾在中間的這張照片是什么意思呢？

        吳染染把紙張放回牛皮紙袋里，單獨留下這張照片看。

        照片里的中年男人意氣風發，他身子后靠，胳膊舒展開搭在身后的護欄上，整個人占據照片的中間位置，旁邊的小男孩模樣挺好看的，就是被他擠的像個小鵪鶉。

        吳染染看了會兒，突然從床上起來，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號碎紙機，把照片濾進去，然后看濾下的碎渣雪花一樣飄進腳邊的垃圾桶里。

        做完這一切，她關掉臺燈，上床睡覺。

        宋輝明的事兒，江祈年并沒放在心上，畢竟這人還只是個實習生，蔣川當年做過的混賬事兒，會有他自己的報應，至于是誰來報復他，他不在乎。

        第二天正好休息，他起的比平常早了一個小時，先去菜市場買了點應季的時蔬，又買了一條現宰的魚，然后拎著這些東西去了光華小區。

        這是個年年都傳要拆遷的老小區，每棟樓三層高，紅磚外露，木窗斑駁，肉眼可見的破。

        他輕車熟路地找到單元門，上到三樓，抬手敲開右邊那戶的門。

        開門的是個年輕的小伙子，剛洗完澡，頭發上還滲著水珠。

        “哎，哥，早。”打完招呼立馬重新竄回衛生間。

        江祈年自己進來，在門口換了鞋，把東西拎進廚房，隔著門問他：“大早上洗什么澡？”

        “昨晚太累了直接睡了，今早起來渾身都是味，這不猜著你要來，所以趕緊洗個澡。”

        房子面積很小，沒有客廳，進門是個一步長寬的走廊，左邊廚房和衛生間挨著，都是窄窄小小的一間。

        主臥一個，次臥一個，老人睡在主臥，此刻房門緊閉。

        江祈年在廚房洗菜，問：“你奶奶昨晚睡得怎么樣？”

        “挺好的。“周凱收拾完了自己，就來廚房給江祈年幫忙，他打開裝魚的黑塑料袋，興奮道：”哥你還買了魚呢。“

        “嗯。熬點魚湯。“

        菜場的老板已經把魚刮鱗去骨剁成了魚塊，只需要過水洗一遍就行，現在距離中午還早，菜和魚都放在案板上，等著中午再入鍋。

        江祈年忙完了就坐到走廊里，拿出手機看，周凱也搬了小板凳過來并排坐著。

        “哥，我現在在咖啡店打工。”

        江祈年說：“挺好。”

        “老板照顧我這個情況，給我定的時間都很彈性。”

        “嗯，不錯。”

        “我現在有錢了，能貼補家用。“他從兜里掏出張五十鈔票，往江祈年褲子兜里塞，“這是今天的飯錢，謝謝哥啊。“

        江祈年瞥他一眼，聲音很冷：“你湊過來就是和我說這個？拿走。“

        “哥你幫了我們這么久，這點錢……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你就收下吧。“

        江祈年側過頭看著他。

        看了半晌，周凱突然說：“哥，你真好看。“

        江祈年只好無奈地收回目光。

        錢尷尬地飄在二人中間，周凱略垂下頭，把錢收回自己的褲兜里。

        江祈年說：“你這個年紀，可以給自己買點東西。“

        周凱低低“嗯“了聲。

        奶奶生病，家里就剩他一個人，他高中沒讀完就休學了，家里沒存款，醫藥費對他來說是巨款，好在家里還有棟老房子和些低保補貼，不至于過上絕路。

        這些年江祈年幫了他很多，他日子又過的拮據小心，一切都在往平穩上經營，前段時間老天開眼，奶奶病情突飛猛進的好轉，他終于得空出去賺點錢。

        和城市發展脫離很久，見到那些新奇的玩意兒，他心里還是有些渴望的。

        江祈年還在看“黑線”微博。

        微博沒有新的動態，他只好盯著最新那條“道歉信”看了一會兒，察覺到身邊沒動靜，又不放心地轉過頭。

        周凱也在看手機，看到江祈年看過來，立刻解釋說：“我在背配方，沖咖啡的配方，要考核的。“

        “嗯。“江祈年把手機遞過去，”你幫我看看這段話。“

        “道歉信一……”周凱輕聲噥咕了遍，隨后皺起眉，“哥，你喜歡看這種……文學？”他實在不知道怎么形容，這段文字掐頭去尾，看不出個所以然，反倒是透露著一種筆者自認為的高深莫測，看的人渾身不舒服。

        “沒事研究研究。”

        周凱大為震撼：“你研究這個干什么？”

        江祈年又問他：“你看出來什么嗎？”

        周凱：“這人……挺有情緒的。”

        江祈年：“……嗯。還有嗎？”

        周凱苦口婆心：“沒了，哥，你少看點這種東西……沒營養的。”

        江祈年：“……”

        老人睡得不踏實，九點多突然驚醒，周凱聽到動靜立刻竄進屋里，先把老人扶起來，再前拍后安撫了一通，問：“奶奶，睡得怎么樣？喝水嗎？”

        老人懵懂點點頭。

        江祈年也從小板凳上起身，靠在門口，隔著一扇薄薄的木門，聽周凱和他奶奶說話。

        老人病的挺嚴重，記性也越來越不好，喝完水就忘了周凱是誰。周凱順著她的話哄了兩句，她就繼續躺下了。

        周凱拿著空水杯出來時，被他嚇了一跳：“哥，怎么站這兒啊，坐啊。”隨后沖他無奈一笑：“吃了藥，好很多了，也不瘋鬧了，那件事也沒再提過了。”

        江祈年問：“下一季度的藥又該買了吧？”

        “嗯。多虧有哥你的員工內部折扣價，省了不少錢。下一期的買藥錢我都準備好了，放心吧。”

        江祈年點點頭，去廚房里煮魚湯。

        鍋涮一遍，架在灶上，倒水，開火，撒下一把蔥姜蒜，再把魚塊放進去。

        其實他不太會做飯，想著老人吃的清淡些，就直接水煮。

        周凱站在門口看他：“哥，我聽說博遠好像要出個新藥？“

        “嗯，有這個項目。“

        “這個藥和我奶奶……“

        江祈年說：“還是神經方面的藥物，不過還沒有臨床試驗，短期內不會上市，如果有消息，我會通知你。“

        周凱的奶奶神經受損，這些年一直記著前些年不好的事兒，想起來就會發瘋，有時候還會偷偷溜出家門，到處亂跑。

        江祈年回頭看他：“怎么了？“

        周凱嘆口氣：“不知道我奶奶這個病什么時候能好，有時候她發病，我真是經不住折騰。”

        江祈年回身繼續研究魚湯：“會好的。下次奶奶發病，你給我打電話。”

        周凱搖搖頭：“沒事兒哥，我現在還應付得來。”又小心翼翼問：“我聽說你們公司……就是博遠，最近在招募志愿者。”

        江祈年拿著湯匙的手一頓，提醒他：“不要亂想。有消息我會告訴你的。”

        周凱“嗯”了一聲，垂下頭，轉身走了。

        ＊

        除了這鍋魚湯，江祈年還炒了一疊青菜，他手藝不好，鹽放的太早，導致菜葉里的水分滲出，最后起鍋的時候，半鍋都是菜汁。

        好在周凱早就習慣了。從樓下的小攤販買了點涼菜、鹵味。等照顧奶奶吃完飯后，他和江祈年才上桌吃飯。

        周凱調侃他：“哥，你這手藝又退步了。”

        江祈年說：“最近太忙，很久沒進廚房，手生。”

        “是在忙新藥嗎？”

        江祈年停了筷子：“博遠規模很大，神經類的藥物分類很多，彼此之間是有交叉聯系，但最終對應的癥狀，還要不斷進行測試，你不要太信傳言，你奶奶的病……如果能好，我肯定告訴你。”

        周凱“哦”了一聲，悶頭繼續吃飯。

        ＊＊＊

        吳染染第二天起的很早，她在樓下買了豆漿油條，坐在路邊的小桌旁一口一口吃完，然后抽了張紙巾擦擦嘴。

        見人還沒來，她又開始細細擦起手指頭。

        擦到第四根的時候，一輛黑殼厚底盤的車“唰”地停在她跟前。

        車門打開，冷氣噴薄而出。

        尖姐戴著墨鏡，穿著修身旗袍，臂彎里半掛著小搭肩，踩著一雙細高跟仔細落地。

        她把墨鏡拿下一點，眼珠一墜，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吳染染：“找你半天，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融入生活。“吳染染穿著寬大的短袖短褲，腳上趿拉著拖鞋，漫不經心地站起來，湊到她耳邊，”尖姐好啊。吃了嗎？沒吃我請你吃油條啊。“

        尖姐嫌棄地撇撇嘴：“快上來。“

        車像是保姆車，內里空間很大，冷氣開的很足，柔軟奢華的坐墊上備好了小毯子，后座旁邊還準備了一個小冰箱。

        吳染染忍不住“嘖”了聲，“羨慕。”

        尖姐關上車門，從小冰箱里拿出瓶汽水。吳染染沒接，直接四仰八叉向后一倒，半趟在靠椅里：“蔣川可以放棄了。”

        尖姐一挑眉：“確定了？”

        “確定了。他當年提議的項目，自己卻沒參與其中，反倒是入職博遠，從底層一步一步干起，他的履歷干凈漂亮……而且，我們這么大動靜去查他，他公司的人就像垃圾一樣把他資料給我，一句都沒多問。他不會有什么問題的。”

        尖姐嘖嘖兩聲，“我也覺得他不是，這種男人白嘯怎么看得上。”

        吳染染斜眼看她。

        “本來就是啊，他就是最不像和白嘯有關系的那個，白嘯當年厲害的同學、同事那么多，要挑也得挑個謙遜的，相貌好的吧。”

        吳染染：“咱們說好的啊，不馬后炮。”

        尖姐嘆口氣：“我一開始就覺得他可以直接略過，不過這樣也好，你也借著這幾天適應適應外面的生活。”她推推她那條翹起的腿，“下一個查誰？”

        吳染染抬手，尖姐立刻把電腦呈在她手上。

        吳染染起身，看了會兒，忽然一指屏幕：“這個姓范的吧，白嘯的大學同學，現在是博遠制藥公司的高層，模樣不錯，用他試試能不能威脅白嘯出來。”

        尖姐點點頭，“行。”

        吳染染看著尖姐忙碌的指尖，輕輕嘆了口氣。

        她不明白，為什么尖姐會認為，白嘯是為了個男人出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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