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更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不會覺得尖姐只是開個玩笑？

        尖姐收起電腦，開始動用她強大的關系網絡，試圖將那個人約出來，她和吳染染說：“最多不超過三天，這人就能站在你面前。”

        新選的人叫范毅，是和蔣川一起退出實驗項目的人之一，退出實驗后，又跟著蔣川一起入職博遠，一干就是幾十年。

        吳染染忽然問：“尖姐，你說會不會老大要找的人，其實不是白嘯？”

        h-x分子是“靈狐計劃”的克星，白嘯主持h-x分子研發工作這么多年，在最后關頭出逃，對研發工作來說，的確是巨大打擊，但實驗室里能人輩出，試驗資料，各項數據、成果，以及儀器什么的都有保留，即便有的被破壞大半，也能復制。

        按理說，頭頭應該立馬找人頂替她的位置，全力完成實驗，但頭頭卻下令暫停實驗，派人不計代價把白嘯找回來。

        這有三個可能：白嘯這人很重要，重要到只有她能完成實驗。或者是她帶走了什么至關重要的東西，實驗非這個東西不可，再就是……有人不想實驗完成。

        吳染染問：“為什么不繼續實驗？為什么一定要找白嘯回來？”

        尖姐的動作停下：“我不知道。”

        吳染染垂下眼。

        “h-x分子”的研發項目，不是為了造福大眾，也不是為了獲利，更不是為了探索世界，而是……為了贖罪。

        蔣川的確是當年漏網之魚。他資料里很明確寫著，98年參與了“靈狐計劃”，“靈狐計劃”是c實驗室最先開始的項目，早于“h-x分子”研發計劃。

        蔣川初來c實驗室之際，并沒有直接甩手走人，而是在c實驗室里待了一段時間。

        在那段時間里，他和白嘯一起開荒，他是牽頭的主力，而白嘯是他的協力，他想通過基因改造，讓普通人變得更為強大，不是指心理，而是生理意義上的強大。

        古時部落會推崇圖騰，他為自己的項目挑選了“狐”，并取名“靈狐計劃”。

        可后來，蔣川退出“靈狐計劃”，白嘯卻留下了，與其說是留下，不如說她是不得已被困在實驗室c，替蔣川贖罪。

        尖姐忽然變得意興闌珊，她抬眼看車窗外面，遠處天空湛藍，飄大團白云，白云白的發亮，仿佛要從湛藍的背景里逃出來。

        吳染染說：“那你聯系著，我先回去了。”

        尖姐“嗯”了一聲。

        從車里出來，吳染染再次感受到高溫的厲害，身后車門關上，尖姐立馬驅車離開，一分也沒多待。

        吳染染看向路邊那張小矮桌，桌角有湯汁印漬，桌上的筷籠空了一半，還有兩雙一次性木塊橫在外頭，桌子腿底下的紙巾團一團挨著一團，不遠處那扇探出來的小窗口里，老板正在忙碌。

        她轉身慢悠悠往家走。

        路過樓下小賣部，她進去買了根冰糕，趁著掃碼付錢，對著玻璃門面照了照，自己素面朝天，頭發隨意散下把垂在耳上的長發別到耳后，偏頭又看了看，其實還是挺漂亮的。

        錢到賬，她叼著冰棍回家。

        進了屋門，一屁股坐到電風扇跟前，給宋輝明發微信：“工作還順利嗎？”

        過了會兒，對方回復：“我辭職了。”

        吳染染發送了一個“哦/微笑/微笑。”

        宋輝明甩過來一個賣萌表情包。

        吳染染：“我想請你吃個飯，有空嗎？”

        宋輝明：“大把時間。”

        吳染染：”那今天？”

        宋輝明打趣：“不會又是深夜燒烤攤喝水吧。”

        吳染染：“怎么會呢。中午。你挑地方。”

        宋輝明：“發個你現在的定位。”

        吳染染：“？”

        宋輝明：“別誤會啊，計算下交通時間。“

        中午，吳染染赴約，宋輝明挑了她家附近的一家川菜館，比她早到，點了飲品和涼菜，吳染染落座后，又拿起菜單，添了三個熱菜。

        飲料上的最快，一壺冰鎮楊梅汁，吳染染往杯子里倒了一杯，先遞給宋輝明。

        宋輝明以為她又要道歉，誰知道她忽然說：“博遠那種地方，不去也挺好的。”

        宋輝明一愣，博遠在業內口碑不差，尤其做到這種規模，無數人向往。

        他問：“是因為蔣川教授嗎？”

        吳染染又拿了杯子給自己倒飲料：“98年那場實驗，到今年，也就過了十五年。”

        飲料是冰過的，入杯子后杯壁上蓄起水汽，吳染染摩挲了下杯壁上的水珠：“那個實驗違背倫理，蔣川及時收手是他應該做的，可博遠卻愿意容留這樣有污點的人，博遠什么目的？”

        果然，她不喜歡博遠，是因為蔣川。

        宋輝明拿起杯子喝飲料，順勢垂下眼睫，掩住自己的目光。

        吳染染卻一直盯著他看，等他喝完后，吳染染的目光還沒移開。

        宋輝明避無可避，只能開口回答：“十五年，的確短暫，掩蓋不了博遠的動機，但蔣川教授來博遠做的是正經項目，他帶頭研發的精神藥物對社會有一定貢獻。”

        吳染染笑了：“既然你有決斷，又為什么辭職的這么干脆？抓你的那位小領導，應該沒為難你吧。你在擔心什么？”

        宋輝明注意到，吳染染的耳下又開始蔓延大量黑色血管，縱橫交錯，像一張蛛網罩在瓷白的肌膚上，他抿了下唇，去看吳染染的臉——她98年參與實驗，到如今也過去二十多年了，可她這張臉，卻看起來和他年紀差不多。

        “那你呢，你為什么這么痛恨蔣川？又為什么這么討厭博遠？你是98年那場實驗的見證者，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為什么不能說？”

        那一瞬間，吳染染覺得這頓飯吃的真沒意思，恰好過了紅油的菜上桌，麻辣鮮香，色澤誘人，她動筷子去夾。

        宋輝明意識到自己失態，輕輕咳了聲，也拿起筷子，卻立馬又放下。

        他還是想解釋：“我父親也參與了98年那場實驗，試驗結束后，他沒有回家，官方給出的消息是意外死亡，其余一切保密，我母親得到消息后一直抑郁寡歡，三年后去世了，我家家破人亡，我只想知道那場實驗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蔣川教授，在我小的時候，幫了我很多，念大學時，也資助了我不少，從主觀上，我不愿意說他不好，抱歉。”

        吳染染低低“嗯”了聲：“理解。”

        看她這不溫不火的態度，宋輝明抿了抿唇，和盤托出說：“蔣川教授三年前消失，生死未卜，如果按照尖姐的意思，他還活著，那……我父親是不是還在人世。”

        吳染染抬起眼：“你答應幫忙，是想見你過世的父親？”

        宋輝明點了點頭。

        吳染染：“也是，這世上，人活著并不是只有一種存在的方式，有人活在書本里，也有人活在思念里。你能有這種感覺，的確像是是蔣川教過的人。”

        吳染染終于抬起眼皮重新看他，只是面上的表情仍舊不善：“但，咱們話不投機，我不想再繼續說了。”

        飯吃的沒意思，兩個人不歡而散，各回各家。

        吳染染剛走到樓下，尖姐的電話就追過來，接通，尖姐的怒火都快隔著屏幕噴出來：“你不應該私自聯系小宋！他知道的不多，不能讓他知道你究竟是誰。”

        “消息這么快？“吳染染點了免提，把手機殼卸下來，翻面，手機殼里用透明膠帶貼著一枚取卡針，“我還以為你們只追蹤我的位置，怎么現在連我聯系誰都查？”

        “不是。”尖姐很著急，“他只是個單純的小孩兒，送到實驗室干兩年，才能知道他到底行不行，你現在接觸他，他難免能看出什么……你還聯系他干什么？”

        吳染染笑了笑：“你真以為他單純？那可是家破人亡的仇啊。”說完，撕下取卡針，往卡槽的圓孔里一插。卡槽瞬間彈出。

        她抹下卡槽里的手機卡，隨手往路邊一扔。

        晚上九點，宋輝明下樓買水，他抄近道，走綠化區域的石子路，沒想到，在層層樹木掩蓋的小路上，撞見了一個人。

        是個女人，柔順的長發落在身后，穿黑色吊帶背心，工裝褲，腰線露在外頭。晚上看不清她的妝容，但總覺得她眉眼上挑含魅，一直笑著，有種說不出的風情。

        宋輝明有點不敢認：“小吳姐？”

        吳染染抬腳把腳邊礙路的小石子踢開，走近他兩步，宋輝明呼吸不自覺變快——她抬著下巴，眼睛略微瞇著，正從上往下看自己，眼神輕蔑又高傲。

        他讓自己的聲音盡量平常：“小吳姐，這么晚你怎么在這兒？怎么還穿成這樣？“

        吳染染說：“我們實驗室的事兒，你知道多少？”

        宋輝明感覺身上出了汗，這么熱的天，出汗很正常：“什么實驗室？”

        吳染染飛身上前，宋輝明沒見過這種人，他不敢動手，也不敢反抗，只能由著吳染染踹自己膝蓋，把自己撞倒，然后看她翻坐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摸著自己的鎖骨。

        黑暗里，一抹曖昧蔓延，但他知道，不是這樣。

        吳染染笑了笑，手指順著他的胸膛一路向下，突然一拐，勾到了他的褲兜邊兒。

        她從他兜里提溜出一只手機，問他：“能給我解鎖么？”

        宋輝明閉上眼睛，以沉默應對。

        吳染染俯下身子貼近他，柔順的長發從耳邊傾斜下來，癢癢地拂在他臉上。

        “可以嗎？”

        宋輝明心跳越來越快，他很害怕，他這么多年見到的都是正常人，從來沒見過這種妖氣橫生的玩意兒，于是猶豫著抬起手提供指紋。

        解了鎖，吳染染點進日程，里頭果然有個出行計劃的提醒，宋輝明定了下周的機票，目的地是……吳染染盯著那個目的看了會兒，說：“我們實驗室建在摩非峽谷邊的懸崖上，條件應該很艱苦。”

        宋輝明問：“您能先從我身上起來嗎？“

        吳染染：“但實驗經費很充足，物資也充沛，日子其實還是很舒服的。”

        “小吳姐，我尊重你是前輩，所以一直沒反抗，但這不代表我沒脾氣，我大學時是我們這個地區的鉛球冠軍。你能……先起來嗎？我們站著說話不行么？”

        吳染染一愣，從他身上起來。

        宋輝明松了口氣，趕緊跟著站起。

        他下意識整理好衣服，保持體面。

        遠處的路燈在黑夜里孤獨矗立，這邊只能借到一點光亮，灰影朦朧，宋輝明看著吳染染，他一直都沒發現，吳染染原來這么漂亮。

        吳染染：“常尖是騙你的。不要過去。”

        宋輝明臉色有些難看：“小吳姐，我尊重你是前輩，請你不要這樣講話。“

        宋輝明從博遠辭職，是因為尖姐給他找好了下家。

        白嘯出逃，重創c實驗室，頭頭才發現，組織已經如一顆積滿灰塵的心臟，急需新鮮血液來重新恢復生機，宋輝明各項條件都很好，無疑是那一滴新鮮血液。

        尖姐聯系上他，其實是為了招賢納士，讓他幫忙不過是試探——他是“靈狐計劃”骨干宋遠之的兒子，常尖試探他對摩非了解多少。

        吳染染：“那個地方，是個人都想逃出去。包括你父親。”

        宋輝明反問：“你也想么？”

        ——你也想么？

        她想起了摩非的神女，漫天星辰下，她一步步踏入那個無人區，遠處兩座高山，一座赤水，一座極光，黛黑色的山體悄然隱藏在黑暗中，像是未出巢的怪物。

        渾身妖氣瞬間收斂住，挺直的身板松懈下去，整個人半死不活，又變回之前那副模樣。

        她眼皮半垂下，遮去眼里的奕奕神采。

        宋輝明：“小吳姐，不要干涉別人的決定，也不要隨便控制別人的想法。”

        “更何況，你當初不也是這樣選擇的嗎？“

        “有些事，不親身經歷一遍，是不會明白的，我應該不會后悔做出這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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