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這事兒怎么節哀啊，給人希望，又讓希望破滅。”

        “我沒說你爸媽還活著啊。”

        白凡吃癟，略抬起臉，回頭幽怨地盯著吳染染看。

        吳染染嘆了口氣：“零零年那場事故，很多人都付出了生命，他們都是為了阻止一件事。”

        白凡舔了舔嘴唇，覺得心跳有點快。

        “如果你還記得，你應該知道你爸媽為什么外調但摩非。”

        白凡記得，他那會兒雖然年紀小，但并非什么都不懂，奶奶生病要花錢，爸爸把家里積蓄拿出來，媽媽說那是給他上學存的，不能動，兩個人發生了巨大的爭執，之后為了錢，爸爸外調，媽媽隨行。

        吳染染說：“當時你爸媽工作的地方，有個項目轉移到摩非，摩非條件艱苦，但開的工資很高。”

        “他們是被騙過去的，本來三五年就能回去，但那年可巧不巧，摩非的實驗室里跑出去一只實驗品。

        白凡很聰明，目光緊緊盯著吳染染：“那個實驗品……是你這樣的嗎？”

        吳染染沒說話，車頂一盞小燈，她后仰靠在車背上，一張臉頓時變得晦暗不清。

        2000年。

        吳染染簽訂實驗協議的第二年。

        她像往常一樣，從黑暗里醒來，基因改造后，她的夜視能力提高了不少，那些隱藏在黑暗里的桌椅、儀器，都在眼前慢慢清晰，她也漸漸摸清了房間內部的結構。

        9月13日，她第一次走出那間牢籠，兩年時間很短，外面幾乎沒變，走廊和她第一次走進來沒什么分別，泛光的墻壁上映著她扭曲的外形——那會兒她外貌和人差別還不太大。

        出事的那間屋子是會客廳，當時正在宴請新來的研究員。

        這屋子只是用來吃飯的，裝修的“富麗堂皇”，歐式圓桌，三層吊燈，金邊白墻，上面隱約有浮起的牡丹圖案，很符合那個年代會客廳的氣質，且沒有任何防御功能，因為誰也沒想到會出事。

        基因改造不但讓吳染染的夜視能力提高，嗅覺也靈敏了很多。

        她聞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

        然后她扶著墻壁，朝那間散發著特殊香味的屋子走過去。

        屋子在一樓，而她是從四層過去的。

        她記得自己走了很久，那股香味一直存在。

        直到，她推開了會客廳的門。

        白凡似乎察覺到了吳染染的心思，小心翼翼問道：“那個實驗品，不會就是你吧？”

        是她么？

        那一天，吳染染一直在努力回憶，可大腦里的記憶在推開門后就變成了空白。研究員說，那天她獸性大發，會客廳的人無一幸免。

        她不相信。

        研究員給她看了照片，長條的人影橫亙其中，處處都是殷紅色的血液。

        實驗室的研究員還原這次事故時，說她聞到的那股特殊香味是飯菜的香味。

        她更不相信。

        吳染染對白凡說：“我的確在現場，但不是我干的。”

        白凡想起在江祈年家，她身后七條狐尾一躍而起，周遭世界在她落下的狐尾里撕裂，那境況，他根本不敢多回憶。

        吳染染垂下眼睫——會客廳里有監控，事發之后監控帶子意外丟失，實驗室給出的說法是她發病時毀的，但她清晰的記得，調查結果沒下來之前，有個研究員在她面前說漏了嘴，說監控送到了蔣老師那里……

        白凡瞇起眼睛，想把吳染染此刻的表情看的更清楚些，可車里太暗了，她又坐的那么靠后，他看不清，但心里已經有了主意，她那么對他，就一定能那么對他爸媽。

        他料定是她害死了自己爸媽。

        不知道是不是恨意的緣故，白凡冷靜地回過頭，抬手抹掉臉上的淚痕，從這兒到七嶺鎮還有一些距離，他要先把車開過去，開到有很多人地方，然后購置工具，再從她手里逃脫，或者被她吃掉。

        車子重新啟動，吳染染抬眼看著白凡冷漠的背影，愣了一下，然后解釋說：“不管你信不信，真不是我干的，我找你來，就是為了查清這件事。”

        白凡覺得好笑：“你要讓我幫你調查我父母的死因？”

        “是。”

        白凡抿著嘴不說話。

        吳染染說：“其實你對過去的事兒也有察覺，你了解珊瑚草，也知道一些摩非的事兒。”

        白凡：“我聽過摩非的那些傳說，我也見過那兩座大山。其他的，我并不清楚。”

        白凡態度轉變太多，吳染染一時語塞，他比想象中固執，背后的傷口隱隱作痛，她重新趴到座椅上，反正到了七玲鎮，吃飽了飯，睡夠了覺，再去見他姑姑白笑，他就會明白的。

        她真是太累了。

        車子里安靜，又走的平地，沒一會兒，吳染染就闔上了眼。

        她做起了夢，又夢到了摩非峽谷，她看到一條蛇從峽谷中騰躍而起，一口氣吃掉了掛在山壁上的人，數了數，吃了七個。

        到七嶺鎮時，天剛剛亮，吳染染是自己醒過來的。

        她從后座上爬起來，就看到白凡熄了火，正趴在方向盤上打盹，他睡得并不踏實，聽到動靜立馬醒過來。

        他下意識回頭看吳染染。

        吳染染睡眼惺忪，他滿臉疲憊，兩個人四目相對，對了幾秒，吳染染才說：“吃個早飯，再開兩間房休息，鎮上最好的旅店在城中，挨著人民廣場，我們在人民廣場旁邊吃點就行。”

        鎮上人不多，人民廣場早上很冷清，有零星老頭老太太在晨練，旁邊的包子鋪剛開門，老板在店面門口支了攤，把蒸籠擺上出來，白氣從籠屜縫隙溢出，一路上揚，融在清晨的天里。

        吳染染下車時，特意從后座拿了件外套，把上身罩住，白凡了然，她背后有道彎月形的傷口，血已經溢出來了，不罩住太嚇人。

        進了包子店，她要了一碗稀粥和一梯素餡包子，白凡沒客氣，點了兩籠肉包子，又要了兩道小菜。

        吳染染邊吃邊和白凡說：“帶你走之前，我把裴珠的位置捅給了江祈年，警察很快會找到裴珠，你做的那點小生意大概率會保不住。”

        白凡沒反應過來：“什么？”

        吳染染又喝了口粥：“江祈年是警方臥底，調查博遠好久了，這次是清查行動，博遠一倒，你這棵小樹不倒也不行。”

        果然，沒那么大的好事，她剛才還說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不管他的生意，原來是知道這事遲早完蛋，不過……白凡有點震驚，原來江祈年是臥底，他早就看他不正常，但從來沒往這個方向上想。

        “等九點那個商場開門，你就能進去買部手機，你可以聯系他自首，也可以跟著我，去見你那位還活著的姑姑，白笑。”

        肉包子咬一口就會流油，沒來得及咽下，油汁順著嘴角淌下去。

        對，姑姑白笑還活著。

        印象里這個姑姑和家里關系很不好，據說年輕的時候一意孤行，為了夢想和老男人，和奶奶斷絕母女關系，爸爸提起她也只是搖頭，但每年過年，還是會在桌上給她留一副碗筷，可她從來沒出現過。

        他看過姑姑的照片，大約二十出頭拍的，很漂亮，眉眼和爸爸不像，但鼻子和嘴卻能看出二人之間的關系。

        爸爸說：“笑笑姑姑成績很好，所以去了很遠的地方，等你將來長大了，也去很遠的地方好不好？”

        年少無知的他眨著眼睛問：“是去遠的地方把姑姑找回來嗎？”

        吳染染遞了張紙巾給他，打斷了他的思路，他伸手接過，擦干凈嘴角，伸筷子去夾土豆絲。

        吃飽飯后，吳染染從外套的兜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遞給白凡，白凡打開數了數，里頭有一萬塊錢現金。

        她說：“給你這幾天用。”

        “你這么有錢啊。”

        吳染染瞥他一眼，整理了下外套就出了店門，清晨一過，溫度升高，太陽直射，晃得人睜不開眼。

        他跟著吳染染去旅店，落腳需要身份證，他沒有，吳染染用自己的開了個套房，里外兩間，她睡里屋，讓他住外屋。

        拿了房卡上樓，白凡在電梯里問她：“你內身份證……不是你本人吧。”

        她倒是大方，直接掏出來給他看。

        她身份證上的名字叫“常曉葵”，照片是個模樣清秀的小姑娘，和她現在……他抬眼打量，然后打了個哆嗦。

        進了屋，吳染染開了張藥單子，讓他抽空就采買，估計是傷的太重，她臉色越來越蒼白，說話時也沒力氣。

        白凡沒忍住問：“你沒事吧。”

        “暫時沒事。”

        進了里屋，她拉開被子蜷了上去，白凡正杵在門口，見狀，趕忙幫她把窗戶關上，又拉上窗簾，空調也給她調到合適溫度。

        走前，看到這妖怪拉起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行，知道照顧好自己就行。

        白凡很想問問她到底是個東西，摩非到底在進行什么項目，但很明顯，現在還不是時候。

        吳染染得用空調，他把房卡留在屋里，想著中午再回來，于是帶了錢和買藥的單子，先去藥店配藥，單子上有不少處方藥，大部分都是消炎止疼藥，店員要醫院證明，他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又耍了無賴，硬拖著人家給，鎮子的藥店沒那么嚴格，店員被他弄得沒有辦法，只好都裝給他了。

        他哼著歌，拎著塑料袋從藥店出來，離九點還有十來分鐘，他弓起手背，擋到眉毛上，朝商場那邊嘬了記口哨，然后慢慢走過去。

        鎮上人流少，即便開了門，三層高的商場里也沒什么人，說是商場，更像個百貨公司，一樓賣日用品和平價衣服，很有那種年代感，倒是西南角賣手機的服務廳倒是一把把他拽回現代。

        無論是老年機，還是大牌的最新款，什么都有，老板熱絡地和他介紹，說手機這東西能用好幾年，不如買個好的，他堅持要個能接打電話的便宜貨，畢竟錢是吳染染出的，他還是有點良心，能省就省，堅決不大肆揮霍。

        老板白費口舌，但熱情不減，給他拿了便宜貨之后，一邊仔細裝好，一邊問他：“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來玩啊？“

        他說：“嗯。隨便轉轉，散散心。不用裝了，我現在就用，哦對了，你們這兒賣手機卡嗎？“

        老板說：“賣啊。“

        手機自己有電，裝卡，開機，一切就緒，他蹲在商場門口，打開按鍵界面，把江祈年的手機號輸上去。

        他別的優點沒有，就這點好，親近的人的電話他都背的一字不差，萬一哪天用得上呢，信手機不如信自己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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