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浮玉山在醉仙樓二樓西南角，位置極好。西南兩面鏤空雕花窗，既可看到長樂大街，離春華苑也只有三尺巷的距離。
房門一關(guān)，擱開了外頭喧囂，羅都頭的面色旋即松了下來，挑了個(gè)離窗最近的座兒坐下，略一斟酌，解下腰間牛尾刀，拍在桌上，指節(jié)嶙峋的右手搭著。
胖瘦二吏見狀，也大喇喇地解刀，挨著羅都頭坐下，連聲叫：“累死老子！可歇一歇了！”瞥見羅都頭瞇眼瞪過來，連忙噤聲。
有寧笑盈盈給三位官爺斟茶，一股子清和鮮甜的茶香悠悠散滿屋子。羅都頭面向窗外，目光游離，端起了茶杯，看也不看，仰頭灌下，有寧又上前續(xù)上。
羅都頭微微頷首，回頭揶揄：“春華苑離得這樣近，竟便宜了你們，寧哥兒有眼福，平日里沒少偷看那些神仙模樣的戲子吧？”
胖瘦二吏一聽，眼神里既艷羨又猥瑣，坐不住，躥到窗前，鵝一樣地伸長脖子看。
有寧笑道：“都頭都說是神仙了，哪里是我們這樣的人能看的。小的是那鞋底泥，田間草。不過能給都頭添一樂，也算小的榮幸。”
羅都頭見他話語甚是謙微，嘴角牽了牽，三角眼上下將他掃了一遍，隨口回道：“寧哥兒過謙，什么泥啊草的，倒是不像。”有寧連聲不敢。
叩門聲起，小五推門來，捧進(jìn)熱熱的酒飯，雞，魚，鴨，肉，堆滿桌臺。胖瘦二吏早已饑腸轆轆，被這肉香酒香勾回桌前，擦著手，捻起筷子，張嘴伸舌哈哈哈地出氣。不過眼睛還盯著羅都頭，沒敢伸筷。
羅都頭也被這酒香氣引起了肚里的饞蟲，喉結(jié)上下滾動(dòng)，咽了咽口水，似有咕嚕嚕水聲。右手仍不緊不慢地從刀上抬起，拾了雙竹筷，向那盤煨得爛爛的豬肉伸夾去。胖瘦二吏這才隨后吃起來。
有寧招呼：“官爺們安生吃著，小的這就去春華苑定個(gè)座兒，一刻兒吃完了酒，再去聽場戲，消消食，若有什么吩咐，小五就在門口候著。”
羅都頭此時(shí)著實(shí)餓了，有寧安頓頗合他意，不再提尋犯人的事，敷衍“嗯”了一聲，有寧隨即退出浮玉山。
尋什么犯人，有寧一點(diǎn)不關(guān)心，他只關(guān)心不要在醉仙樓尋人就好。無論達(dá)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都是醉仙樓的客。只要是客，都得在這醉仙樓里吃喝得開心。有寧自小被關(guān)掌柜教導(dǎo)的通透：上遇見尚書大人要小心伺候，下遇見皂役更是萬萬不能得罪。
春華苑的小門房正坐著嗑瓜子，一眼就瞧見街上快步而來的有寧，揚(yáng)聲喊：“寧哥兒！”
有寧走近，額頭上有點(diǎn)發(fā)汗，掏出帕子揩了楷，喘聲問：“今個(gè)還有空座？”
小門房還是總角年歲，嗓音脆脆的：“天天給哥兒留著呢，是什么人？”
“衙門里的羅都頭。”有寧答，一聽是官差，小門房吐了吐舌頭，見有寧眼神往里飄，笑著說：“今個(gè)不唱昆戲，唱的二黃，您沒瞧見戲牌？滿師姐去安源縣唱堂會去了，這一兩日便回來。”
春華苑原本是個(gè)游走徽班，多在江南省一帶唱堂會，名聲唱起來了，伶人越來越多。索性買了長樂大街的戲樓，算定了下來。堂會也沒落下，有請便去唱。
小門房接著打趣：“寧哥兒，您只這樣遠(yuǎn)遠(yuǎn)地望。滿師姐幾時(shí)能認(rèn)得你？要不要我?guī)椭鴤鱾�(gè)信，帶個(gè)話兒？”
有寧耳根倏地?zé)崃似饋恚p輕彈了他頭一下：“就你機(jī)靈，快幫哥準(zhǔn)備座吧！”言罷，塞給他一個(gè)小布包。
小門房瞅見四下無人，單手顛了顛，揣進(jìn)懷里，咧嘴笑道：“放心，這就去！待會兒人來了，我好生關(guān)照。”轉(zhuǎn)身往里跑，跑了一半，又扭回頭來問：“哥，真不要我?guī)停俊庇袑幱忠惶^，小門房咯咯笑著跑開了。
羅都頭坐在樓上，一邊喝酒，一邊看著有寧沿長樂街，去了春華苑，沒一刻功夫又回來，腳步輕快，面上帶著一貫地淺笑，一路上與相識之人打招呼，一個(gè)不落。
胖瘦二吏正狼吞虎咽，吃的呼嚕呼嚕響，聽到羅都頭悠悠的聲音：“這一年多來，方圓各縣里，被殺被傷的縣丞、知州、同知、鄉(xiāng)紳，在被害前都做了同樣一件事。”
此時(shí)話聲停住，二吏還在埋頭苦吃，不知都頭有何深意。但瘦吏明白無論如何此刻應(yīng)該回應(yīng)一下，便停下油亮亮的嘴，抬起頭問道：“都頭，是什么樣的事？”
羅都頭斜眼睥睨沒停嘴的胖吏，滿臉嫌棄，半晌，才恨恨地說了一句：“被殺前，他們都聽了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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