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關掌柜帶他來的目的，他突然頓悟了，臺上剎那對上他視線的那雙美目剎那間既驚詫又怨恨。

        夏都司噗嗤地笑出來，輕戳了一把關掌柜的胳膊，往那邊努了努嘴。

        隱約能猜出后面的事兒是怎樣，有寧還是不甘心，像是問自己，想要得到一個答案，又怕真的聽到這個答案：“唱完了會做什么？”

        小夫人瞧了瞧夏都司，見沒理她，傾身過來，左手一把蓮花團扇遮住了半張面孔，右手食指沖著二樓一指，柔聲道：“寧哥兒，都唱完了，大人們各自挑了喜歡的，上樓玩兒去。”

        上樓玩兒，玩兒什么？不必再說，到了晚晴樓，還能玩什么！

        有寧心中瞬間涼了半截，麻木地看著一粉一青兩個身影交錯來回，聽不清唱的什么詞了，只看到桌上眾人一張張極度興奮，充滿欲望的面孔，像盯著牢籠中的困獸，盤中誘人的美味，喉結上下吞咽著，恨不得馬上吃到嘴里。

        這場景以前不是沒見過，可今日才真的明白其中的不堪與殘忍。在他們眼中，她們哪里是人啊！

        春華苑唱完，接著是南儀坊，又是兩個春花般水靈靈的少女，身量尚嬌小，未發(fā)身的模樣。也是上來就開口：

        “一輪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

        戲文中的伍子胥一個亮相，雖只是比劃個意思，可也透著一股金戈鐵馬的磅礴大氣，威風凜凜。

        何侍郎倏地瞇起眼，向前探身，晃著腦袋，嘴角抽動著，哼笑道：“都瞧瞧瞧瞧，蘇州班唱二黃，南京班唱昆曲，大家伙兒說說，有趣不有趣？”

        余丞府笑道：“今兒這擂臺，可不就是個有趣！”說著眼神飄向總兵：“大人，您聽聽，是不是有趣的很？”

        那廂又唱：“實指望到吳國借兵回轉，誰知昭關有阻攔……一連幾天我的眉不展，夜夜何曾得安眠？”

        總兵一翻眼，“哼！我怎么就聽不出來！”后面的小倌忙遞上一水煙。

        “思來想去我的肝腸斷，今夜晚怎能夠盼到明天？”聲音悲悲切切起來，何侍郎聽了又憐聲說：“哎呦呦，瞧瞧這可憐的，這誰能不借兵啊！”

        總兵扭過臉，大口大口地噴著煙，眼睛卻死死地盯著臺上的戲子。

        夏都司轉頭問：“姐夫，你覺的他們會看上誰？”

        關掌柜想了想：“蘇州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要是總兵大人，肯定選南京班。”

        “聰明啊！”夏都司一拍他的肩膀，笑了起來：“待會兒我去給總兵大人吹吹風。”

        突然感覺后背一涼，回頭一看，一股殺人般的眼神，像一把利刀刺了過來。見都司回頭，有寧不甘地徐徐低下頭，渾身發(fā)顫。都司暗笑著轉回頭去。

        南儀坊唱完，又換了春華苑一人上臺，兩個戲班輪換三回后，池媽媽帶著所有戲伶依次登了場。

        她殷勤地拉著每個戲伶的手，笑道：“都是如水一樣的妙人，今天能見著各位大人，都是你們幾世修來的福分，我真是羨慕各位姑娘呦！”

        “總兵大人，”何侍郎歪頭吃了口后面小倌遞過來的酒，悠悠地問：“看中哪個？只管選走。”

        “侍郎大人，”總兵鼻孔嘴巴都噴著煙：“您不知道？老子一向不怎么好這個，還是您先挑，老子挑您剩下的。”

        何侍郎：“總兵大人您真客氣，這么著吧，南京班隨時能招來，蘇州班難得來，老夫就挑個南京的湘妃，把蘇州的伍子胥貢讓給您。”說著緩緩地抬起一只手，食指在那排戲伶前從前到后，顫顫地指起來。

        有寧心扭得發(fā)緊，指甲深深地摳著凳子，眼睛緊隨侍郎的手指來回轉，終于轉到了一個人身上時，停了下來。余府丞等了一會兒，確定不再動了，便喚過池媽媽低語幾句。

        池媽媽搖著金絲團扇笑的花枝亂串：“侍郎大人呦，您可真會選！”說著顛顛地走到一人身邊，拉起手就走了下來。

        有寧覺得自己快窒息了，臉色慘白，心如死灰般地看著滿關山被帶下來。

        “慢著！”總兵突然發(fā)聲，大家被嚇了一跳，他皺著眉，望了一眼夏都司，都司沒吭聲，只是不停轉著左手拇指上的瑪瑙扳指。

        總兵喝道：“侍郎大人，老子雖是個粗人，不懂戲，可剛才蘇州班唱的老子聽著就不怎么舒服，老子不想要蘇州班的了，就要南京班的這個什么什么湘妃！”

        說著，伸手一把從池媽媽手中摟過已走到跟前的滿關山，緊緊鞠在懷里。

        余府丞：“總兵大人，你……”

        何侍郎一擺手，笑道：“無妨，原本就是請大人先選，今兒就是要叫總兵大人玩兒個痛快的。大人既選了湘妃，老夫便選伍子胥。”

        有寧只覺得頭昏眼花，實在忍不住，哽咽著跟關掌柜告了退。

        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關掌柜指著他的背影，憤憤地對夏都司說：“看看，一個戲子，就把自己弄成了這樣！”

        夏都司搖了搖頭，低喃：“戲子，也是可以娶的，不像我這個……”他話語頓住，像說不下去，關掌柜愣住。

        又很快展眉笑道：“這些個戲子，要不是知道她們是戲班里的，光聽著她們的氣兒，還以為是武館里出來的呢。”

        有寧滿腦子都是被總兵摟住的滿關山，她面背著他，看不見她的臉，但她直到被帶下來時，都一直是巧笑盈盈，美艷得讓他心痛。

        他恍惚地走在庭院中，腳步踉蹌，忽然前面閃出一個熟悉的影子，奇怪地叫自己：“寧哥兒？”

        有寧定了定神，看清眼前的人，是羅都頭。

        他隱約記起柳先生曾說過羅都頭在晚晴樓里有一個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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