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你的人都散了？”池媽媽靠在羅漢大床上，吃著水煙，吐了口煙問道：“府丞大人選了蘇州班，沒合你的意？”

        “都散了，兵部選了春華苑，又自己帶了兵，春華苑就等于在他們手上，我的人留著便不方便了。”羅都頭坐在下面榻上，垂頭捏著膝蓋，煩躁地思量著。

        “那又如何，不管選的誰，你只管保護好府丞大人的安危就是，其他的與你何干？”池媽媽厭煩地甩了甩煙叉，翹起小指繼續撥煙絲，一邊嘬著煙嘴。

        “你知道什么！”羅都頭今晚沒什么好氣。

        池春煙一個翻身起來，水煙筒“哐”地搭在一旁，抬腳就是一踹：“我是不知道，滾！人都散了，還鉆到我這里來干嘛！”

        羅都頭咕嚕嚕滾下榻，傻愣愣，呆坐在地上半晌，語氣討好起來：“春煙，不單是府丞大人一個人安危的事……”

        她翻著眼睛，眼角斜長，扭過身去，一張月牙似的背對著他，凹下去的腰身隨著呼吸起伏著，一聲不吭，不想理他。

        “粵寇已經進了南京城了……春華苑就是粵寇教徒……”他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有些寂寥。

        見她沒動，他又猶豫地說：“兵部也不知是不想動，還是不能動……春煙，南京城，恐怕……要沒了。”

        “放狗屁！你沒了南京城都不會沒！”她罵道，渾身抖了抖，還是沒回頭。

        看著她抖動的背，他嘆了口氣，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磨蹭地挎上刀，正了正，低聲哄著她：“春煙，我這就走，你別氣了。”不情不愿地小步挪到門口。

        剛出房門，就聽池春煙的聲音飄飄然傳來：“那些戲子的手我都仔細摸過。”

        羅都頭奇怪地駐足，知道她后面還有話，回過頭等著。

        “湘妃的虎口是有繭，可伍子胥的虎口也有繭！”

        “啊！你說什么！”他慌了！不相信地瞪大了眼，心道不好！不由地一把捏緊腰間牛尾刀，手開始不住地顫抖起來。

        “我說！蘇州來的伍子胥，跟南京的湘妃，都是一樣的人！”池春苑終于翻過身，坐起來厲聲說道。

        看著迅速消失在房門口的身影，她大口大口喘著氣，像被沉入了冬日的冰河中，無法呼吸，面色冷得好似掛了層深秋的寒霜。

        好容易看清眼前青色人影時，有寧還在發愣，像只呆頭鵝，直挺挺地僵著脖子，坐在晚晴樓門口石階上一動不動。

        暮云生叉腰站在他面前，擰著眉眼，十分嫌棄地問：“問你呢！登徒子！剛剛屋里怎么就突然走了！”

        “啊？”有寧半張著嘴，茫然抬頭看她，沒明白她什么意思。

        “嘖！”暮云生見不得他這副呆樣，眼角似乎還殘留些干涸的痕跡，朝天翻了個嫌棄的白眼，不耐煩丟下一句：“師姐說在船上等你！”半句都不想再多說，一甩衣袖，轉身就走。

        緊接著，石階上一個人影，彈起來就往河邊跑。

        晚晴樓半里外的狀元碼頭，有寧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停泊在碼頭的船前已立著一抹白影。

        不復晚晴樓里那一身桃花粉戲服，滿關山此刻著一身月白襖裙，左手攥一柄折扇，微側首垂眸凝望不遠處粼粼河面一動不動，沉靜如水，神情淡然。

        聽到由遠至近的腳步聲，她偏過頭，眼角掃出了來人。臉上頓時像有了鮮活氣兒，煽動著一雙杏核眼狠狠地剜了有寧一眼，似乎小聲地哼了一聲，將折扇從胸前甩到后腰，一扭頭彎下腰進了船艙。

        有寧看得目瞪口呆，又趕緊慌慌張張上前，跨上船，踟躇了一刻，弓下腰來進了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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