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夜相擁
她在餐臺前擺著水果點心,不經意間抬頭看見窗外一個短發的胖女人,約莫五十多歲的樣子,染著一頭怪異的紅發,抱著雙臂在走廊一角瑟縮著。已經入夜了,寒風刮著應當很冷。
林深下午的時候就看到她了,那個時候她在甲板徘徊。林深在不遠處路過的時候,聽到有人警告她道:“凌總說了,他不會見你,也不會給你錢,告也沒用~”
話說完,那人鄙視地看她一眼便走了,看她的眼神跟看無恥的敲詐犯差不多。
她在走廊來回踱步,然后突然停住了腳步,眼光發狠地看向壯闊的江面。
這江上游輪,燈火通明,音樂流轉,是天堂的存在,跟她所在的底層泥沼截然不同,但是有一個人曾和她在泥沼同寢而眠過。
如今她已顯老態,生活潦倒不堪,而他卻光鮮體面,是國內最有頭臉的成功人士之一。
她摸出懷里的手機,撥通了電話,然后用陰狠的語氣道:“凌光天,你不來見我的話,我就直接跳江死掉,讓你美貌太太的生日宴變成死人宴~”
林深收回視線,隔著窗戶,她也聽不見女人的說話聲,只是感覺她年紀也大了,在寒風中發抖,看上去有些蕭索可憐。
領班又讓她送一份果盤和紅酒到310房間,回來的時候,經過一處少有人行的走廊,沒想到再次看見那女人和凌光天站在一起,她立刻退步回去。
凌光天出來的時候,女人臉上露出得意之色,又在對上凌光天分毫不可撼動的嚴肅神情時,退了下去。
“給我一百萬我就走~”女人道。
“婚前財產你該拿的已經拿走了,阿璇也已經養在我這里了,你是憑著什么膽敢來我這里要錢~”
女人看著面上比自己幾乎年輕了十幾歲的面孔,不甘地道:“一百萬對你來說不過手指縫露一點的事,而我已經快過不下去了~”
凌光天嗤笑道:“我指縫露進臭水溝里也不會露到你這里。但凡你愿意去撿個垃圾掃個馬路,都能過得下去~”
“你不給的話,我就跳下去,好叫人知道,你這個地產大亨娛樂巨頭如何逼死你前妻~你也不想今天這么好的日子變得晦氣吧~”
“你去跳,我看著你跳,沒有比你的命更好的生日禮物了~”
林深縮在墻角聽得有些呆了,直覺這不是她能聽得,于是準備撤退跑路。
沒想到身后聽到女人繼續道:“你以為我不敢嗎!”
緊接著一陣沉悶的水花聲。
林深驚了一瞬,又趕緊退回去,結果撞上了正往回走的凌光天。對上凌光天的眼睛時,林深震懾住了,他的那雙眼睛如同鷹隼一般,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游輪下傳來呼救聲。
凌光天依舊在盯著她。
林深艱難地挪了一下快要釘在地面的雙腳,第一步挪動之后,仿佛掙脫了鎖鏈一般,她從凌光天旁邊沖過去,跳下了游輪。
扎進江水的那一刻,林深猝不及防地被水面砸的七葷八素,然后又猛然全身一個激靈,水太冰了!心臟仿佛都要停了!痛苦的感受,讓她一下子忘記了自己的游泳技能,在水里撲騰起來。
好在沒撲騰多久,旁邊女人的呼救聲讓她冷靜過來,她劃動四肢,從水面鉆出。而那女人的呼救聲漸漸引來不少圍觀的人。
林深抱起女人,試圖把她往水面上帶,沒想到那女人在上下撲騰中,似乎有意在拒絕她靠近。
“你冷靜一點,我在救你!”林深抓住她身子咆哮道。
那女人兀自喊著救命,掙扎間突然抓住林深的手,將林深拖進水里。
“別叫了!”林深掙脫開她的手鉆出水面,她恨不得將這個老女人直接溺斃了。
她這樣想著,還是摟著人的腰往游輪邊游去,然后朝上大喊了一聲“扔救生索啊~”。
那女人在江面浮沉間看見凌光天和一眾人事不關己地看著這邊,突然心里憤恨,要掙脫開林深。
林深在冰水里冷得發抖,被她幾下就掙脫了,眼看著女人被江水逐漸沒過頭頂,她艱難地將人往上撈,一股大力卻突然將她往下拖!
讓你多管閑事,那你代我去死吧!!!
“峰少爺!”船上有人大喊道,接著江面濺起白浪水花。
林深被拖入水底,她感覺喉嚨發緊,仿佛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沒多久胸口也灼痛難當,對死亡的恐懼立刻攫住了她,她想掙脫拽著她的手,卻使不出來一絲力氣,漸漸地,一切痛苦都變淡了,恐懼仿佛也散了。
恍惚間,陽光斜穿過玻璃,落在鋼琴上,她彈著快樂的卡農,父親在他身后批改作業。
一人攔腰摟住她,然后帶著她一路往上,破出水面的那一刻,空氣爭先恐后地往她的肺里鉆。
她猛烈地咳嗽著,意識短暫地清醒,抬眼間,在模糊的夜色中,她看到一雙溫潤的眼睛,他的發梢鼻尖不斷滴著水珠,身上有種令人感到舒服的清冽氣息,她身體冷得直哆嗦,然后在凌峰懷里再次暈了過去。
凌峰將人帶到游輪邊,救生索落了下來。
那女人自他們身后游來,說了句“還有我~”
她經過剛才一番折騰,還有冰涼刺骨的江水浸泡,感覺自己也快不行了,下一秒也要沉入江底了。而凌峰看上去一點救她的意思都沒有,她有些害怕了,趕緊跟著游過來。
凌峰看了她一眼,卻沒說什么。游輪上扔下來兩條救生索,那女人游過來抓住一條,凌峰抱著林深,兩人一起被吊了上去。
當繩索漸漸上升的時候,燈光越來越明亮,凌峰漸漸看清了懷中女孩的臉,卻是下午偷偷彈琴的那個女孩。濕發上的水兀自流著,往她本已濕透的胸脯里繼續鉆,濕潤的羽睫安靜地合著,嘴唇卻已蒼白的快沒了血色。
凌峰上來后,何婉華用一條毯子趕緊裹住他,昏倒的林深很快被游輪上的醫護人員帶走。
人群后,席方峻用極為欣慰的神情看著凌峰,凌光天卻諷刺道:“你倒是善良~”
“確實比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善良的多!”那女人在一旁哆哆嗦嗦地說,卻沒有任何醫護人員過來照顧她。
凌光天對著旁邊的人說,“我們走吧~”
走前,他又看了看坐在地上打抖的前妻,“我在法律上已經不需要再支付你一分錢,你盡可以坐在這里,看看周圍有沒有人愿意給你丟個可憐的銅板~”
女人聞言變得絕望,喃喃地道:“可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她頭上的濕發在寒冷的夜里結起了冰渣子,嘴唇也變得烏青。
凌光天走了,賓客蜂擁著他跟著走了。
凌峰將身上的毛毯披在了她身上,他起身的時候,對上何婉華的眼睛,那雙秀麗溫婉的眼睛里沒有責備。何婉華拉著他,只是道:“快回去換衣服,不要著涼了~”
兩人走后,她真的感覺空空蕩蕩,毫無指望了。她又想起,方才圍觀的人群中,從始至終都未看見女兒凌璇,她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她裹著毛毯,搖搖晃晃地下了船,因為剛才的意外,游輪幾分鐘前已經靠岸停泊了。
凌峰換完衣服后,回到宴會廳。他在座位上百無聊賴地待著,會場亮如白晝,燈光似乎將每一處的角落都照得極為明亮,他像是身置亮光中的影子。手邊的紅酒映著旁邊鮮紅欲滴的玫瑰。他看著玫瑰,想到了剛剛救起的姑娘,心念一動,從玻璃瓶中抽出一支玫瑰,去了醫務室的方向。
他到的時候,林深正安靜地躺在床上,床邊是一灘水漬,應該是醫務人員剛剛幫忙壓出來的水。旁邊一個女醫生在本子上記錄著什么,看見凌峰走進來沒說什么,她也不知道他是誰,只當是床上病人的朋友。
他的存在感向來很低,就如今天來的所有賓客,認識他的父親,母親,姐姐,大哥,二哥,但是有一半的人不知道他是誰,盡管他們都知道凌家有四個孩子。
凌峰看著林深,此時她柔軟的細發散落在枕頭上,臉很小,很可愛,睫毛很長,鼻子小巧而挺翹,還有兩片薄薄的淡唇。在她的脖根肩膀處,紋了兩只靛藍色的蝴蝶。凌峰感覺那兩只蝴蝶似乎要翩然飛起,下一刻再重新落回她的肩頭。
她的樣子不像是昏倒,像是在安靜的睡覺,他想到她像只黃鼠狼一樣從琴室溜走,想到在游輪上,看見她咆哮著罵那個明顯在拖她入水拒絕施救的人,他覺得她很美。
他的心里第一次升騰起這種感覺,覺得一個女孩子很美,她像是還在春寒料峭的時節,從黃草枯葉間探出頭來,迎著寒風搖曳的一株小蘭花。
但是他手邊沒有小蘭花,他將那朵玫瑰放到林深的枕旁,這才發現她雖然面色有些蒼白,卻著實和這朵玫瑰一樣可愛。
他在她旁邊安靜地坐了一會兒,醫務人員問道:“你朋友?”
凌峰停頓了一會兒,然后點點頭。
大概是林深沒醒,她無處吐槽,于是朝凌峰比了個大拇指:“你朋友真猛!這么冷的天敢往水里扎救人!”她的語氣里其實一絲敬佩也無,“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亂救人,你讓你朋友醒得時候以后腦子清醒點!”
凌峰聞言沒有說話,但是攻擊很快又到他這里了,盡管那個醫務人員不知道自己在攻擊正主,
“聽說后面凌家的什么三公子又跳江去救人,這一個個腦子都壞了嗎?這船上的救生員倒是跑哪里去了?專業的倒是沒個人影~”
她不知道的是,船上配備的救生員,事故發生的時候正窩在房間里打牌,等凌峰等人都上來了,他們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現在幾人正在惶恐自己是否會丟掉工作。
凌峰在床邊看了林深片刻,便走了。
林深直到第二天才醒來,掙扎著起身的時候,看見了枕旁的一朵玫瑰。玫瑰花瓣雖然依舊鮮紅,卻有點蔫了,就像病美人,失去了些精神氣。
不知怎的,她突然便想到在冰冷的江水里,摟著她的那個人。雖然夜色模糊,看不清他的臉,但是林深記得那雙溫和沉靜的眼睛,他發梢鼻尖滴下的水仿佛落到她的心里。
她手執著玫瑰,有些恍惚地走出房間,來到甲板上。冬日清寒的陽光照在停泊靠岸的游輪上,江面上運貨的船舶往來如織。林立的高樓大廈從江邊往天際鋪展而去。
城市景象一片繁榮,游輪相比昨晚的喧囂,今晨有些清寂寥落的感覺,三三兩兩的,只剩下還需要忙碌的游輪員工。
她回到餐廳,所有人都用幾分怪異的眼神看向她。
領班見到她,對她揚了揚下巴,然后道:“收拾東西,滾蛋~”
林深有些吃驚,“為什么?”
“多生了一份閑心,得罪人了~”領班瞟了她一眼,濃重的眼影讓這一瞟多了幾分威力。
林深想起昨晚凌光天盯著他時,攝人的眼神,如果她沒出現的話,他的前妻是有機會就這么死了的吧。
林深不寒而栗,她知道這家游輪公司也是歸屬于凌氏公司,于是也沒猶豫,真的就回房間收拾東西。
領班見她驚訝之后,這么干脆就走了,沒有委屈,沒有憤怒,更沒有哀求,頓時心里就不爽了。
當初她剛進公司的時候,林深長得漂亮,嘴又甜,學東西上手又快,服務又周到,作為領班,她所能教甚少,很是不爽,而且她很受顧客歡迎,她更加不爽,再看到她夜里在宿舍,看見她窩在被窩讀什么《約翰.克里斯朵夫》,立馬就覺得這是個特別會裝的小作精,極其極其不爽。現下被炒了,哭也不哭,求也不求,她簡直不爽到了極點。
于是不爽的她,趾高氣揚地跟著林深走,巴著看到她狼狽的一面。
林深說是收拾東西,但是東西極少。因為在游輪工作,每天需要穿制服,所以她只帶了一套睡衣,兩身常服,和洗漱化妝用品,還有一本《約翰.克里斯朵夫》。
林深將那朵玫瑰夾進了書頁。
后面腳步聲傳來,林深回頭,見是那個領班,她手抱著拳頭,高揚著下巴看著她。
“問你個事~”林深起身道。
“什么?”
“那天是誰救了我,你知道嗎?”
領班嗤笑,“怎么?你還想去攀附人家?”
林深打量著她,通常她去宴會廳,臉上會出現這個世界上最諂媚最恭敬的笑臉,回到后廚,她會變成最驕傲最高貴的女王。
在海上牡丹號做侍應生領班,她真的非常驕傲,她同朋友熟人說起在游輪見過的大人物,仿佛自己是他們中的一員,也手執高腳杯,觥籌交錯間,舉止優雅,與人談笑風生。
林深看她的目光讓她極其不舒服,“怎么,我說錯了?你還是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一個服務員,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林深無奈:“只是被救了一命,連去感激誰都不知道……”
領班知道是凌峰,船上幾乎所有有頭有臉的人,她都搜羅來了信息,能對應上具體的人。
“凌澤~”領班突然心里生了幾分戲弄整她的心思。凌澤是個商海里趟的人,卻也是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跟明星花邊緋聞不斷,玩過的網紅數不勝數。
“多謝告知~”林深誠懇道,我信你個鬼。
“慢走不送~”
“祝你在下一個新人跟前能找到存在感哦~”林深對她十分友好地一笑。
領班被她甜美的笑容給梗住了,在心里恨恨罵了句小賤人。
林深提著箱子,去人事部門做了一下交接。
人事部的王經理是個很和善的人,林深平時遇見她喊她王姐。
王姐一邊幫她辦手續,一邊諱莫如深地道,“你就是倒霉了。要是昨天落水的是旁人,公司搞不好還給你發個見義勇為的表彰。昨天那個是凌總的前妻,凌總厭惡地不得了的人。”
“但是也太絕了吧?”林深道。
王姐擺擺手,“你沒看新聞吧。昨天晚上事情發生,不到三小時,這事就上了新聞,他的前妻是個會游泳的,你是個冤大頭。
她就是過來要錢的~以前大小姐在她那里撫養的時候,聽說吃了不少苦,所以凌總現在這唯一的女兒才寶貝得不成樣子,開公司什么都是一力扶持~”
林深聽到她會游泳,痛苦地撐了一下額頭,“差點被害死~”
“你已經被害了,工作都沒了~”
林深苦笑,她來這里工作,是聽說這艘游輪一個月后會駛向公海,接著開啟為期三個月的國際旅游航線。
她的計劃是,每次船舶在一個新的國家靠岸的時候,如果可以的話,她要跳下岸,鉆進每一個海港碼頭邊的酒吧咖啡店,走過每一條鄰近的特色風情街。
“你知道是誰救起的我嗎?”林深收回思緒問道。
“峰少爺,不過你不用想著去感激了。你我這種小人物,都沒法見著人的面~”
林深點點頭,“確實,我也沒啥能感激的,畢竟人什么也不缺。但是我的確想道謝來著~”
“我說了,你沒法見著人的面~”
“嗯嗯,但是我心里會一直感激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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