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清河村離公社不算遠(yuǎn)，只有三里多地，走二十來分鐘就到了。
清河村屬于紅云公社，該公社轄下八個村子，有社員一萬多人，算是比較大的公社。雖然整個公社只有一條狹長的街道，但街道兩邊有郵局、供銷社、糧站、棉紡廠、學(xué)校、電影院、衛(wèi)生院等等，基本上能滿足社員的日常所需。
公社在這條街的盡頭，是一排兩層的紅磚瓦房，大約有十幾間房子。武裝部也屬于政府部門，所以辦公的地點也在公社。
余思雅領(lǐng)著沈建東踏進(jìn)公社，挨個辦公室的找，走到一樓的最里面才看到一個掛著“武裝部”牌子的辦公室。辦公室門敞開著，有個穿著軍裝的中年男人在伏案工作。
余思雅停下腳步，輕輕敲了敲門。
男人抬頭，見門口站著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和一個男孩子，有點意外，擱下了筆，揉了揉額頭：“進(jìn)來。”
余思雅大大方方地走到辦公桌前：“同志，你好，我是清河村一隊的余思雅，這是我弟弟沈建東。”
“坐。”男人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打量了余思雅和沈建東片刻，“姑娘，你不認(rèn)識我吧，來武裝部有什么事嗎？”
余思雅確實不認(rèn)識對方，不過他既然坐在這個辦公室里，那就是武裝部的人，她就沒找錯。
依言坐下，余思雅如實說：“確實有個事，我丈夫是沈躍……”
這話一出，男人原本漫不經(jīng)心的神情立馬變了，他詫異地看著余思雅，目光有些復(fù)雜，似憐憫似審視，最后都化為了一聲嘆息：“原來是沈躍同志的家屬！小余同志，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難，盡管說，組織能解決的一定幫你解決。”
當(dāng)初沈躍犧牲的消息就是由部隊通知到公社武裝部，再由武裝部通知的家屬。不過那時候沈母還在，武裝部的人都是跟沈母交涉的，因而對余思雅沒什么印象。
余思雅得了這個承諾，并沒有先說事，而是問道：“這位同志怎么稱呼？”
男人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做介紹，馬上說：“我叫周武，你叫我周同志就行。”
周武就是武裝部部長，這是找到了正主，余思雅心里大定，面上卻不顯，苦笑著說：“原來是周部長，你好。我們今天來……但凡是還有辦法，我們都不想給組織添麻煩……”
這是遇上了難處，周武了然，和和氣氣地說：“有什么事小余同志你說，組織會給你作主。”
余思雅還沒說，背后的沈建東再也按捺不住，急切地插嘴：“周部長，他們逼我嫂子打胎改嫁，你一定要幫幫我們，這可是我哥留下的唯一骨血！”
“建東，還不確定呢！”余思雅趕緊拽了拽他的袖子，但卻沒否認(rèn)他的話。
周武聽說這種事，當(dāng)即勃然大怒，拍著桌子：“什么？他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逼烈屬打胎改嫁，無法無天了。到底怎么回事，沈建東你說！”
沈建東得了機(jī)會馬上將這兩天發(fā)生的事說了出來：“……他們還把我們的糧食和雞都拿走了，害得我嫂子這幾天都沒飯吃，昨天在我娘墳前暈了過去……“
周武越聽越氣，臉色沉如鍋底，努力壓下心里的火氣，盡量用平和的語氣問道：“你們家一點糧食和錢都沒有了？”
余思雅輕輕搖頭：“沒有，但凡過得下去，咱們也不想來給組織添麻煩，沈躍為國捐軀，一輩子都奉獻(xiàn)給了國家，我們作為家屬，不說向他看齊吧，怎么也不該拖他的后腿，周部長，我們這也實在是沒法子了。”
“應(yīng)該的，什么拖后腿添麻煩，沈躍同志為國家犧牲了，我們卻沒照顧好他的家人，是我們失職。小余同志、建東，你們倆坐一會兒，我出去一下。”周武黑著臉站了起來。
余思雅點頭，老老實實地坐在辦公室。
等他一走，沈建東就沉不住氣了，忐忑不安地問余思雅：“嫂子，周部長這是去干嘛？他會幫咱們嗎？”
隔墻有耳，余思雅沒搭理他這問題，捂住胸口，一副很是難受的樣子。
沈建東現(xiàn)在最擔(dān)心的就是她的身體，見狀焦急地問道：“嫂子，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余思雅搖頭：“沒事，就是覺得胸悶氣短。”
“那怎么辦？”沈建東六神無主。
余思雅按住胸口說：“你去給我倒杯熱水來吧。”
沈建東連忙跑到隔壁婦聯(lián)：“嬸子，我嫂子身體不大舒服，你們這里有水嗎？倒杯水給她喝。”
婦聯(lián)的魏主任是個熱心的，站了起來，拿起搪瓷缸子從暖瓶里倒了一杯熱水，遞給沈建東：“你嫂子怎么啦？”
“我也不知道，她說悶得慌。他們都說我嫂子懷孕了，嬸子，我嫂子沒事吧？”沈建東焦急不已，見魏主任態(tài)度好，什么都說。
聽說是孕婦不舒服，擔(dān)心沈建東一個毛頭小子照顧不好，魏主任馬上站起來：“我跟你去看看。”
兩人來到武裝部的辦公室，魏主任看著余思雅蒼白的臉色和瘦弱單薄的小身板，有些擔(dān)憂：“閨女，你沒事吧？要是身子不舒服就說，衛(wèi)生院就在旁邊。”
余思雅接過杯子喝了兩口水，笑著說：“讓魏主任擔(dān)心了，沒事，是建東小題大做了。我這不一定懷上了，說不定是中暑了。”
“不管有沒有懷上，身子要緊，不舒服就說。”魏主任細(xì)聲地叮囑。
說話間，周部長帶著一個穿著白襯衣戴著黑框眼睛的中年男人回來了。
看到魏英杰也在，周部長說：“魏主任你來得正好，說起來這個事跟婦聯(lián)也有關(guān)系，你跟我們一塊兒去吧。”
魏主任一頭霧水：“什么事啊？”
“欺壓寡婦和小孩子，還是咱們烈屬，這個事，你們婦聯(lián)不管，咱們武裝部可不能不管，不然這不是寒了咱們戰(zhàn)士的心嗎？他們在邊疆守衛(wèi)祖國，流血流汗，妻兒父母弟妹卻在家被人欺凌，這像什么話！”說起來這事，周武就一肚子火。
魏主任趕緊表態(tài)：“那這是該管，不過到底怎么回事，周部長你跟我細(xì)說。”
“邊走邊說。”周部長的語氣稍微和緩了一些，側(cè)身朝余思雅招了招手，“小余同志，魏主任你已經(jīng)認(rèn)識了，我就不介紹了，這是民政辦公室的沈科長，負(fù)責(zé)撫恤金的發(fā)放。”
一聽“撫恤金”三個字，余思雅就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沈老大兄弟倆雁過拔毛，連半斤豆子都沒給他們留下，又怎么會放過撫恤金這筆錢呢。沈建東和沈紅英年紀(jì)小，不懂這些，估計是兩家瞞著他們將撫恤金給領(lǐng)了，所以周部長才會將沈科長一塊兒叫來，待會兒一起追查這個事。
這也就不難理解沈科長進(jìn)來就沒笑過，一直板著臉，像誰欠了他錢一樣了。畢竟追究起來，是他失職。
余思雅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微笑著跟沈科長打招呼：“沈科長你好。”
沈科長推了推眼鏡，客客氣氣地說：“小余同志好。”
打過招呼，一群人趁著太陽還不是很熱，趕緊出發(fā)去清河村一隊。
***
沈?qū)毎矁煽谧邮切袆优桑赃^早飯就去了余思雅家，準(zhǔn)備實施昨晚的計劃，早點解決掉余思雅這個刺頭，把房子拿到手。
結(jié)果進(jìn)了院子卻發(fā)現(xiàn)門上都掛著鎖，一個人都沒有。
“思雅，建東……”朱愛華扯著嗓子喊了幾聲，沒人應(yīng)。
隔壁的王二妮端著一盆洗衣服的水出來澆自留地，聽到他們的聲音，站直身說：“老三，找思雅和建東呢？他們出門了。”
“出門了？去哪兒了，你知道嗎？”朱愛華趕緊追問道。
王二妮搖頭：“不清楚，早上我在地里拔草的時候看到他們好像出了村子，沿著馬路走了，剛走沒多久。”
“這樣啊，謝謝你二妮。”朱愛華若有所思，退后了院子里，思忖了幾秒，拽著沈?qū)毎侧止荆拔铱茨欠较蚴侨ビ嗉掖宓模嗨佳胚@是想開了，自個兒回娘家了？”
沈?qū)毎沧蛱煲矝]跟余思雅打過交道，對她的印象還聽留在從前，點著腦袋說：“很可能，余思雅什么性子你還不清楚啊，跟那死去的二嫂一個德行，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她能掀起什么風(fēng)浪，我看是大哥太好面子了，拉不下臉，夸大其詞了。”
朱愛華想想也有道理：“就是，寡婦是那么好當(dāng)?shù)膯幔康灿悬c腦子的都不可能留下來當(dāng)寡婦，大哥大嫂就是想太多了，拉不下臉。不過余思雅知趣，自己走了，倒是給咱們省了不少麻煩。寶安，咱們趕緊收拾收拾準(zhǔn)備搬家吧，不然回頭下雨了家里又要淋雨。”
二房的房子是兩年前沈躍拿錢回來新蓋的，三間正房都是磚瓦房，側(cè)面的廚房、廁所、柴房是草房。不算頂頂好，但在村里一大片泥坯茅草房里也算是比較出眾的了，關(guān)鍵是房子新，不漏雨。
而沈老三他們現(xiàn)在住的房子還是十幾年前分家的時候蓋的茅草房，這幾年只翻修過兩次屋頂，已經(jīng)很破了。廚房和堂屋的墻壁都裂開了幾條一兩節(jié)手指寬的縫，一到夏天就漏雨，天上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滿屋子都擺滿了接雨水的盆子。而到了冬天，寒風(fēng)從強(qiáng)風(fēng)里吹進(jìn)來，能凍死個人。
兩口子也想建新房子，可是手里沒錢，正好遇到二房出了事，他們就把主意打到了這房子頭上。
六七月雨水多，而且多暴雨，沈?qū)毎惨蚕朐琰c搬進(jìn)這新房子，當(dāng)即答應(yīng)了：“成，咱們先收拾干凈，回頭好搬東西。”
兩口子說干就干，找來工具撬開了鎖，挨間屋的收拾。二房家的房子雖然新，但到底家底薄，家具還沒來得及置辦，連新房的床都是舊的，就更別提其他屋的家具了。
這些床、柜子、衣柜、桌椅板凳兩口子都不大看得上，除了幾件半新的留著，其他都被他們劈了，準(zhǔn)備拿來當(dāng)柴燒。
忙活了小半天，院子里堆起了一座小山。沈?qū)毎膊亮瞬令~頭上的汗，叫朱愛華：“下午讓紅英把柴抱到屋檐下，免得被雨水淋了，等收拾干凈咱就搬。”
朱愛華看著寬敞明亮的磚瓦房，暢想著一文錢不花就住進(jìn)新房子，還有侄女幫著洗衣做飯上工的美好生活，臉上的笑容就沒下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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