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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沈建東雖然比同齡人早熟,  但到底只是個12歲的孩子,沈紅英也只有14歲,余思雅一走,  姐弟倆頓時失去了主心骨,  連晚飯都忘了做,  最后沈建東餓得不行,  兩人掰了四個玉米棒子回來在一燒,  烤得焦糊后勉強墊了墊肚子就睡了。
  
  次日早晨起來,  姐弟倆看著清冷的家里,  舍不得吃米飯,去地里摘了個南瓜煮熟吃了就去學校。
  
  這一天過得沒滋沒味的,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  沈建東抓起書包就跑到沈紅英的座位前催促她:“快點,  你怎么這么慢。”
  
  沈紅英性子溫吞:“才剛放學啊。”
  
  “還有什么,  我幫你收拾。”沈建東迫不及待地說。
  
  沈紅英將作業本放進書包:“沒有了,走吧。”
  
  姐弟二人出了教室,沈建東就不安地問:“要是嫂子不回來怎么辦?”
  
  沈紅英也不知道,  她不大確定地說:“應該會回來吧。”
  
  這語氣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就更別提沈建東了。
  
  沈建東暴躁地踢著路上的石子,梗著脖子說:“她說了要回來的,她要是不回來,我就去余家守著不走了。”
  
  沈紅英遲疑片刻:“我跟你一起。”
  
  得了姐姐的承諾,  沈建東暴躁的情緒稍微平復下來:“走,  咱們去余家,去接嫂子。”
  
  “好。”沈紅英答應。姐弟倆沒回家,  直接從公社找去了余家村。
  
  這邊余思雅回到家燒了一壺開水,放在板子上,  攤開了拿回來的報紙,一頁一頁翻開,從最近的開始看起,遇到有價值可以參考的東西她本打算記下來,結果找了一圈發現家里面沒有本子和筆,只能作罷。
  
  余思雅看得很認真,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原主從小處于鄉下,很少接觸外面的世界,所以她這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也是不充分的,而報紙是非常有用的一個媒介,反應了這個時代的主旋律。
  
  魏主任給她的這疊報紙有兩種,一種是全國發行的人民日報,還有一種是本省的A省日報,都是全國全省具有很強影響力的媒體。畢竟這個時代廣播、電視都不普及,報紙最廣泛的傳播途徑,也是人們了解當前時事和政策的主要途徑。
  
  這個時代的報紙沒余思雅想象的那么嚴肅,除了思想教育是必備,上面也有許多科教文衛之類的信息,比如科技人員下鄉、支援農業、兒童節聯歡活動等等。6月2號的人民日報還以極大的篇幅講述了我國科考隊再登珠峰的新聞,并且配上了好幾副大圖。
  
  余思雅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天暗了下來,報紙上的字有些模糊了,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趴在這里一連看了好幾個小時的報紙。
  
  揉了揉酸澀的眼睛,余思雅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這才意識到家里安靜得過分。
  
  怎么回事,那兩個孩子還沒回來?余思雅擰著眉走到院子里,喊了兩聲,沒人應,再到他們的房間一看,書包不在,衣服被子都放得整整齊齊的,也就是說他們放學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這兩個家伙,去哪兒了?不會是去余家找她了吧?越想越有可能,余思雅有些懊惱,自己光顧著看報紙,忘了去公社接他們,原以為他們會先回家一趟的,誰知道放學就直接去找她了。
  
  趁著天還沒黑透,余思雅趕緊鎖上了門出發,準備去余家村看看。不過她還沒走出村子就看到沈建東姐弟背著書包出現在了村口。
  
  余思雅松了口氣,跑過去:“你們倆放學不回家,跑哪兒去了?”
  
  看到她突然出現,姐弟倆都高興壞了。
  
  沈建東說:“嫂子,我們說好的去余家接你啊,結果到了那兒,他們說你走了,我還以為他們騙咱了,沒想到你真的回來了。”
  
  “抱歉,是嫂子不好,忘了去學校通知你們。”余思雅歉疚地說。
  
  姐弟倆都不在意:“沒關系,嫂子你回來了就行,反正我們也沒事,跑一趟就跑一趟了。”
  
  三人興高采烈地回了家,因為時間不早了,他們簡單地做了一鍋紅薯稀飯。
  
  吃過飯洗過澡,松懈下來,沈建東就想著睡覺,余思雅叫住了他們:“作業做完了嗎?課文會背了嗎?”
  
  忘記了,沈建東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嫂子,這么晚了,咱們明天做吧。”
  
  余思雅不同意:“今日事今日畢,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我昨天說過,今天要檢查作業,背課文,現在打開書包補吧,沒做完不許睡覺。”
  
  沈建東只好苦逼地打開了書包。
  
  三個人在木板旁排排坐,一盞昏黃的油燈散發著溫暖的光芒,仿佛熬夜寫作業也不是那么讓人厭煩的事了。
  
  第二天,余思雅又去了公社一趟。她先去供銷社買了鋼筆、墨水和本子,然后又去肉聯廠碰運氣。
  
  今天因為去得早,她運氣不錯,不但買到了骨頭還買到了一塊豬肝,旁人不喜歡這種沒油水的內臟,余思雅卻非常喜歡。骨頭熬湯營養美味,豬肝補鐵明目可是好東西,關鍵是便宜,兩斤骨頭,一斤豬肝加起來只要了四毛多。
  
  若是不要票,沈躍這五百塊的撫恤金足夠讓他們撐到后年考大學,還能過得美滋滋的。可惜,這個年代,很多東西花錢也買不著。
  
  余思雅滿是遺憾地回了家,進了村就看到小隊長沈寶民抽著旱煙袋在他們家門口踱來踱去。
  
  “民叔,找我有事啊?我去公社了,進去坐會。”余思雅上前,熱情地招呼道。
  
  家里就她一個小寡婦,沈寶民很避諱,擺了擺手:“在門口說就行了。小余,你這是又去公社了?”
  
  看到余思雅手里拎的大包小包的東西,沈寶民臉上露出不贊同的神色。
  
  余思雅笑著點頭:“對,去供銷社買了本子和筆,走到肉聯廠看到骨頭和豬肝不要票,我又買了點。”
  
  “小余,二小子的撫恤金是不少,可也經不起你這天天去公社買這買那啊,你得省著花,建東過幾年就長大要說親了,家里沒點錢怎么行。”沈寶民皺著眉,感覺余思雅一點都不會過日子。
  
  就買了兩次骨頭,總共花了不到一塊錢就被批評不會過日子,余思雅很是無語,更無語的是,讓她節約的理由是省錢給沈建東說親娶媳婦。指望哥哥的撫恤金娶媳婦,也太荒謬了。
  
  余思雅不贊同,但也知道她的觀念跟村里人的想法格格不入,她不想得罪沈寶民,敷衍地點了點頭:“知道了,民叔。”
  
  見她受教,沈寶民也不好再多說,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小余,這幾天你都沒去上工,你們家現在三個人,兩個學生娃,就靠你一個人掙工分。你要一直不來上工,回頭等分糧的時候,你們家分不到多少糧食,就得挨餓了,你身體要是沒事了,就還是去上工吧。”
  
  他也是好意,一家三口人,都是長身體,能吃的年紀,飯量大,都不去掙工分,以后吃什么?
  
  聽說去上工,余思雅的臉頓時皺成了苦瓜臉。
  
  見她這副苦兮兮的樣子,沈寶民不禁搖頭,這也太嬌氣了,要是沈躍還在還好,他拿錢回來也夠他們生活,如今沈躍不在了,這一家子都不掙,坐吃山空,能吃多久?
  
  “你們這些小媳婦的活都比較輕松,最近主要是理紅薯藤、掐棉花芽、除草,不算累,你下午也跟著她們一起去吧,半天三個工分,不錯了。不然等到收稻子的時候,你更吃不消。”沈寶民良心建議。
  
  余思雅知道沈寶民說得有道理,她的謀劃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成的,中間這么長時間,她總不能蹲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吧。
  
  算了,上工就上工,當體驗生活了,現在還不到農忙的時候,應該還好吧。
  
  但到了下午余思雅就后悔了。沈寶民說理紅薯藤輕松,哪里輕松了?要一直彎著腰在太陽下干活,半天下來,她的腰都快斷了,臉上都是汗,口干舌燥的,幸虧她帶了一壺水,不然要渴死,這三個工分真不好掙,農民是真苦。
  
  傍晚,余思雅拖著像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挪地回到了家,進了家門,她一坐下就再也不想起來。
  
  看著她這副面若菜色的樣子,沈建東和沈紅英都很心疼:“嫂子,你明天別去上工了,以后咱們倆去。”
  
  余思雅擺手:“行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她都吃不消,更別提這兩個小屁孩了。
  
  “我身體好,我可以的。”沈建東拍胸口說。
  
  余思雅抬起頭打量了他兩眼,發現沒準他真的比她行,嘖嘖,被個12歲的少年給比下去了,真丟人。
  
  “算了,你們倆去上工掙的也不夠吃,還是我來想法子吧。”余思雅這會兒更迫切地想有個工作了,不然離高考還有兩年多呢,要是天天上工,那真是生不如死。
  
  余思雅苦兮兮地擺了擺手:“做飯吧,餓死了。”
  
  強體力勞動的后遺癥第二天就出現了,余思雅躺在床上,渾身酸疼,背疼,腰疼,兩條腿也疼。
  
  她讓沈建東給她請了個假,不管村里人怎么說她,她都不要去上工了。
  
  這天起,余思雅發奮圖強,花了兩天把所有的報紙都看了一遍,然后將自己所需要的內容整理出來,再通讀一遍,研究了這些文章的寫法,共同點,為什么能刊登到報紙上。
  
  研究透徹之后,她開始動筆,花了三天才寫完,完稿之后,余思雅不放心,又再次檢查了一遍,跟報紙上的稿子對比了一下,確認思想沒有任何問題,符合這個時代又紅又專的特點,突出了工農兵英雄人物的高大全形象,這才將信封投遞進了郵局。
  
  這一通忙活下來,她已經有差不多十來天沒去上工了,而且忙完后,她也照舊窩在家里,沒有去上工的意思。
  
  這些日子,余思雅一直窩在家里,整日閉門不出,村里不少人說閑話,尤其是發現洗衣做飯,還有自留地都是沈建東姐弟在打理,她什么都不干后,閑言碎語更多了。
  
  吳月和朱愛華妯娌聽說了這個事心里更不平衡。她們嫁到沈家辛辛苦苦一輩子,四五十歲了還天天下地勞作,回家伺候一家老小。同樣是嫁到沈家,余思雅就沒上過幾次工,如今還要人伺候,簡直像舊社會的地主婆。
  
  紅眼病的人不少,見了沈建東姐弟就冒各種酸話挑撥離間。
  
  這天,沈紅英跟沈建東回去后,姐弟倆放下書包就去理自留地的紅薯藤。六七月的時候,紅薯藤已經長很長了,不少貼著地面長,每一節都能扎根進地里,長出小紅薯,這樣會分散紅薯的營養,導致紅薯個頭小,所以農村人都要理紅薯藤。
  
  姐弟倆理了一半的時候,吳月過來了,看著他們,一臉心疼的樣子:“怎么都是你們姐弟倆在干活?余思雅呢?她一個大人,天天窩在家里享福,讓你們倆個小孩子出來干活像什么樣?”
  
  沈紅英和沈建東知道她不是好人,只管埋頭干活,不搭理她。
  
  吳月看他們這樣子就來氣。她就不明白了,這兩個小崽子怎么那么信余思雅這個外人,倒把他們這些親戚當仇人一樣。
  
  “我當余思雅對你們多好呢,還不是天天使喚你們。她就仗著她的肚子作威作福吧,你們也是蠢,你們哥哥拿命換來的錢,天天給她糟踐,你們還要給她賣命……”
  
  沈建東聽得火大:“我嫂子不是那樣的人,她很忙,每天都工作到很晚。”
  
  提起籮筐過來的朱愛華聽到這話,當即就笑了:“忙?忙什么?天天忙著吃飯躲懶?現在清河村誰不知道咱們老沈家出了個懶婆娘,好吃懶做,等你哥哥拿命換來的那點錢花光了,我看你們吃什么,等著喝西北風吧!”
  
  “才不是,我嫂子在寫稿子,她很厲害的,我不許你瞎說,敗壞我嫂子的名聲。”沈建東對著朱愛華怒目而視。
  
  朱愛華嗤笑了一聲:“就她,還寫稿子?別逗了,這種借口也就騙騙你們兩個不懂事的孩子。”
  
  吳月也在一旁幫腔:“是啊,建東,不是大伯母多事,她一個大人,天天不干活,窩在家里像什么話?想當年,你媽懷著你大哥的時候,生的前一天還在山上挖紅薯,你嫂子這才剛懷上就這么嬌氣,像什么話?你看看村子里懷了孩子的女人,哪個不是干到生孩子的前幾天。”
  
  “要你們管。”沈建東有點心虛,眼神躲閃,色厲內荏地吼了一聲,抓起地里的泥砸了過去,“這是我們家的事!”
  
  朱愛華和吳月嚇了一跳,趕緊躲開。
  
  “你這孩子,咱們都是為你好,你不領情還為了個外人兇長輩。你咋好賴不分呢!”朱愛華氣得嘴都歪了,罵罵咧咧地走開。
  
  吳月沒吭聲,她還在想沈建東的反應。
  
  以前提起孩子,沈建東都是“我的小侄子我養”,這次態度卻躲躲閃閃的,而且都快三個月了,余思雅都看不出懷孕的跡象。這大夏天的,她人瘦,穿得薄,要是小肚子突出一塊,會非常明顯的。
  
  基于種種跡象,吳月心里有個大膽的猜測:“我琢磨著余思雅可能沒懷孕!”
  
  “什么?沒懷孩子?那她不是拿這事騙咱們嗎?沒孩子,她憑什么全拿了沈躍的撫恤金,還霸占著二房的房子?”朱愛華提起就一肚子的火。
  
  在鄉下,女人沒繼承權,余思雅沒孩子,還想霸占著沈家,那就是她沒道理。
  
  越想越來氣,朱愛華說:“不行,我咽不下這口氣,我得去找她理論理論!”
  
  “等一下,你急什么?”吳月叫住了她,“走,叫上老三,咱們兩家商量商量,余思雅這是拿咱們老沈家當猴耍啊。”
  
  朱愛華知道老大兩口子心眼多,跟著他們不吃虧,連忙點頭:“我這就去找老三。”
  
  ***  
  
  村里的閑言碎語余思雅也不是不知道,但她活了兩輩子最苦的時候也不過打暑假工,穿著個玩具熊在商場門口逛了五六個小時,配合游客拍照,逗孩子玩。
  
  那時候雖然熱,但偶爾可以借上洗手間的機會進商場吹幾分鐘空調,吃根冰棍解解暑,而且不用曬太陽。但鄉下的農活可不一樣,夏天大太陽大家都要頂著日頭干活,地里很多蟲子,莊稼的葉子非常扎人,曬了一天,她臉就開始起皮了。原主可能還能熬一熬,她是真不成。
  
  所以哪怕后來沈寶民又讓他老婆上門勸過余思雅一次,余思雅還是沒動。
  
  隨著暑假的來臨,沈建東姐弟倆都放假了。為了掙工分,姐弟倆都表示要去上工,但被余思雅嚴令禁止了。
  
  “你們倆基礎差,把小學課本拿出來,該背的背一背,背完了看我拿回來的報紙,天氣涼快的時候打理自留地,黃瓜藤老了,該拔了種新的蔬菜……”余思雅一一給他們安排了其他任務。
  
  沈建東不大樂意。
  
  沈紅英拽了他一下,等姐弟倆獨處的時候,她說:“你別去上工,不然回頭別人又要說嫂子,說她讓你一個孩子去上工,自己卻呆在家里好吃懶做。”
  
  最近看到他們就說這些話的人越來越多了,沈建東也很煩,無論他怎么解釋,說他嫂子真沒閑著,也沒虐待他們,可這些人就是不信。總覺得他們是受虐的小可憐,可實際上,他們嫂子天天管著他們學習,不讓他們干重活,每頓飯也都讓他們吃得飽飽的,跟他媽還在時候沒什么區別。
  
  至于說干活,村里跟他同齡的孩子哪個不干這些活?為什么他們就不覺得自己虐待自己的孩子呢,卻總覺得他們嫂子這樣是虐待他們。
  
  “好吧,那我去河里看看能不能逮著魚回來打牙祭。”沈建東提著水桶跑了。
  
  到了夏天,清河就是孩子們的樂園,不但能解暑,而且偶爾還能摸些魚蝦回家解饞。不過去的都是男孩子,沈紅英艷羨地收回了目光,打算先看會報紙,等一會兒沒這么熱了再去挖地種土豆。
  
  她坐在吃飯的板子前看報,忽然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沈紅英覺得有些奇怪,因為村里人串門都是跑到門口就嚷嚷,很少有這樣客客氣氣敲門的。
  
  她放下報紙,跑出去,看到院子外站著一個穿著白襯衣,戴著副黑框眼鏡,皮膚白皙,面容清瘦的年輕人。
  
  沈紅英很少看到這樣斯文的年輕人,當即紅了臉:“你……你找誰啊?”
  
  “請問這是余思雅家嗎?我是她初中同學。”男人說話的聲音也斯斯文文的,跟村里漢子們的大嗓門完全不一樣。
  
  沈紅英點頭如搗蒜:“在的,你請進……”
  
  然后蹬蹬蹬地跑了進去,推開了余思雅的房門:“嫂子,外面有個人說是你的初中同學。”
  
  余思雅在寫計劃書,被人打斷,有點不高興。原主的初中同學又不等于是她的,她沒啥興趣,但對方已經找上門了,不見也不行,余思雅只好扣上鋼筆帽,起身出門。
  
  走到堂屋門口,余思雅就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那道清雋眼熟的身影,余思雅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待她說話,對方轉過了身,朝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果然是熟人!
  
  余思雅很是頭痛,她上輩子在孤兒院長大,從上高中起就開始打零工掙生活費,每天忙得要死,根本沒時間談戀愛,別說早戀了,到死都還是個母單,根本不會處理戀愛問題,更不會應付原主留下來的感情債了。
  
  “思雅,不請我坐坐嗎?”楚玉濤輕聲問道。
  
  余思雅側身:“進來吧,家里窮,沒什么招待你的,隨便坐。”
  
  楚玉濤看了她一眼,笑容淡了下去。
  
  余思雅裝作沒看見,坐到他對面,開門見山:“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楚玉濤定定地看著她,眼底的溫柔褪去,取而代之的審視和探究。
  
  余思雅察覺到了他情緒的變化,有點為原主心酸。這么多人,竟然只有一個分了手的舊情人能察覺到她的不同,而其他人,只看到了她身上的利益,何其可悲。
  
  “紅英,去燒點開水給楚同學泡杯茶。”余思雅開了口,支走沈紅英。
  
  等沈紅英走后,她直視著楚玉濤的雙眼,不避不閃:“你想問什么?”
  
  楚玉濤篤定的說:“你不是余思雅!”
  
  他從學校里回來聽說了沈家發生的事之后就覺得奇怪。他所認識的余思雅溫柔、性子好、耳根子軟,像朵怯生生的含羞草,根本不像是能力抗娘家婆家的人。
  
  這一打照面就證實了他心里的猜測,眼前的這個女人是如此的陌生,跟他印象中那個害羞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樣。
  
  余思雅翹起唇,意味深長地說:“我就是余思雅!”
  
  反正面對原主的故人,她是一點都不心虛。原主倒霉,莫名其妙不見了,她就不倒霉嗎?她好不容易奮斗到有車有房,卻突然掉到這個落后的年代,一切都要從零開始。
  
  楚玉濤看她不肯承認,苦笑了一下:“我認識的思雅不是這樣的。”
  
  “你是來敘舊的嗎?我想我們之間恐怕沒什么舊可敘吧。”余思雅直接下逐客令。
  
  楚玉濤復雜地看著她:“你不必擔心,我不會把你的事說出去的。思……余同志,是你娘家來找我的,說你懷了孕,一個人帶著孩子很艱難……”還說余思雅心里一直惦記著他。
  
  “所以呢?你打算來做接盤俠?便宜爹?”余思雅沒好氣地問道。
  
  楚玉濤來之前想了很久,本來是有這個打算,但目前看來,是他想多了。
  
  他笑了一下:“我想你不需要。”
  
  這人倒是挺識趣的,而且他還能來找原主,也是讓余思雅意外。
  
  余思雅難得好奇了一回:“所以你原本打算娶我,幫我養孩子?你真的甘心?你不會是想報復我吧?”
  
  楚玉濤自嘲一笑,非常坦誠:“我也不知道,可能也有點這種心態吧,畢竟被人拋棄的是我,要說毫無怨言,那是假的。”
  
  每次都是余思雅讓人啞口無言,這次終于輪到她被別人堵得無言以對了。
  
  這人還真是坦誠,看得出來應該是個謙謙君子,沒什么壞心,倒是比以往見過的人可愛多了。原主的眼光挺不錯,可惜當初沒堅持。
  
  咳了一下,余思雅問道:“那你現在是什么打算的?”
  
  楚玉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說:“你要不嫌棄,我也可以幫你養孩子,在鄉下一個女人帶著孩子不容易。”
  
  余思雅……
  
  都知道她是冒牌貨了,這人竟然還沒改變主意,想啥呢?
  
  看著她這副便秘的表情,楚玉濤笑了:“逗你的,我想你能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說到這里,他站了起來,目光有些惆悵:“我走了,如果以后遇到什么困難可以去公社的初中找我,我下學期去那里做老師。”
  
  余思雅當然不可能去找原主的初戀幫忙,點頭敷衍地應了一聲:“好。”
  
  笑了一下,楚玉濤起身道別。
  
  余思雅送他出去,走到大門口就看到沈大江兩口子、沈老三兩口子領著本家的幾個親戚,氣勢洶洶地過來。
  
  看到楚玉濤,幾人眼睛一亮,像是抓到了余思雅的把柄。
  
  “好你個余思雅,在周部長他們面前說得好聽,什么要留在我們老沈家給沈躍守寡,把沈紅英兄妹撫養長大,結果呢,卻背地里偷男人。還說什么懷了沈躍的娃,你看看你的肚子,像懷上了嗎?”朱愛華上前劈里啪啦就是一頓罵,勢要把余思雅釘在恥辱架上,落實了她的罪名。
  
  余思雅可不認:“這是我初中同學,聽說我喪夫守寡,來看看我,□□的,我同學大大方方的來看我怎么了?而且紅英也在家,朱愛華,你這盆臟水我可不認。”
  
  沈紅英從院子里冒出頭來證實了余思雅的話。
  
  污蔑余思雅偷男人行不通,朱愛華頓了一下,指著余思雅的肚子說:“那孩子呢?你現在還能說你懷上了嗎?”
  
  最近這段時間,他們可是暗地里觀察了余思雅很多回。她可一點懷孕的跡象都沒有。
  
  余思雅笑瞇瞇地看著她:“我什么時候說過我懷孕了?不一直是你們說我懷孕的嗎?再說,咱們早就分家了,我懷沒懷孕關你什么事?”
  
  朱愛華沒想到余思雅這么無恥,明明當初是她誤導他們,結果今天竟然不認帳,而且還說得理直氣壯,就沒見過這么不要臉色的女人。
  
  見說不過余思雅,朱愛華干脆挑撥:“紅英,你都看到了,這個女人一直都在騙你們,騙你們懷孕了不干活,讓你們倆干活養她,她太不要臉了,欺負你們兩個孩子。告訴三嬸,今天三嬸給你作主……”
  
  吳月也溫柔地說:“紅英,有什么事你盡管說,大伯和大伯母在這里,不會讓外人欺負了你。”
  
  沈紅英看了他們一眼,又飛快地垂下了頭,捏著衣角,慢吞吞地說:“嫂子沒騙我們,她早就跟我們說過了。”
  
  朱愛華沒想到是這個結果,氣得臉都綠了:“那你們還任她擺布,天天給她洗衣做飯把她當祖宗一樣伺候?”
  
  莫非這侄女是中邪了?
  
  沈紅英躲在余思雅身邊,撇嘴嘀咕:“在你們家不也一樣要干這些嗎?還只能睡柴房,飯也只能端到一邊單獨吃,還要挨打挨罵。”
  
  吳月聽到這話忍不住瞪了朱愛華一眼,短視的蠢貨,不拿侄女當人,現在好了,余思雅什么都不用做,紅英都向著她。
  
  “你……我打死你個胡說八道的小賤人。”朱愛華氣得抄起棍子就要去揍沈紅英。
  
  沈紅英嚇壞了,趕緊躲到余思雅背后。
  
  余思雅用力一甩門,擋住朱愛華的棍子,冷笑著看著本家這堆面無表情的男人:“怎么,耍威風耍到我們家來了?看我們沒有男人,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余思雅,你不用給我們扣帽子。我們都是她的長輩,她做得不對,我們當長輩的有權利教育她。”沈大江皮笑肉不笑地說。
  
  聽說余思雅根本沒懷孕,本家的親戚都覺得受到了欺騙,大家都站到了他們這邊。以前以為余思雅懷孕了,讓她代沈躍的孩子握著撫恤金還說得過去,但現在憑什么?她余思雅一個外人,嫁過來才一個多月,跟沈躍不過只見了一面,哪有他們這些有血緣的親戚親。
  
  他們哪是要打沈紅英啊,分明是打她余思雅的臉。
  
  余思雅寸步不讓:“這是我家,我妹妹,何時輪到你們教訓了?所謂長嫂如母,不管你們有什么意見,我都是她嫂子。至于撫恤金,法律規定是給父母養老,贍養妻兒,撫養未成年弟妹的,我是沈躍明媒正娶進門的,你們不服氣,去找國家,去找政府,少拿什么習俗來壓我,習俗再大,大不過國家法律。”
  
  本家人實在沒料到,都被戳穿了,余思雅還這么強勢,一個個氣得吹胡子瞪眼:“歪理,哪里來的歪理,你個姓余的外人,憑什么拿我們家的錢?”
  
  “歪理,那咱們去找公社,找縣里面問問,到底誰說的才是歪理,看看政府到底站在誰那一邊!”余思雅嗤笑地看著這些人。還當是舊社會呢,他們的習俗就想大過天,大過法律,做夢!
  
  沈家一群人都說不過余思雅一個,都氣得臉色通紅。
  
  “誰聽她一個娘們唧唧歪歪胡說,這是我們老沈家的房子,可不能便宜了外人。這姓余的婆娘好吃懶做,把咱們村的風氣都帶壞了,把她趕回去!”沈老三扯著嗓子刻薄地說。
  
  本家人聽了都覺得這是個好辦法,村里其他人有些同情余思雅,但誰也不愿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去得罪沈家人。
  
  眼看他們要來強的,沈紅英嚇得瑟瑟發抖,哭泣著說:“你們不要趕我嫂子走,嫂子對我們很好……”
  
  但沒人理她。
  
  村里自有一套野蠻的生存法則,有時候村民們都能為了一寸土地鬧翻打架結成仇家,兩個村能為了灌溉水打個你死我活,更何況一棟房子,五百塊錢,而且對方還是個娘家不管的弱女子。
  
  余思雅也沒料到,都新社會了這些人還如此囂張,難怪這個時代鄉下的女人地位如此低,如此可憐呢!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自己走。”
  
  她不可能讓他們將她送回余家那個火坑,暫且忍他一忍,后面再好好跟他們算賬。
  
  她能自己走自然最好,以后說出去也是她自個兒走的,跟他們沒關系。
  
  “想走可以,家里的東西可不許帶走。”朱愛華兇狠地盯著余思雅。
  
  余思雅看都沒看她一眼,最重要的錢和存款單她藏好了,這些人找不到,其他的東西無所謂,他們能拿多少走,回頭都得送回來。
  
  她拍了拍沈紅英的手,一言不發地越過了沈家人,徑自出了清河村。
  
  眼看余思雅這個禍害走了,朱愛華歡喜極了,拿著棍子指著沈紅英說:“撫恤金呢?余思雅放哪兒了?”
  
  他們來得突然,余思雅沒回過屋,錢肯定還藏在屋子里。
  
  沈紅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沒有,我不知道……”
  
  “干什么?你們這么多人圍在這里干什么,開會嗎?”一道洪亮的大嗓門從人群外面吼來。
  
  大家回頭一看竟是大隊長,都很意外。
  
  大隊長家在六隊,離他們一隊比較遠,有兩三里地,所以他很少過來。平時就是要通知開會,也是六隊的小隊長或者其他社員跑來通知。
  
  見到他,沈老三趕緊掏出煙盒遞煙過去:“大隊長,你怎么過來了?”
  
  大隊長現在有急事,沒心情理他,推開他的手,越過人群,邊走邊問:“這里是余思雅家吧?”
  
  大家面面相覷,大隊長怎么會來找余思雅,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啊!
  
  還是沈大江主動問道:“大隊長,你找余思雅干什么?這是我二弟家。”
  
  “我記得她是你二弟的兒媳婦沒錯吧?人呢?不在家嗎?”大隊長站在門口喊了一嗓子都不見人,察覺到了不對勁兒,又問了一次,“你們不上工,全湊在這里干什么?”
  
  沒人回答,因為大家不知道怎么回答,沈家兄弟已經察覺到了不大對勁,無緣無故的,大隊長不可能會這么急切地親自跑過來找余思雅。余思雅到底有什么本事,足不出戶,竟還能讓大隊長記得她這個人,還是在他們剛把她趕出去的時候。
  
  可這么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辦法,沈老三訕訕地笑道:“大隊長,你找余思雅啊?”
  
  沈家人還是不愿相信這個事實。
  
  大隊長擰著眉:“敢情我剛才都白說了,你們趕緊把人找出來,馮書記點名要見她,讓我把人帶過去,馮書記還等著呢,耽擱了你們誰擔待得起?”
  
  沈老三雙腿發軟:“是公社的馮書記嗎?”
  
  大隊長白了他一眼:“除了他,還有哪個馮書記。人呢,你們倒是說話啊?”
  
  “馮書記找她干什么啊?”沈老三硬著頭皮問道。
  
  大隊長也不大清楚:“好事,聽說是她寫了篇什么文章發表在了省報上,得了上面的表彰吧,現在全公社都聽說了,馮書記想見她,大家趕緊的幫忙去找人!”
  
  得到確切的回答,最擔憂的事成真,沈家人一個個面如土色,有賊心沒賊膽的沈老三更是嚇得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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