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咚咚咚……
敲門聲在富有煙火氣的家屬樓里響起, 正在做飯的范老太太以為是家里人忘了帶鑰匙,一邊抱怨,一邊舉起鏟子蹬蹬蹬地跑了過來, 拉開門:“跟你們說過多少次出門記……你們是誰啊?”
余思雅嗅到了食物的香味, 聽到了廚房里油滋滋的聲音, 知道老太太是在炒菜, 體貼地說:“范老太太, 你先忙鍋里的, 咱們在門口等著, 等你忙完再說。”
范老太太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有心想問清楚, 可廚房里傳來了燒糊的味道, 她驚呼:“哎呀, 我的菜……”
“媽, 你去忙吧,我的客人。”一道溫潤的男聲從背后傳來。
余思雅回頭一看,一個穿著白襯衣, 中山裝,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手里拿著公文包的男人出現在走道上。
看到他,范老太太松了口氣,話都沒說, 拿起鏟子就急匆匆地沖進了廚房。
猜出了男人的身份, 余思雅主動打招呼:“范主任,你好, 打擾了,我是清河鴨養殖場的廠長, 今天是來登門致歉的。”
范主任瞥了她一眼,目光冷然,眸子一偏,落到路明惠和省廣播電臺的方西華身上:“路副主編,方記者,你們怎么來了?”
路明惠看到范主任,心里真是后悔死了,余思雅坑她,竟然沒提前說清楚,吃到問題鴨脖的是范主任家。范主任是宣傳廳新聞中心的主任,算是他們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要知道是他家,路明惠說什么都不來,更別提還把方西華給拉來了。
只是現在說什么都晚了,路明惠只能硬著頭皮說:“聽說有個新聞,我們過來采訪。”
“什么新聞,竟然能勞動你路副主編?”范主任這話說得輕巧,似乎單純只是好奇,但落到路明惠耳朵里,卻像是在嘲諷她。
她臉漲得通紅,尷尬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余思雅看到這一幕,心里暗叫糟糕,這樣下去,別說跟路明惠修復關系了,只怕離開范主任后,她就得跟自己斷交。
所以她必須得出來吸引火力:“范主任,關于前幾天,你們買到帶了煙頭的鴨脖這件事,我非常抱歉,目前,我們廠子里已經查清楚了違規在廠子里抽煙的同志,并予以開除的懲罰,同時決定銷毀這批不干凈的食品。今天我來這里是向像范主任表達我們單位的歉意,并商量賠償的事。范主任,若是不方便,我明天去單位找你談這事?”
范主任眼角一斜,發現左鄰右舍好奇打探的目光,也知道在門口說這個事不好,至于去單位,他更不愿意,遂拉開了門,不冷不熱地說:“進來吧!”
三人老老實實地跟著范主任進屋,老太太已經做好了飯,關了活,在圍裙上擦著手出來,好奇地問:“老二,這些都是你同事嗎?我去酥點花生米給你們喝酒?”
“不用,清河鴨的人。”范主任淡淡地說。
一聽余思雅他們的身份,范老太太立即怒了,指著余思雅的鼻子就罵:“好你個喪良心的家伙,在鴨脖子里裹著煙頭給我孫子吃,吃出毛病來,你賠得起嗎?你們廠子里的東西賣那么貴,卻這么臟,對得起這個價錢嗎?”
余思雅等她罵完,然后腰一彎,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誠懇地說:“范老太太,對不起,這是我們工作的失誤,我們已經深刻地意識到了我們的錯誤,目前廠子里已經查出了違規操作的員工,并將其開除。另外,這批問題產品都已經回收回來,明天上午九點在第二百貨對面銷毀,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將問題產品流入市場!”
范老太太瞇起眼,將信將疑地看著她:“真銷毀?還有多少啊?幾十份?”
余思雅立即說道:“不止,總共有差不多一萬六千塊的貨,今天已經運到百貨公司對面的店鋪了,明早按時銷毀。”
“這么多?真的假的,你們舍得嗎?”老太太捂嘴驚呼,雖然她兒子職務不低,可也只有一百多塊錢一個月。一萬六啊,她兒子得不吃不喝十年才能攢夠。
余思雅不厭其煩地再次重申了一遍:“當然是真的,明天會當著全市人民的面銷毀,大家都能看到。今天我過來是想跟范老太太你談賠償的問題。”
老太太挑剔地看著她:“賠償?怎么賠?我可不要你們家的鴨子了,再吃出煙頭多惡心啊。”
余思雅趕緊賠不是:“當然不是,我們養殖場關于這方面有具體的規定,吃到問題產品,十倍賠償。昨天我已經從第二百貨公司那里了解到,上次你一共購買了五塊錢的清河鴨,按照我們單位的賠償制度,應該賠給你五十塊錢!”
聽到五十塊,老太太瞪大眼睛瞅著她:“真要賠我五十塊錢?”
余思雅微笑著說:“這是當然,麻煩老太太在這里簽個字或是按個手印,我好回去報賬。”
說著拿出來一個嶄新的本子,封面上寫著虬勁有力的“賠償本”三個大字,然后第一頁,就寫明了時間,事故,被賠償人,賠付金額。
老太太不識字,怕上了余思雅的當,把本子遞給了范主任。
范主任看了一眼,拿出別在左邊衣服口袋里的鋼筆,擰開蓋子,刷刷刷地簽上了大名,遞給了余思雅。
“謝謝范主任。”余思雅雙手接過本子,放回包里,然后拿出五張大團結,恭敬地遞給老太太,“不好意思,范老太太,給你們添麻煩了。”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余思雅進門開始態度就一直非常謙卑,幾次道歉,又賠了一筆不少的錢,范家就是有再大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范老太太接過錢,態度好轉了許多:“閨女,你們可是做吃的,不能昧了良心啊。”
余思雅從善如流地說:“謝謝范老太太提醒,你放心,我們以后一定會注意,絕不犯這樣的錯誤。”
范主任忽地開了口:“媽,你去看看小兵去哪里玩了,怎么還沒回來?”
范老太太想起大孫子,連圍裙都沒解,匆匆跑了出去:“我去找找,肯定又是跑去絮絮家里玩了。”
等母親一走,范主任敲著桌子,抬頭打量著余思雅這張比他女兒還嫩的臉:“你就是清河鴨的廠長?”
語氣中凈是懷疑。
余思雅不卑不亢地說:“如假包換,清河鴨是我從郵電局和銀行貸款建起來的。”
范主任點點頭,沒多說:“錢已經賠了,歉也已經道了,沒什么事我就不留你們了。”
余思雅連忙說:“那我們就不打擾范主任了,告辭。”
三人識趣地離開了范主任家。
離開了家屬院,余思雅歉疚地說:“路同志,方同志,抱歉,我只聽說范主任是宣傳廳的干部,不知道他還認識你們。”
路明惠還有點不高興,不過好在范主任沒跟他們計較。她瞪了余思雅一眼:“你差點害慘我們了,幸虧范主任大人大量,不然我就對不住西華了。”
方西華年輕氣盛,滿不在乎地說:“路姐,沒關系,咱們是跑新聞,范主任能理解的。”
路明惠無語地瞥了他一眼,跑新聞跑到領導家,還覺得沒問題,腦子呢。
余思雅趕緊說:“時間不早了,食堂里肯定沒飯了,咱們去國營飯店吃個飯,順便聊聊明天的工作吧。”
路明惠看著余思雅直搖頭:“你啊你,真讓人生不起氣來。”
連賠罪請客吃飯都說得這么正大光明,難怪她總掉進余思雅這個坑里。這姑娘年紀輕輕的,實在是太會做人了。
三人就近找了一家國營飯店,余思雅點了好幾個硬菜,大家邊吃邊聊工作上的事,漸漸地關系就拉熟了,最后余思雅還跟方西華交換了聯系方式。
***
“你怎么才回來?”王書記一直在招待所門口等著,眼看天黑了都不見余思雅回來,又不知道她去了哪兒,很是著急,只能在門口候著。
余思雅瞧見他,按了按額頭:“都收拾好了吧?”
王書記點頭,跟在余思雅后頭:“都弄好了,貨也放里面,鎖上了大門。不過那么多貨真的都要銷毀了啊?”
說到底,王書記還是很舍不得,這可是一萬多塊,本錢都得幾千上萬,想想心就痛。
余思雅回頭看著他:“你知道吃到問題鴨脖子的是誰嗎?宣傳廳新聞中心范主任的兒子,我今天當著他和他母親的面,承諾了明天銷毀問題產品,你想我食言?”
王書記失語,再也說不出反對的聲音。
余思雅這兩天精神一直緊繃,從早忙到晚,實在是累得很,沒有功夫跟王書記多扯,丟下這番話就回到了房間休息。
留下王書記一個人站在招待所幽暗的過道里,五味雜陳,心里很不是滋味。這幾天,跟著余思雅從縣城到省城,一路賠禮道歉,說好話,他逐漸明白了,余思雅一個年輕女人,在沒有背景,沒有資金的支持下,是如何將產品賣到省城,打進百貨公司的。
而他們將這一切都給毀了,現在還要她拉下臉到處找關系,說人情,他不能幫忙就算了,至少也不應該拖后腿。
王書記決定一切都聽余思雅的,接下來不要再質疑她的話了。
次日清晨,他們很早就起床了,買了兩個包子就著白開水當早餐,吃完后,迅速去了新鋪子。
此時距離九點還有一個多小時,余思雅先查看了一下鋪子,雖然衛生是搞干凈了,但這個店鋪修的時間比較長了,當時也沒粉刷,墻壁呈灰褐色,還有一些擦不干凈的印記,水泥地板上也有一些掃不干凈的污漬。給人的感覺并不好,他們是做吃的,必須得將房子弄得干干凈凈的,整潔明亮,這樣別人看起來才有食欲。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這店鋪還得裝修一下,就算搞不成后世那樣窗明幾凈,那至少得把墻壁和地板都弄弄。不過這事還得以后再說,今天先將手頭的事情給辦了。
“王書記,你字寫得不錯吧,寫一行大字在這里吧,就寫‘清河鴨問題產品集中銷毀’幾個大字,用毛筆寫,貼在墻上,寫大點,然后再按照我的這張要求寫一份說明,貼在下方。”余思雅拿出本子,撕下前晚琢磨出來的賠償規則,遞給王書記,“你看看有沒有要添加的?”
王書記看了一眼,搖頭。
余思雅就不管他了,招呼潘永康和吳強:“你們把問題產品都放在這里,堆在門口的這排桌子上,然后維持好秩序,我去百貨公司借點東西!”
安排好工作,余思雅跑了對面的百貨公司借喇叭。
孟蘭也來上班了,在二樓的窗戶前看到他們忙活起來,詫異地揚了揚眉,問余思雅:“要不要借兩個員工給你?”
余思雅樂了:“我正嫌人手不夠呢,多謝孟經理了。”
于是,余思雅除了借個喇叭,還帶了兩個員工過去:“麻煩兩位同志站在桌子旁給我們維持一下秩序。”
這會兒,攤位前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余思雅舉起喇叭,試了試音,然后高聲說:“同志們,大家好,我是清河鴨養殖場的廠長余思雅。前幾日,有顧客在我們清河鴨里吃出了煙頭的事,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是有員工不守廠規在工廠里吸煙所造成的。在這里,我對所有的顧客表達最誠摯的歉意!”
說到這里,余思雅舉起喇叭,朝人群的方向鞠了一躬。
人群躁動起來,有人問:“那你們這鴨子都擺在這里,是不是要便宜賣啊?”
這個很正常,瑕疵品嘛,哪個廠子里都有,都是便宜處理了,不過一般是內部消化,或者能找到關系的,不然一般人可撈不著這樣的好事。
其他人顯然也很有經驗,跟著問:“那你們今天賣多少錢一包?一毛還是兩毛?”
聞言,余思雅抬起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高聲說:“大家誤會了,問題產品怎么能流入市場呢?目前這一批次的產品我們都已經從四個單位回收了,這是回收的憑證,大家可以查看,數量,金額,時間,原因都在上面。咱們清河鴨一直致力于做衛生健康又好吃的食品,凡是不符合標準的絕對不會流到市場上,所以這批有問題的清河鴨,咱們決定集中銷毀!”
此話一出,人群都轟動了。
“真的假的,這么多,得賣幾千上萬塊吧?”
“是啊,不是說是鄉下的一個小廠子啊,哪有錢這么糟蹋東西啊?”
“應該是真的吧,人家都把鴨子擺出來了,真還能做假嗎?”
可不是,大家看著堆成了小山的清河鴨產品,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也沒法作假。
余思雅等輿論發酵了一會兒才揚聲道:“沒錯,咱們清河鴨確實是一家偏遠鄉下的廠子,窮,沒有錢,資金周轉確實比較困難。但咱們是一家負責任的廠子,我們絕不售賣有問題的產品給大家,請大家以后監督我們。這邊,我們單位已經擬定了賠償條款,如果以后大家吃到了有問題的清河鴨,請保留好證據第一時間找公安,確認無誤后,清河鴨將予以十倍的賠償!”
“還要找公安啊,多麻煩!”
“就是,你這也太麻煩,誰會為了那幾塊錢去找公安啊!”
“這可不是幾塊錢,是幾十塊,都抵得上一個月的工資了,怎么不找?要是我吃到了,我肯定找。”
……
各種議論沸沸揚揚,余思雅一律微笑對之。她不可能誰拿著一袋清河鴨過來說吃出了問題,她就賠償,那把他們廠子賣了也不夠。要賠償,也得有切實的證據才行,不然他們可不認。
這個年代,大家對公安有天然的畏懼心理,總覺得找上公安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即便有人有壞心思,但聽說要去找公安報警,很多人都會打退堂鼓。這樣就能篩掉一批投機占便宜的分子。
等人群議論了一會兒,余思雅拿起喇叭說:“麻煩大家再等會兒,咱們九點正式開始銷毀這批產品。”
說話間,潘永康和吳強搬了一個生銹的鐵皮桶過來,然后在里面生上火,架起幾根大木頭,沒幾分鐘,熊熊的大火就冒了出來,圍在前面的人群立馬往后退了退。
余思雅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時間差不多了。
她抬起頭,在人群的外圍看到了路明惠和方西華。該來的人都來了,也該開始了。
余思雅單手拿著喇叭,另一只手抓了一大把清河鴨,丟進了熊熊燃燒的火里,然后對著喇叭說:“潘永康,你來,不要讓火熄了就行!”
潘永康看著廠子里工人沒日沒夜趕工出來產品就這么丟進了火堆里,化為了灰燼,心里難受極了。這個五尺男兒,眼眶一熱,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他低下頭,兩只手抱了一堆清河鴨,丟進了鐵通里,緊接著又抱了一堆,丟了進去。
火苗變小了一些,他只得停了下來,抬起袖子,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圍觀的市民看到他一個大小伙子竟然哭了,嘈雜聲都停了下來。有心軟的阿姨勸道:“小伙子,你別哭了,要不就別燒了吧!”
“是啊,一個里面有煙頭,也不可能每袋里都有煙頭啊,我們上半年買的就很衛生,小伙子,你別燒了吧!”
見大火重新竄了起來,潘永康又抱了一大捧清河鴨丟進火堆里,然后抬起紅通通的眼睛,吸吸鼻子,大聲說:“謝謝大家,我……我只是替我們廠子難過。我是下鄉的知青,家里原是機械廠的,67年就下鄉了,今年整整十年了,我個子長得比較小,力氣不大,掙的工分也少,都填不飽肚子。是我媳婦和老丈人家不嫌棄我,收留了我,我一直很愧疚,還要老丈人,大舅哥補貼我。”
“直到余廠長辦了養殖場,招工送我去運輸隊學習開車子,考駕照,我才有了現在的工作,在廠子里開汽車,掙的錢也夠養一家老小了。廠子和余廠長說是我的再生父母也不為過,也是我們很多知青的再生父母。我們知青干農活大部分都不如經驗豐富的老農們,掙的工分也不多,是余廠長給了我們工作的機會。我們養殖場才建立起來兩年,就在本公社招了二三十名知青,還有一部分知青來做臨時工,幫廠里拉單子拿提成,這極大地改善了我們知青的生活!”
“不光如此,高考恢復的消息傳來后,余廠長還挨個找大隊的干部,懇請他們讓咱們下午不上工,騰出時間在家里好好復習,為此余廠長還把她買的書都拿了出來,跟我們大家分享。要是我們公社的知青能考上大學,第一個感謝的就是余廠長!”
市民很多都是感性的,聽到這話,不由得跟著感嘆:“哎呀,你們廠長可真是個好人啊。”
“小伙子,別哭了,只要你們能改,咱們就原諒你們,這些也別燒了,咱們給你們買了。”
“是啊,你別哭了,哭得咱心疼,我也想起我們家下鄉的老二老三了!”
……
潘永康又抱了一捧貨丟進火桶里,抹了把眼淚:“我們余廠長說了,有問題的產品不能流入市場,敗壞了我們清河鴨的名聲。這批貨必須得銷毀。我……我只是為廠子難過,為余廠長難過,咱們這個廠子是余廠長力排眾議,貸了三百元的款,一手辦起來的。賺了錢后,余廠長也不忘回饋老鄉,幫公社修了路,還出錢讓公社家家戶戶都通上了電,這次的事也不是余廠長的錯,她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離開養殖場,專心復習準備考大學了。聽說廠子里出了問題,她馬上放下復習到一半的課本,趕回來查清楚是哪個工人不遵守紀律,然后整改,力排眾議,堅決要回收這批產品……”
余思雅聽到這里目瞪口呆。她是暗示過潘永康可以利用他知青的身份打同情牌。因為省城不少人家里都有孩子下鄉當知青,這張感情牌打好了,很容易獲得大家的諒解。
但她萬萬沒料到,潘永康上來就猛夸她,還把她給摘出去。王書記會不會懷疑這一切都是她指使的啊?天地良心,她真沒指使過。
余思雅悄悄看了王書記一眼,王書記果然面沉如水。
算了,算她頭上就算她頭上吧,反正以后清河鴨的重心往省城轉移是不可避免的趨勢,王書記也拿她沒辦法。
忽然,人群里有個認出了潘永康:“你是潘興旺家的老三吧?”
潘永康一愣,看向人群說話的地方:“我是,嬸子,你認識我爸媽啊?”
那嬸子感慨地看著他:“以前咱們是一個家屬院的,前年你叔調到了省城,我們就搬過來了。十幾年沒見,你小子長壯了,有出息了,你爹媽看到肯定很高興!”
旁邊跟嬸子同來的馬上問她:“高嫂子,你認識這小伙子啊?”
高嫂子高興地說:“認識,就是我們以前在桐市的老鄰居家的老三,他可有福氣了,哎,要是我們家小子能去這樣的公社,弄個工作,學會開車啥的也好啊!”
這話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鳴,可不是,在場有幾個人家的兒女沒下鄉的?要是能遇到這種好公社,有個工作干,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忙活一年都吃不飽,該多好啊,自己在城里也不用牽腸掛肚了。
因為潘永康的話,大家對清河鴨的好感蹭蹭蹭地往上冒。
人群里,范老太太聽了潘永康這番話,更是感動得眼淚汪汪,擠上前,拽住余思雅的手:“閨女,我相信你們不是故意的,這么好的東西就別銷毀了,我看都干干凈凈的呢,燒了多可惜!”
余思雅一副很吃驚的樣子:“范老太太,你怎么來了?謝謝你的諒解,但咱們做錯了事就應該認錯,改正!”
范老太太擺手:“哎呀,我原諒你們了,我都不介意了,別人還能說什么?”
話可不能這么說。余思雅感激地說:“謝謝范老太太,你真是大人有大量,我們以后一定改正,做好衛生工作,生產更健康衛生的食品。”
人群看到范老太太的舉動跟著躁動起來。
“那是誰啊?”
“對啊,她認識那個廠長啊?”
“話說,這真的是清河鴨的廠長嗎?好年輕,看起來跟我閨女差不多大!”
……
聽到人群的議論,余思雅拿起喇叭說:“大家好,這位范老太太就是買到了問題鴨脖的顧客。非常感謝老太太的諒解,我在這里表達我們養殖場最深切的歉意!”
范老太太聽到這話,立即扯著嗓子說:“哎呀,閨女,都說了,我原諒你了,這鴨子不用燒了,都是肉,燒了多可惜啊,浪費。咱們這些人,什么沒吃過啊,肉掉到泥里,撿起來在水里沖一下,照樣吃,咱們不嫌棄!”
她的話從喇叭里傳得老遠。
不少人也跟著寬慰他們,紛紛嚷著他們不嫌棄,可以吃的。
人群外圍的路明惠和方西華,還有斜對面站在窗口的孟蘭看到這一幕都傻了眼。不清楚狀況的,還會以為清河鴨是受害者呢,這走向著實出乎人的預料。
聽到這話,王書記有點意動,瞥了余思雅一眼。
余思雅不為所動,現在他們能說原諒,改日也有可能翻出這個舊賬,說他們清河鴨把問題食品賣給大家。一萬多塊固然可惜,但她想將清河鴨打造成一個大家認可的品牌,那就不能出現這種污點,這筆錢必須得賠,她不能因小失大。
不過群情激憤,再燒也不合適了。
余思雅拿起喇叭,高聲說:“謝謝大家,非常感謝大家。不過這是問題產品,我們清河鴨不是黑心工廠,絕不會明知產品有問題還售賣給大家,但大家說得也有道理,現在還有很多人吃不上肉,這么銷毀實在是太可惜了。這樣吧,如果大家不介意食用這批產品,那請大家依次排好隊,分兩邊,各排兩行,我們每個人送四小袋清河鴨的產品,讓大家拿回去嘗嘗!”
不要錢的東西,誰會嫌棄?要是以往,這四小袋,那可就得兩塊錢呢,這完全是撿便宜了啊。
人群馬上往后退,自發站成了兩排,熱心的范老太太看了余思雅一眼:“你這閨女真是太實誠了。”
說完,她積極地跑到后面,招呼她的老姐妹們幫忙維持秩序,呼吁大家排隊。
王書記看到這一幕,下巴都差點掉了下來。他覺得他該說點什么,又不知道怎么開口,他感覺這幾天長的見識簡直刷新了他的認知,原來生意還能這么做。
余思雅沒留意到他的神情,轉手把喇叭塞給他,然后站到桌子旁,幫忙發清河鴨,每次有人上前領鴨子,她都笑容滿面地說:“謝謝你的支持!”
旁邊的潘永康和吳強也有樣學樣,雙手將產品奉上,臉上掛著笑容,客客氣氣地說:“謝謝嬸子/同志的支持!”
省城的市民何時有這樣的待遇,平時他們捧著錢拿著票去供銷社、百貨商店買東西,那服務員眼睛都長到了額頭上,對他們愛答不理的。今天免費來領東西,人家還客客氣氣的,態度好得不得了,這一對比孰優孰劣,一目了然啊。誰不喜歡當大爺,誰愿意花錢買氣受?
市民們心里舒坦了,完全忘了清河鴨的衛生問題,一個個笑瞇瞇地承諾:“你放心,我們會一直支持你們產品的。”
余思雅也不管真假,一律笑盈盈地說:“謝謝嬸子/嫂子/大妹子/同志,月中我們將在這里開一家清河鴨直營店,為了表達我們單位對大家的歉意,11月份,我們清河鴨零售一律打九折,謝謝大家!”
聽說還能打折,大家更高興了,以前他們去百貨公司買,那可都是五毛錢一袋,現在打九折就能省五分錢了,要是買禮包,那還可以省五毛,添個一兩毛都能買斤肉了,劃算!
這個決定是余思雅臨時做的,潘永康和吳強也機靈,聽到她這么說,也趕緊跟著對每一個來領免費清河鴨的市民宣傳這個事。
但光這樣還不夠,余思雅發了幾十份清河鴨,嘴皮子就有點干了,她把王書記拉了過來:“王書記,你替我一會兒。”
然后她抓起王書記手里的喇叭,高聲宣布:“大家好,在這里我有個好消息要向大家正式宣布。我們清河鴨將在11月15號,正式在這里開業,以后這就是咱們清河鴨在省城的第一家門店,為了表達對大家長久以來支持的感謝,11月份的清河鴨一律打九折,歡迎大家屆時來購買!”
怕后面的人,遠處的人聽不清,余思雅拿著喇叭,隔一兩分鐘說一遍,連續說了好幾次。
這場清河鴨的問題銷毀現場最后徹底變成了產品宣傳會,看得路明惠和方西華這兩個媒體人目不暇接,兩人思想都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等到中午十一點多,這些產品才發完,人群陸續散去,范老太太也準備走了。
就在這時,余思雅突然從對面的第二百貨跑了出來,抱著一堆汽水瓶子,笑盈盈地對范老太太說:“今天真是麻煩幾位阿姨了,大家辛苦了,嗓子都喊啞了,喝口水潤潤嗓子。”
說著,挨個將汽水發給這些熱心的老太太們。
跟范老太太在一起的老人們家境都不錯,一瓶汽水而已,對她們來說不算什么。但難得的是這份體貼,別人對自己勞動的認可,精神大于物質意義,尤其是她們這種沒有工作的老年人。
范老太太高興地接過汽水,皺巴巴的臉上樂開了花:“哎呀,余廠長,你真是太客氣了。你做人大氣大方,咱們都相信你,等你們的店開了,我第一個來捧場!”
她一個買到過問題鴨脖子的人都這么說了,其他人更是毫無芥蒂,興奮地說:“對,余廠長,咱們都相信你,以后咱們一定來買,你們早點開業啊,我那小孫子可喜歡你們的產品了。”
余思雅笑盈盈地說:“一定一定,謝謝阿姨們的支持,你們放心,咱們的產品一定好吃又衛生干凈。你們今天可幫了咱們大忙,沒什么可以報答你們的,我把阿姨們的名字記下來,回頭你們來了我們店里,一律九折。”
說著趕緊掏出了本子,笑瞇瞇地瞅著幾個老太太。
老太太們得了實惠,又有排面,那個高興啊,挨個報名字,邊報還邊跟余思雅說,回頭要幫她宣傳清河鴨。
余思雅邊刷刷刷地記錄信息,邊激動地表示感謝,將老太太們捧得高高興興的,最后走的時候,還熱情地要求余思雅下回去她們家做客。
等人走光后,路明惠和方西華、還有斜對面的孟蘭走了過來,用毫不掩飾眼底的驚詫。
路明惠輕輕拍了一下余思雅的肩膀:“你呀,每次都讓我吃驚。”
方西華不大了解余思雅,更覺得稀奇:“余廠長,你怎么想到這些主意的?”一套一套的,而且非常注意細節,搞得最后范老太太都跑出來幫她宣傳了。
余思雅扯著嘴角笑了一下:“運氣,是老太太太好了。”
孟蘭撇嘴,好什么好,余思雅是沒看到前幾天那個范老太太到她們百貨公司撒潑的樣子。
不過今天她也跟著長了見識,親眼看到余思雅是如何變危機為機遇的,相信今天之后,大家津津樂道的不會是清河鴨吃出了煙頭這個事,而是清河鴨是負責任的單位,招了好多知青,還要在城里開門店,打九折之類的。
以前孟蘭就覺得余思雅是個人才,今天見證的這一切,讓她覺得她以前是低估了余思雅。孟蘭生出了愛才的心思,同時也希望能有個這樣的得力助手。
于是她向余思雅發出了誠摯的邀請:“余廠長,紅云公社還是太小了,我覺得你適合更寬廣更大的舞臺,有沒有興趣來咱們百貨工程,年底咱們有一批老同志要退下去,回頭我幫你弄個名額,再向總經理推薦你。”
匆匆收拾好桌子趕來的王書記就聽到這句挖墻腳的話,頓時臉色大變,急急開口:“余廠長,還有點收尾的工作,你過來看看吧。”
余思雅甩開他的手:“王書記,你去看著就行,我跟孟經理和路同志、方同志他們還有點事情要說。”
見勸不動余思雅,王書記一步三回頭地回了店鋪,只希望余思雅別真被忽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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