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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


  第二天的省報一出,  立即在省城引起了軒然大波,拿著報紙的市民都奔走相告。
  
  “聽說了嗎?省報要出特刊,公布全省各大學(xué)的錄取名單!”
  
  “看到了,  而且還說了,  以后每年都會公布錄取名單。這樣咱們再也不用擔(dān)心錄取通知書遺失或是被人拿走了!”
  
  “我看報紙上還說是一家叫‘清河鴨’的工廠贊助的這筆錢,  你們聽說過這個廠子嗎?是干什么?”
  
  “清河鴨你都不知道啊?賣鴨子和火腿腸的那個,  以前在第二百貨公司有個貨架專門賣這個。后來開了一家店,  就在第二百貨斜對面!”
  
  “你說那個啊,  我知道。這家廠子的廠長可有魄力了,  我記得當(dāng)初有人吃出了煙頭,人家把那批貨白送給大家伙吃了,  我表哥的小姨子的同學(xué)的妹夫的媽就去領(lǐng)了一份。要我說,  這家店是真不錯!”
  
  “確實不錯,  不管別人怎么說,  我待會兒要去買點鴨子吃。我家二小子明年就要參加高考了,有了省報出通知,也不用擔(dān)心別人冒領(lǐng)了我們二小子的通知書了。”
  
  “三花嬸,  你說得有道理,我家小閨女后年也要參加高考了,我也要去支持支持這個清河鴨,咱們下午一道去。”
  
  “別去了,人家廠子的東西做得好吃又新鮮,  而且衛(wèi)生干凈,  早就賣光了,現(xiàn)在有錢也買不到。前兩天我路過他們家的店鋪,  準備去買點回來過年給孩子們吃,結(jié)果人家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  說是沒貨了。”
  
  ……
  
  這樣的討論在省城不絕于耳。所有的人都由先前的義憤填膺轉(zhuǎn)變成了興奮和激動,同時也很感謝省報和清河鴨,還有政府的努力。當(dāng)天好些人寫了感謝信送去省報,還有的寫給清河鴨的,因為找不到人,就到處亂送,有送到省報委托轉(zhuǎn)交的也有送到門市部塞進門縫里的。
  
  不過因為傳遞方式的滯后性,這些目前還沒傳到縣城。余思雅還在按部就班地工作。
  
  大清早,她就領(lǐng)了七個年輕人,自費坐自家廠子里的大貨車去了縣教育局,根據(jù)梅書記的指示,再查一次錄取名單。
  
  因為全縣總共就考上了兩百多個人,其實很好查。余思雅將連同她在內(nèi)的八個人分成了兩組,馬冬云帶兩個人郵電局,查找錄取通知書的郵遞記錄,余下的人跟她一起查考生資料。
  
  同時,她還讓人在教育局門口左側(cè)的地方,讓人掛了一個木箱子,歡迎教育局工作人員匿名提供相關(guān)線索。
  
  如此忙了大半天,等馬冬云從郵局那里統(tǒng)計出考生名單后,再跟教育局的這里一對比,余思雅發(fā)現(xiàn),名單都對得上,應(yīng)該是沒問題。
  
  她松了口氣,就在這時,卻聽外面吵了起來。
  
  “怎么回事?”余思雅揉了揉額頭,問道。
  
  沒人回答,因為大家都窩在辦公室里查驗數(shù)據(jù),完全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
  
  過了兩分鐘,馬冬云匆匆跑了進來,激動地說:“余廠長,有個知青說他沒收到錄取通知書,他覺得自己肯定能考上,懷疑是錄取通知書出了問題,來教育局要求調(diào)查他的高考成績。”
  
  余思雅拿起名冊,問道:“他哪個公社的?”
  
  “北丘公社的。”馬冬云馬上回答道。
  
  得益于上次跟馮主席到處跑籌辦養(yǎng)殖場,如今余思雅對全縣的地理位置非常熟悉,一提起北丘公社的名字,她腦海中自動浮現(xiàn)出該公社的地理位置。
  
  這個公社位于縣城西北端,離縣城不到五公里,地勢相對平坦,在縣里的位置算比較好的。
  
  “我們?nèi)タ纯础!庇嗨佳耪酒鹕碚f。
  
  兩人走出辦公室,看到教育局的院子里,一個鼻梁上架著一副斷了一條腿又重新用鐵絲綁上的眼鏡的男子倔強的站在那里。他一身衣服非常破,幾乎打滿了補丁,頭發(fā)有點亂,嘴巴周圍有一圈青色的胡子。整個人看起來落魄又頹喪。
  
  “我肯定考上了,我成績是我們那一屆最好的,在公社也是最好的,我不可能沒考上。”男人幾近瘋瘋癲癲了,嘴里瘋魔地念著這些話,車轱轆一樣的,翻來覆去。
  
  教育局的工作人員勸他:“你回去等消息,咱們在徹查了,等有消息一定會通知你的。”
  
  現(xiàn)在局長不在,主管招生的領(lǐng)導(dǎo)都進了公安局。其他的干部不管這個,也不愿惹麻煩,便勸男子回去等消息。
  
  男子揚起手里的報紙,烏黑的眼珠子里寫滿了不信任:“我不回去,這個楚同學(xué)來教育局你們也是這么騙他的吧。我不上你們的當(dāng),我肯定考上了……”
  
  “你叫什么名字?”余思雅大步走下臺階問道。
  
  男子抬起頭,盯著余思雅看了幾秒,見她這么年輕,不像是能作主的,搖了搖頭說:“小姑娘,我不是找你的,你也做不了主,我不為難你。我找領(lǐng)導(dǎo),我要反應(yīng)情況……”
  
  其他的人聽到這話都露出一副便秘的表情,什么叫她做不了主,。沒看她前兩天來了一趟,現(xiàn)在高主任腸子都悔青了嘛?她都做不了主,別的人更坐不了主了。
  
  雖然心里瘋狂吐槽,但沒人吭聲。
  
  余思雅走近男子的面前,揚起手里的名冊說:“你不說怎么知道我不能為你作主?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余思雅,梅書記任命我組成小組來徹查錄取通知書的事。你信不過,也應(yīng)該信得過咱們的黨和政府才對。”
  
  男子怔怔地愣在原地,嘴里呢喃:“你……你就是余思雅?”這么年輕?
  
  余思雅聽出了他的畫外音,有點無奈,她這輩子的年齡實在是太小了點,走到哪兒都被人質(zhì)疑。
  
  “沒錯,不信可以問他們。你填報的哪個大學(xué)?我?guī)湍悴椴椤!庇嗨佳劈c了點名冊。
  
  男子這才回神,激動地說:“杜鋒年,我報了北京大學(xué),清華大學(xué),人民大學(xué),復(fù)旦大學(xué)!”
  
  好家伙,一溜的名校,不知道他是對自己特別自信還是對自己心里沒數(shù)。
  
  余思雅打開冊子,一邊查找一邊安撫他:“不用擔(dān)心,省報會將全省所有大學(xué)的錄取名單……”
  
  說到這里,余思雅忽地停住了。她想起了一個漏洞,他們只顧著本省的大學(xué)去了,那報考外省的考生呢?雖然這個比例很少,但全省加起來,考上的怎么也有個幾百上千人吧?
  
  不行,她回頭得跟路明惠商量一下,反正錢都花了,多印刷幾頁紙的時,不如讓省報去教育廳那里拿到所有的錄取名單,全部打印出來,這樣就沒有漏網(wǎng)之魚了。
  
  于是她慢悠悠地改了口:“過幾天,省報會出一期特刊,將所有的錄取名單公布在上面。如果有跟你一樣對自己成績質(zhì)疑的朋友,到時候找一份特刊查查就知道自己考沒考上了。”
  
  男子聽到這個消息,兩眼發(fā)亮:“真的?”
  
  余思雅抬頭,朝他手里的報紙點了點下巴:“這還能有假啊。你這份報紙是前幾天的了,縣里和市里、省里的領(lǐng)導(dǎo)知道這個事后極為震怒,即將派出調(diào)查小組,徹查此事。所以你放心,如果你考上了,那么你的……你叫杜鋒年對吧,看看,這是你的名字嗎?”
  
  余思雅把名冊遞了過來,心里很是無語。她剛才還在說一定會作主呢,這就出了亂子。
  
  男子低頭看著余思雅指的地方,見杜鋒年后面的北京大學(xué)四個字,激動得眼淚馬上滾了出來:“我……我考上了,我就說嘛,我肯定能考上的,我肯定能考上的……”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越來越啞,只剩下不停的呢喃。
  
  見到這驚人的反轉(zhuǎn)一幕,原本不以為意的教育局同志和馬冬云幾個全傻眼了。他還真考上了,那他的錄取通知書去哪兒了?
  
  杜鋒年激動得跪在地上,抱住自己的頭,哭得不能自已。但這一刻,沒人打斷他,因為每個人都從他的哭聲中聽出了他的激動和歡喜,這是苦盡甘來,這是沉冤得雪的喜悅。
  
  過了好久,他才按住雙腿,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看著滿院子的干部,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你們,謝謝你們,你們是我的大恩人!”
  
  不少教育局的干部垂下了頭,第一次感覺到了羞愧,愧對年輕時候發(fā)下的宏愿。是什么磨平了他們當(dāng)初的雄心壯志,是什么讓他們忘記了為人民服務(wù)的初衷?
  
  余思雅伸手要回了名冊:“現(xiàn)在說謝還早了。名冊上記錄了,你的錄取通知書10天前就已經(jīng)到了縣里,并由縣里發(fā)到了你們公社。你說現(xiàn)在還沒領(lǐng)到通知書,那其他人的通知書到了嗎?”
  
  “到了,有三個同志都收到了,就我的還沒收到。領(lǐng)導(dǎo),我的通知書什么時候能收到?”
  
  余思雅被這聲“領(lǐng)導(dǎo)”弄得頭皮發(fā)麻:“你叫我余廠長吧,我這個小組長只是暫時的。我是清河鴨養(yǎng)殖場的廠長,叫我余廠長,余同志都更合適。根據(jù)教育局的記錄,你的錄取通知書已經(jīng)發(fā)到了你們公社,但你現(xiàn)在還沒收到,那問題應(yīng)該出在公社。查案這種事應(yīng)該交給專業(yè)人員,這樣吧,一會兒我?guī)闳ス簿謭髠案,讓公安同志隨你去公社查找錄取通知書。”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fù),杜鋒年激動壞了:“好,余廠長,我聽你的,謝謝你。”
  
  余思雅朝他笑了一下,扭頭對教育局的同志說:“像杜鋒年這樣的事不知道還有沒有,為了避免其他看到報紙報道,對自己成績存疑的考生挨個來教育局查成績。我有個提議,咱們在教育局門口貼一張紅榜,公布所有考中的名單。本來嘛,考上大學(xué)是一件大喜事,這么多人考上,也是咱們辰山縣教育局的成績,張貼出來,大家都沾沾喜氣,你們覺得怎么樣?”
  
  這樣萬一這兩天還有聽到風(fēng)聲跑來查成績的考生,就可以完全自己去看紅榜了。
  
  只是貼幾張紅紙而已,教育局的同志都沒意見,于是這個事就這么定下來了。教育局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一旦定下來,就有毛筆寫得很好的老同志主動表示要來謄寫紅榜上的名字,于是這個事就交給了他們。
  
  余思雅則帶著杜鋒年去公安局報案。
  
  她之所以不介入,一是不想太過出風(fēng)頭得罪人。正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這些能無視法紀,以個人之私扣留別人的錄取通知書,鐵定不是什么好人,能不正面跟他們對上就盡量不要。
  
  此外,公安的處罰更重一些,抓起來就要進牢房。一旦進去,哪怕出來了,在村里的名聲也別想好了,大伙都會很瞧不起坐過牢的人。還是那句話,憑什么毀了別人的前程,毀了別人一輩子的命運,就擼個職就完事了?這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到了公安局,羅援朝看到余思雅,立馬笑了:“弟妹,你怎么來了?這是?”
  
  余思雅笑著說:“羅隊長,我們是來找你報案的。這位杜鋒年知青的錄取通知書不知所蹤了,得請你們幫他找找。”
  
  羅援朝想起就短短幾天時間,這位弟妹在全縣乃至全省刮起的旋風(fēng),頓時不敢小覷,指了指椅子:“大家坐下說,我做個筆錄。”
  
  余思雅朝杜鋒年使了一記眼色。
  
  杜鋒年已經(jīng)從狂喜中回過神來,知道自己是遇上了跟楚玉濤差不多的情況,錄取通知書被人扣下了。他非常憤怒,但還是克制著怒火,將事情的原委講了一遍,最后補充道:“我跟公社管文教的副主任關(guān)系不大好,曾因為一點事得罪過他。”
  
  這時候管文教的副主任相當(dāng)于后來的副鄉(xiāng)長,主抓教育。
  
  羅援朝多了問了一句:“哦,你因為什么得罪他的?”
  
  杜鋒年支支吾吾了一會兒,不得不如實說:“他……他想讓我做他的上門女婿,我沒干。”
  
  誰都沒想到是這個原因,羅援朝愣了一下,繼續(xù)問:“什么時候的事?”
  
  余思雅邊聽邊打量了一下杜鋒年的長相,這小子雖然不修邊幅了一些,但其實長相還不錯,眉是眉,眼是眼的,而且眼睛里有一種跟同齡人不符的成熟。
  
  而且聽他的口氣,他出身應(yīng)該不錯,只是后來落魄了,家里長輩被下放了,他也到了辰山縣插隊。估計那位副主任察覺到了這兩年時局的變化,知道這個人遲早會回城,加上閨女喜歡,便在上半年的時候托人帶話,讓杜鋒年上門說親。
  
  誰料杜鋒年不知好歹,竟拒絕了他。這可惹惱了順風(fēng)順水大半輩子自視甚高的副主任,所以開始屢次針對杜鋒年。
  
  羅援朝調(diào)查清楚了狀況,又從余思雅這里確認了,教育局的名冊上確實有杜鋒年的名字,遂帶了兩個人:“杜同志,你跟我們一起去北丘公社吧。”
  
  杜鋒年趕緊站了起來。
  
  余思雅笑著說:“羅主任,我得去找梅書記匯報工作,就不跟你們?nèi)チ恕!?br />  
  “好,有他這個當(dāng)事人跟我們一塊兒回去就行了。”羅援朝爽快地說道,然后騎著自行車,帶著杜鋒年走了。
  
  余思雅也從另一條路趕去給梅書記匯報這事。
  
  梅書記聽說自己縣里竟然還真有第二樁扣留考生錄取通知書的事,差點氣得罵娘。這都什么東西,狗膽子不小啊,什么都敢干。
  
  “查,一定要嚴查,繼續(xù)查下去,凡是敢對高考下手的,通通讓公安局給抓起來!”梅書記惱怒地說。得虧他同意了余思雅的提議,先自查了,不然要等調(diào)查小組來查到,他們辰山縣這回只怕是全國都要出名了。
  
  余思雅趕緊表態(tài):“是,梅書記,你放心,我們會再仔細查一遍,應(yīng)該不會再有這么多鋌而走險的人了。”
  
  這才第一屆高考,全縣就考上兩百多個大學(xué)生,就鬧出兩樁這樣的案子,要真還有,別說梅書記要氣瘋,她都要氣炸了。
  
  梅書記現(xiàn)在沒這么強的信心了:“但愿吧,要再出這樣的事,我真沒臉去見領(lǐng)導(dǎo)了。”
  
  “梅書記,這不怪你,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張,你又沒有千里眼順風(fēng)耳,哪能知道下面的人都搞了些什么小動作啊。”余思雅寬慰他。
  
  梅書記搖頭嘆道:“我是一縣父母官,不管出了什么問題,那都是我的責(zé)任。”
  
  這話沒法反駁,余思雅也不好多說,便轉(zhuǎn)開了話題,說起了讓教育局張貼紅榜的事。
  
  聽到這個提議,梅書記贊許地點頭:“你這辦法不錯,讓考生有知情權(quán),這樣能從一定程度上杜絕這些人徇私舞弊了。”
  
  “是啊,人都有私心,人性也是復(fù)雜多變的,有的人可能因為一念之差就做錯事。我們不能去考驗人性,指望人性,不如從制度上制約人性,如果信息更公開更透明,每個考生都享有知情權(quán),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又都有申訴檢舉的權(quán)利,能為自己伸張正義。那么當(dāng)個別干部想以權(quán)謀私的時候,他們會不會掂量掂量被發(fā)現(xiàn),被查處的風(fēng)險?當(dāng)這個風(fēng)險過高時,很多人都會收手,畢竟人總是趨利避害的。”余思雅微笑著說。
  
  梅書記宛如醍醐灌頂,是啊,如果每個人都能知道自己的成績,都有伸冤的渠道,那作惡者是不是會顧忌很多?他一個人的能力有限,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更重要的是信息透明,讓下面的人有申訴的辦法。
  
  “余廠長,你剛才說你在教育局設(shè)了個木箱子,你說,我在縣政府門口也設(shè)一個怎么樣?”梅書記到底是個有智慧的人,馬上就能舉一反三。
  
  余思雅高興地說:“當(dāng)然可以,梅書記,你可以弄一個‘書記信箱’,掛在大樓門口,鑰匙由你親自保管,定期更換鎖。歡迎大家有不平之事,或是好意見的都寫信投進信箱里,你定期查看一次,了解下面的民意和問題。”
  
  這不就是后世市長熱線的翻版嗎?不管有沒有用,給廣大老百姓多一個反映問題的渠道總是好的。
  
  這個法子在目前的時代來說是非常超前的。梅書記也很興奮:“我待會兒就讓小胡去外面掛一個綠色的信箱。”
  
  兩人真是越說越偏,直到公安局那邊關(guān)于楚玉濤錄取通知書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了,他們才停了下來。
  
  等小胡去叫人后,梅書記說:“余廠長,這個事跟你們息息相關(guān),你也留下一塊兒聽聽。”
  
  余思雅便又含笑坐了回去。
  
  兩分鐘后,胡秘書領(lǐng)著一個公安同志進來。
  
  那公安同志將一個報告遞給了胡秘書,胡秘書再轉(zhuǎn)交給了梅書記。梅書記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余思雅瞟了一眼,明白梅書記為什么不看了。這位公安同志的文化水平可能不是很高,字寫得長牙五爪的,有指頭那么大,而且排序很亂,一般人還真很難看懂他寫的是什么。
  
  低咳了一聲,梅書記問道:“坐下說結(jié)果。”
  
  公安同志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張口說起了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梅書記,我們已經(jīng)查清楚了。這件事是招生辦的高主任所為,他姐姐的小兒子今年也參加高考,但成績不好,連預(yù)選都沒通過。正好他姐夫也姓楚,看到楚玉濤同志的錄取通知書后,他就動了心思,便將錄取通知書扣了下來,交給了他姐夫。目前楚家人已經(jīng)去大隊給孩子改了名字。”
  
  梅書記擰著眉頭:“改成了楚玉濤?要是不姓楚,是不是把老祖宗傳下來的姓也一塊兒改了啊?”
  
  別說,還真是。也不可能每個頂替者都跟被頂替者同一個姓,可不得換姓。不過嘛,現(xiàn)在戶籍制度不完善,改名字改姓之類的簡單得很,連派出所都不用,直接去公社就行了,用一個姓換來一輩子的前程,劃算。而且等念完大學(xué),參加工作了,還完全可以改回來嘛,什么損失都沒有。
  
  沒人回答這話,梅書記也不需要他們說什么,繼續(xù)問道:“除了羅主任,還有哪些人員涉及此案,通通抓起來,等法院判決。”
  
  這是恢復(fù)高考以來,第一次徇私舞弊案,也是反響最強烈的案子,不嚴肅處理,起不到殺雞儆猴的作用,也沒法平息廣大考生的憤怒和質(zhì)疑。
  
  公安同志從梅書記這里得了準話,便回去了。
  
  梅書記將楚玉濤的錄取通知書遞給了余思雅:“拿回去,交給楚玉濤同志,讓他好好學(xué)習(xí),為祖國做貢獻!”
  
  余思雅雙手接過錄取通知書,鄭重地表態(tài):“我會的,請梅書記放心!”
  
  梅書記頷首:“好,繼續(xù)再查一遍,不要放過任何漏網(wǎng)之魚。后天調(diào)查小組就要來了,你抓緊時間,有需要教育局和公安那邊配合的地方,盡管提。我讓小胡跟他們打過招呼了。”
  
  余思雅明白,這是催她趕進度,連忙表態(tài):“是,梅書記你放心,我們爭取在明天之前將全縣考生的情況摸一遍。”
  
  “你辦事我放心,去忙吧。”梅書記揮了揮手。
  
  余思雅道了別,出了梅書記的辦公室,拽著胡秘書說:“那個,胡秘書能麻煩你幫個忙嗎?”
  
  胡秘書這幾天看著余思雅頻繁出入梅書記的辦公室,知道她深得梅書記看重,前途不可限量,有心交好,自是痛快答應(yīng):“余廠長你客氣了,需要什么盡管說。”
  
  余思雅笑道:“是這樣的,調(diào)查小組后天就要來咱們辰山縣,我得在明天之內(nèi)將咱們縣的考生情況摸個底。可哪怕我現(xiàn)在就每個公社挨著去查,也來不及了啊,所以想問問你有沒有各公社辦公室的電話,我挨個查一查。”
  
  這個胡秘書當(dāng)然有,不然梅書記要見某個公社書記的時候,他怎么通知對方?
  
  “我的電話本上記錄了,你等一下,我拿給你抄一抄。”胡秘書笑著說。
  
  余思雅感激地表示:“好,謝謝你,我就在這里等你吧。”
  
  過了一會兒,胡秘書將一個巴掌大的小本子拿了過來,翻到記錄各公社聯(lián)系地址和負責(zé)人姓名的一欄,遞給余思雅:“都在這兒呢。”
  
  余思雅看著厚厚一個本子上全是各公社,各單位,各廠礦和上級部門領(lǐng)導(dǎo)的電話,分門別類地記錄下來。不由感嘆,這年月,秘書也不好當(dāng)啊,估計電話號碼得至少背幾十個。
  
  “謝謝,我抄完了還你。”余思雅拿出了自己的聯(lián)絡(luò)本。她記的電話也不少,當(dāng)然完全趕不上胡秘書。
  
  好幾十個公社,從負責(zé)人姓名到電話,也要抄好一會兒。
  
  抄完后,余思雅匆匆趕回教育局,通知大家收工,又坐著養(yǎng)殖場的大貨車趕回去。
  
  回到鄉(xiāng)下才四點多,余思雅琢磨著還能干點活,便直接跟著車子回了養(yǎng)殖場。
  
  小李看到她回來:“忙了一天,怎么不回去休息休息?我看他們都回去了,廠子里一切正常,沒什么事。”
  
  “那就好,我還有點事。”余思雅直接往辦公室里走。
  
  進去連口茶都沒喝,她就拿起電話,先撥通了路明惠的電話:“路主編,下午好。”
  
  路明惠皺著眉:“你聲音怎么啦?有點啞,感冒了?”
  
  “咳,不是,就是今天說話比較多。”余思雅接過小李遞過來的搪瓷缸子,朝他無聲地說了一句謝謝,然后拿著話筒道,“今天的報紙刊登后,反響怎么樣?”
  
  提起這個,路明惠有一肚子的話要說:“自然很好,大街小巷全在討論這個事,你看吧,等明天報紙送到你們縣里,肯定會引起熱議。對了,余廠長,你們清河鴨這次是出了大名,好多人給你寫了感謝信塞到我們報社。你準備好,過完年開業(yè),生意肯定會很紅火。”
  
  這點在打廣告的時候余思雅就預(yù)料到了。她笑著說:“謝謝路主編你提醒我,等過完年,我讓他們早點上班,先生產(chǎn)一批產(chǎn)品上架。”
  
  哎,可惜沒那么多貨,這可真是甜蜜的負擔(dān)。
  
  路明惠笑道:“不用謝我,是你們養(yǎng)殖場花錢做了好事。現(xiàn)在大家都討論這個去了,也沒人再關(guān)心你們辰山縣的事了,明天報紙一出來,你的壓力就沒那么大了。”
  
  余思雅心說,她現(xiàn)在壓力也不大。不過人家到底是好意,她笑著說:“謝謝路主編的關(guān)心,不過我們辰山縣的后續(xù)你還要報道嗎?楚玉濤的通知書找到了,現(xiàn)在就在我的辦公室,我已經(jīng)讓人順路帶話,他一會兒過來拿。”
  
  “這么快?當(dāng)然要報,怎么回事,你跟我細細說一說。”路明惠見余思雅不介意,便問起了新聞。
  
  余思雅將怎么找回錄取通知書,高主任怎么作假的,還有后續(xù)相關(guān)涉事人員的處罰都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緊接著話鋒一轉(zhuǎn),說道:“路主編,我們這邊還發(fā)生了一個新聞。今天有一位下鄉(xiāng)的知青看到你們省報那期‘錄取通知書去哪兒了’的報道后……這也是個不錯的新聞吧,能反應(yīng)咱們辰山縣堅決整改的決心!”
  
  路明惠明白她的意思:“好,我會把你這最后一句話加上去的。”
  
  余思雅一直給她提供新聞,肯定也是得到了縣領(lǐng)導(dǎo)的默許。正所謂投桃報李,她也不能光反應(yīng)副面的新聞,也要說說正面的事嘛,不然余思雅夾在中間也不好做。
  
  “謝謝了。對了,路主編,還有一個事,我得跟你商量。杜鋒年考上的是北大,不在省內(nèi)任何一所大學(xué)的錄取名單之上,這樣的考生還有好一部分,咱們不能錯過這一批考生,不然以后被人抓住了空子,專門拿跨省考生下手怎么辦?所以我提議你向上面反映一下,最好從教育部門拿到全省考生的數(shù)據(jù),直接公布全省所有考上大學(xué)的考生姓名,這樣就不會出現(xiàn)漏網(wǎng)之魚了。”余思雅趕緊把最要緊的事抖出來。
  
  路明惠拍了一下額頭:“對哦,還要報考外省的呢,哎,這陣子太忙了,都糊涂了。得虧你提醒我,不過,這加印就得加錢哦。”
  
  多的都出了,還介意再出個千兒八百嗎?余思雅趕緊表態(tài):“我們清河鴨是一家具有社會責(zé)任感的廠子,多花的錢,咱們出。”
  
  “余廠長,我就喜歡你,以后還有這樣的新聞,我也找你啊。”路明惠那個羨慕,人家才20歲,就能支配成千上萬的資金了,幾千塊說出就出,眼都不眨,她都快活人家兩倍的歲數(shù)了,可手里每個月才能花多少錢?路明惠心里那個酸啊,她是不知道還有土豪這個詞,不然肯定要夸余思雅壕無人性。
  
  余思雅很好說話:“行啊,再有這樣的新聞,咱們商量。”
  
  既能幫助人,又能給清河鴨樹立良好的企業(yè)名聲,花這點錢并不虧,而且效果比直接做廣告還好。
  
  又扯了兩句,余思雅翻開了電話本說:“路主編,我還得給其他公社打電話,咱們今天就到這兒吧。”
  
  路明惠的稿子還沒寫,趕緊掛電話:“不說了,今晚又要加班。”
  
  掛斷了路明惠的電話,余思雅挨個公社打過去,先直接表明身份,然后問該公社有哪些人收到了錄取通知書。她將名字一一記錄下來,順便跟教育局的名冊核對了一下。
  
  連打了五通電話,每個公社報出來的名字都能跟教育局冊子上的對上,目前看來還沒有作弊的情況。但誰也不知道他們說的是真是假,為了防止這一點,余思雅接通電話的時候就會告訴對方,教育局門口張貼了紅榜,公布了所有大學(xué)生的名單,后續(xù)省報還會出一期特刊公布。
  
  只要有腦子的人都會知道,要是動了手腳是瞞不住的。
  
  “余廠長,你嗓子都啞了,先休息一會兒吧。”小李看她一直跟這些人扯皮,一次又一次地重申上面非常重視這件事,已經(jīng)派出了調(diào)查小組,有什么情況自己主動交代,他就忍不住皺眉。
  
  余思雅捏了捏嗓子,又喝了一口溫水:“沒事,也就還有四十幾個公社。”
  
  “要不我?guī)湍愦虬桑揖驼罩阆惹暗脑捳f唄。”小李主動說道。
  
  余思雅想想也有道理,反正這電話就一個套路。
  
  她把電話推了過去:“你來吧。”
  
  她在一邊看看行不行。
  
  小李拿起電話剛撥通了一個號碼,背后突然刮過一陣風(fēng),抬頭就看到楚玉濤滿頭大汗地跑進來,身上只穿了一件毛衣,連棉襖都沒穿。
  
  “余廠長,我的錄取通知書拿到了是嗎?”楚玉濤激動地問道。
  
  余思雅趕緊從包里拿出他的錄取通知書,遞了過去:“是的,今天公安局調(diào)查清楚了,并取回了你的錄取通知書。這是梅書記讓我轉(zhuǎn)交給你的,希望你認真念書,以后為祖國做貢獻!”
  
  楚玉濤捧著失而復(fù)得的錄取通知書,跟捧著什么珍寶一樣,哽咽地說:“謝謝,謝謝,余廠長,謝謝你,我以后就跟著你干了!”
  
  要不是余思雅替他出頭,他根本拿不回錄取通知書。
  
  余思雅朝小李伸手,要了手帕,遞給楚玉濤:“客氣了,咱們都是同志,這是應(yīng)該的,反正你答應(yīng)我了,上了大學(xué)繼續(xù)管賬。過完年,省城門店的賬目就交給你了啊。”
  
  這樣她就不用三天兩頭去查賬了,只要每個月看一次就行了。
  
  楚玉濤用手帕擦干了眼淚,用力地點了點頭:“當(dāng)然,我以后都是咱們清河鴨的人!”
  
  小李看著這一幕,連自己還舉著電話都忘了,酸溜溜地說:“你們都去省城了,我怎么辦?”
  
  余思雅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說:“能者多勞,咱們最重要的大本營交給你了,你可要看好咱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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