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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秋季后, 清河鴨的產品在火車上的銷量并沒有減少,相反隨著清河鴨名氣的傳開,購買的人越來越多。
有些坐短途的旅客聽說這個鴨子挺好吃的, 名氣大, 也會試著買一點, 嘗嘗鮮, 個別手頭寬裕的還會多買兩包, 帶回去給家里的孩子嘗嘗。畢竟嘛, 這會兒物質貧乏, 什么東西都憑票供應,出趟門不容易, 總不好兩手空空, 什么都不帶。
五六毛一小包的清河鴨、火腿腸就成了首選, 能坐得起火車的人, 花一兩塊買點零食帶回家給家里人嘗嘗鮮也承擔得起。
最近幾個月,省城鐵路局在火車上的銷售一路看漲,賺了不少。身為相鄰省份, 跟省城來往最密切的宜市鐵路局自然清楚兄弟單位的情況。
在派人坐了一趟省城火車站出發的列車,了解了清河鴨在列車上暢銷的情況后,宜市鐵路局終于坐不住了,準備主動派出采購科的龐科長過來跟清河鴨恰當合作的事情。
這封信就是個投石問路的工具。不過宜市鐵路局是大單位,要面子的, 信里說得很委婉, 說是為了感謝余廠長相贈的那批清河鴨禮包,這才特派龐科長過來感謝他們。
余思雅看完信后, 立即讓林紅旗給宜市鐵路局發一通電報,就七個字“清河鴨恭候大駕”。
這封信寄出來有一段時間了, 先送到了養殖場那邊,然后由潘永康他們帶過來的,已經耽誤了一段時間。
未免對方來,自己這邊沒準備,余思雅又給養殖場那邊打了個電話。
小李接起電話,聽到這個消息大吃一驚:“宜市鐵路局要來咱們廠子里?那咱們要派人去接嗎?”
余思雅好笑地問道:“你準備派什么車子?”
小李想了一下自己家的貨車,總感覺讓鐵路局的領導坐貨車車斗有點不合適,可小汽車他們是拿不出來的,這會兒他們縣就一輛小汽車,只有接待重要領導或者梅書記等主要領導偶爾用一下。
見他不說話,余思雅笑了:“不必這么隆重,咱們又不是第一次跟鐵路局合作了,以后這樣的機會多著呢,以平常心對待就行了。我打電話給你是想通知你一聲,如果對方突然過來了,我不在,你負責接待對方,如果合作,就按照我們跟省城鐵路局的合作標準去辦就行了。”
小李聽說這個有點頭皮發麻:“好,我盡量。”
余思雅笑著說:“不必緊張,另外,你要監督好生產,一定保證生產安全、健康,不要出任何岔子了,這才是你最重要的工作。咱們廠子本身沒問題,不怕別人考察。”
小李嘿嘿笑:“我這不是沒跑過銷售,怕將這么大的單子搞砸了嗎?”
“沒事,能成就更好,成不了也沒關系。如果我能趕回來,我會盡量趕回來的。”余思雅安撫小李說道。
這個單子當然重要,這是他們清河鴨產品跨省的第一步,打響這一炮,對于他們以后往周邊省市擴張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全交給小李,余思雅也不大放心,小李處理細節干點實事行,但不是營銷型人才,沒怎么出去過,參加工作后就一直在紅云公社,見識到底不夠。
不行,以后這些主要的干部也要弄出去培訓培訓,長長見識。
當然這是后話,當務之急還是宜市鐵路局來訪的事。
余思雅將盯梢的工作交給了林紅旗,讓她每天去郵電局看看有沒有他們的電報,同時讓小李如果再收到宜市鐵路局的信,直接拆了,打電話過來匯報內容。
可惜余思雅實在高估了宜市鐵路局辦事的效率,說要來訪,從10月中旬等到了11月初,宜市鐵路局那邊才再次傳來了消息。這回他們的電報直接發到了省城,而且就一個日期,車次。
余思雅看過后就明白了:“看來龐科長就是這一天過來。林紅旗,你去找人做一個板子,寫上‘宜市龐科長’五個字,到時候帶……算了我跟你一塊兒去。”
人到用時方恨少,廠子發展太快,可有用的人才遠遠跟不上。其實丁舜這個人機靈會看眼色,他去接人再合適不過,但現在集團有了分工,沒道理讓他一個搞羽絨服廠的廠長特意去接人,不合適。
看來還得想辦法再補充補充后備的人才,只是從哪里招人成了問題。紅云公社那一畝三分地,有用的她大部分都扒拉出來了,只能從外面想辦法。
到了11月8號這天,余思雅和林紅旗提前了半個小時去火車站等著。
毫不意外,火車又晚點了,到中午十一點多才姍姍到站。兩人站在接站的人群中,舉起牌子,等火車上的人下了一大半后,一個穿著灰色干部裝,鼻梁上架著眼鏡,腋下夾著個黑色公文包,身后跟了個年輕人的干部走過來,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兩個年輕姑娘。
余思雅示意林紅旗收起牌子,上前笑道:“這位就是龐科長了吧?你好,我是清河鴨集團的總經理余思雅,旁邊這位是我的秘書林紅旗同志,歡迎兩位同志遠道而來。”
龐科長瞇起眼看著余思雅,似乎還不敢相信的樣子,但知道他要過來的,只有清河鴨的人。短暫的驚愕過后,他伸出手跟余思雅握手:“你好,余……總經理,我是宜市鐵路局采購處的龐科長,這是我們采購科的科員,劉小東。”
“龐科長和劉同志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辛苦了,兩位請跟我來,時間不早了,咱們先去吃個飯吧。”余思雅熱情地招呼他們道。
龐科長沒有意見,余思雅把他們帶去了火車站附近的國營飯店,請他們嘗了嘗本地的特色菜。吃過午飯,余思雅笑著說:“龐科長,劉同志,我們清河鴨在火車站對面開了一家門市部,就在這條街的前面,走個兩百米就到了,咱們去看看吧!”
聽說這么近,龐科長很好奇,一口答應了。
余思雅領著他們去了門市部,正好有旅客在買東西,葉梅幾個在給顧客拿貨物、結賬,看到他們過來,葉梅放下手里的東西正想上前,但被余思雅給制止了:“你們忙你們的,我們隨便看看。”
余思雅將人帶進了門市部,指著貨架上的東西說:“這是我們清河鴨目前主要在銷售的產品,都在貨架上,非常暢銷,后面還有倉庫,大家隨便看看。”
龐科長拿起一根火腿腸看了看,跟他在火車上買的一模一樣,不過進門處的價格公示表上卻便宜了許多。他將火腿腸放回去問道:“我看你們這里的東西基本上都是五毛的,火車上卻都賣六毛啊。”
余思雅笑著說:“這是省城鐵路局的決定,我們只管批發給他們。火車上賣多少錢,他們自己定價。”
火車上的東西歷來比外面的貴,翻個倍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只是貴一毛而已,算什么?
龐科長點頭,沒有多說,在店里轉了轉,幾分鐘的時間就看到了兩撥顧客進門。這個門市部生意是真的好,難怪連省城鐵路局也能說動。
見龐科長只是轉悠,卻一直不講話,余思雅只好主動找話題道:“龐科長,我們清河鴨在辰山縣建立了養殖基地和加工廠。要是你時間寬裕,去咱們那里坐坐客吧?”
這么一家門市部,幾分鐘就看完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來。龐科長點了點頭:“成吧,就去看看。”
他這次來就是決定要不要合作的,當然要看清楚,看看清河鴨這個廠子到底有沒有實力,別后面弄出了什么問題,砸了他們宜市鐵路局的牌子。
“那好,請龐科長隨我們去汽車站。我們廠子建立不久,底子薄,沒自己的小汽車,得委屈龐科長跟咱們一起坐大客車了。”余思雅坦然地說道。
這時候能有配車的無不是高級干部,龐科長還遠遠達不到這標準,他出行也都是坐公共交通,沒什么好挑的,背著手淡淡地說:“那走吧。”
雙方四個人一起去了汽車站,買好票,坐上了當天最后一趟去辰山縣的汽車,顛簸了一下午,總算到了辰山縣。
下車后已經是傍晚,紅通通的晚霞布滿了半邊天,余思雅笑盈盈地說:“龐科長,劉同志,抱歉,咱們辰山縣比較窮,回養殖場的車子今天已經走光了,得等到明天。咱們今晚去縣里的招待所住一晚吧!”
林紅旗看到余思雅說完這話,龐科長的臉色就變得不大好看了,但仍舊沒說什么,點了點頭,似乎是接受了這個提議。不接受也沒辦法,汽車站里今天沒車子了,只能在縣城里安頓下來。
余思雅笑呵呵地領著他們出了汽車站,邊走邊介紹辰山縣的風景。其實也沒啥好介紹的,畢竟這會兒縣城又小又窮又落后,但余思雅就是什么都能說上幾句。
林紅旗在后面是真的佩服余思雅胡扯的能力,她一個人就能不冷場,哪怕這位龐科長的反應很平淡。
快走到招待所的時候,余思雅忽地一拍腦門說道:“看我,都忘記了咱們大家還沒吃飯呢。正好前面就是國營飯店,咱們先去吃飯。林秘書,縣政府不遠,梅書記應該還沒下班回家,你去叫他過來,咱們大家一起吃頓飯,我都好久沒見到他了,要是胡秘書和馮主席在的話,讓他們也一塊兒過來吧。”
林紅旗馬上點頭:“好,我這就去。”
旁邊一直不冷不熱的龐科長終于拿正眼看了余思雅一回。
余思雅笑瞇瞇地迎上他的視線,眼也不眨的扯大旗:“梅書記一直非常支持我們清河鴨的工作,馮主席是清河鴨養殖基地聯合會的負責人。所以我將他們一起請過來,方便龐科長更快地了解咱們清河鴨的狀況,龐科長不會介意吧?”
人都已經叫了,才問他介不介意不嫌太遲嗎?
但人家也是一片好心,而且請的是一縣之長,是給他面子,他能說什么?
龐科長搖頭,終于多說了幾個字:“當然不介意。”
“那就好,我也是想著我們兩個女同志陪龐科長吃飯,你可能不自在,所以多請了幾個人。咱們梅書記和馮主席跟龐科長是一代人,你們有更多的話題。”余思雅笑著解釋道。
這話也有一定的道理,龐科長頷首:“余總經理考慮得很周全嘛。”
看來這個年紀輕輕的總經理也不是沒兩把刷子,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她來頭特別大?連縣委書記都能隨便叫得動。
余思雅也不管龐科長怎么想,帶他們到了國營飯店,點了幾個硬菜,又要了一瓶酒,笑著坐回去,抱歉地表示:“晚上了,飯店里沒多少東西了,簡陋了些,招待不周,請龐科長和劉同志見諒!”
龐科長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淡淡地說:“沒關系。”
“小余同志,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一道爽朗的笑聲從門口傳來。
余思雅回頭,看到梅書記帶著馮主席、胡秘書和林紅旗一道大步進來。她連忙站了起來,笑道:“剛到,這不想著難得回來一次,正好要在縣里面停留就約兩位老領導聚聚嗎?”
梅書記看了一眼龐科長,大笑道:“我還以為你得了高市長的賞識,就忘了咱們這些老領導呢!”
余思雅趕緊給他們拉開椅子:“梅書記哪里的話,我出生在辰山縣,辰山縣就是我的家,這是我永遠的根,忘了誰也不能忘記提攜我的兩位老領導,我的家鄉啊。梅書記、馮主席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宜市鐵路局采購處的龐科長和劉同志,他們想來參觀參觀我們廠子。”
其實來的路上,梅書記早從林紅旗口中得知這兩位客人的身份了,而且也知道他們一路對兩個姑娘不冷不熱的,似乎瞧不上,所以剛才一進來,梅書記才會特意點出余思雅很得高市長的賞識。
當然這會兒哪怕知道對方的身份也要裝作不知道。梅書記伸出手熱情地說:“原來是龐科長,你好,你好,歡迎你們來咱們辰山縣坐客,兩位遠道而來辛苦了。嘗嘗咱們辰山縣特有的綠茶……”
面對余思雅,龐科長可能還會拿拿喬,但面對身份、資歷都不輸他,甚至還在他之上的梅書記,他可不好意思再撐著,熱情地回應道:“梅書記客氣了,辰山縣歷史悠久、風景宜人……”
雙方很快就聊了起來,從飲食文化聊到當年參軍的經歷,越說越起勁兒,連飯菜上桌,酒也送上來后,雙方還在聊,似乎聊得挺投機的。
余思雅笑看著這一幕,將酒拿了過來,給四個五個男同志倒上。胡秘書見了,趕緊站起來,接過酒瓶子:“余總,這種事讓我來就行,你坐。”
“好吧,我跟林秘書不會喝酒,你們慢慢喝。”余思雅笑著說道。
梅書記護短地說:“你們兩個女孩子喝什么喝?我們喝就行,你們喝點茶就行了。”
一群人中就他最大,他都這么說了,其他人還能說什么?
于是余思雅笑呵呵地坐在一旁安靜地吃飯,不時地附和兩句。
男人喝酒,這飯就吃得久,一頓飯足足吃了一個多小時。梅書記、馮主席和胡秘書三人明顯是故意灌龐科長,到最后出門的時候,龐科長已經喝醉了,好在那位劉同志還是清醒的。
胡秘書和劉同志一起將人扶進了屋,給他擦臉洗腳善后。
梅書記和馮主席則在招待所樓下跟余思雅聊天。
梅書記問余思雅:“這個姓龐的很難搞?”
余思雅淡淡地笑了:“也還好,可能是不大看得起我這種年輕的女同志吧。也不稀奇,這世上從來都不缺乏以貌取人的人。”
就是因為瞧出了龐科長的冷淡,余思雅才特意把他弄到縣城來,讓梅書記他們招待他的。也是想從側面告訴這位龐科長,他們清河鴨雖然是個小廠子,但也很得領導縣里面看重,是家正式的單位。
想起這個,余思雅歉疚地說:“抱歉,給兩位老領導添麻煩了,還要讓你們下班時間過來陪客人。”
梅書記擺手:“咱們這都是為了工作,為了縣里好,說什么麻煩不麻煩。”
馮主席更關心另外一個問題:“這個龐科長老大遠過來,是想談宜市鐵路局跟咱們清河鴨合作的事嗎?”
余思雅點頭:“八、九不離十,就是奔著這個來的。”
馮主席有點擔憂:“我看這個龐科長自恃是從隔壁省會大城市來的,不大看得上咱們小地方。小余同志,這樣吧,梅書記事情多,工作忙,抽不開身,明天我跟著你們一起回紅云公社,接待這位龐科長。”
余思雅本來也有這個意思:“那就麻煩馮主席了,我也正想跟你提這個事呢,李廠長到底年輕了一點,這個龐科長似乎對年輕人不大信任,咱們現在特別需要你這樣有資歷的老同志來鎮場子。”
梅書記確實走不開,他明天還要去市里匯報工作,不可能放上級鴿子。于是叮嚀道:“小余同志,馮主席,你們看著辦吧,實在不行等我回來跟他談,我盡量明天下午就回來。”
“不用,梅書記,他這么遠來,就說明非常看重這個合作。合作嘛,雙方是平等的,不存在著誰高人一等,誰低一級的說法。你不用擔心,這個事真要不成,他說不定比我還著急呢,畢竟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是龐科長一個人能作主的,肯定是通過了鐵路局開會討論的結果。”余思雅淡定地說。
梅書記也知道她說的是實情,但就怕這個龐科長自己沒辦好事,回去后全推在清河鴨身上。他把他的擔憂說了出來。
“梅書記說得也有道理,不過也不用太擔心。如果不能跟宜市鐵路局合作,那等寒假,我親自去一趟江市,找他們的鐵路局談談,一條路行不通就換一條嘛,咱們C附近還有好幾個省呢。”江市是隔壁另外一個省的省會。
梅書記見她心里有了主意,便沒有多說:“你心里有成算就行。如果有什么需要縣里幫忙的,你盡管說,縣里一定支持你們廠子。”
余思雅感激地說:“謝謝梅書記,暫時還不用。”
經濟上的合作沒必要牽扯到行政上。梅書記今天下班趕來給她撐腰就已經是一種支持了,這已經足夠了。
“成,時間不早了,你們這么遠回來,也累了,上去休息吧。”梅書記看到胡秘書出來了,便說道。
余思雅點頭:“好,我進去了,梅書記和馮主席你們今天辛苦了。”
兩人點頭,目送余思雅進了招待送,這才一起離開回家。
路上,梅書記還是有點擔心:“馮主席,咱們都知道小余同志的能力,可這個龐科長是外人。他不知道啊,我瞧他是不大瞧得起咱們小地方,明天去了鄉下,那環境更差,他只怕是更不滿意,要不讓小胡明天也跟你們一塊兒去紅云公社?”
馮書記連忙攔著:“不用了,梅書記,你明天要去開會,不帶小胡太不方便了。沒事的,不還有王書記嗎?這是咱們的地盤,咱們這么多人一起配合,還怕辦不好事嗎?”
梅書記想想也有道理:“成吧,你看著點,別讓小余同志受委屈了。她雖然能干,可年齡比咱倆的閨女還小幾歲,到底是個年輕人。”
馮主席一口應下,心想,看來梅書記是真的很看重喜歡小余同志,跟對自己女兒一樣上心了,連明天要去市里匯報工作都還惦記著。
***
次日上午清早,馮主席就過來了,熱情地跟龐科長打招呼,并說自己以前是紅云公社的老書記,對養殖場特別熟,給他帶路云云。
龐科長也更樂意跟馮主席這位老同志相處,一行五人坐上車回到了養殖場。
進門就是一張光榮墻,墻上面鑲嵌了一面玻璃,里面展示著清河鴨養殖場和余思雅獲得的各種榮譽,還有從省報上剪下來的關于清河鴨的相關報道。
馮主席和林紅旗都嚇了一跳,前陣子過來還沒這東西呢,什么時候弄的,這小李不聲不響干了件大事啊。
這個現成的機會,馮主席這么老練的人怎么會不抓住?
他立即上前,自豪地給龐科長介紹道:“龐科長,你看,這是咱們清河鴨集團的發展過程,從無到有,走到今天,是咱們全體清河人努力的結果。這里,當初省報報道了咱們出錢出力修路通電,還有這里,是我們余廠長獲得的省勞模獎章,還有這個,我們余廠長還獲得了今年的三八紅旗手稱號……”
龐科長一路看過去,發現清河鴨這個廠子雖然小,歷史也短,但獲得的榮譽卻不少,縣里面的就不提了,市里面的表揚也有,更是登上了省報好幾次。而余思雅這個看起來只有他一半歲數的女同志,那更是了得,榮譽一個接一個,而且含金量極高。
龐科長這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以為開后門,走關系的小同志好像真的很有本事,從梅書記和馮主席這樣的老同志,再到胡秘書、林秘書和李廠長這樣的年輕同志,似乎都對她非常佩服和尊敬。
活到他這把年紀,只要不瞎,別人是真心還是假意,他還是看得出來的。
等看完了榮譽墻,馮主席又領著他去養殖場和加工廠看看,邊走馮主席還邊憶往昔,說起當年創業的艱辛,中間遇到的幾次危機和困難,說這個廠子建起來有多不容易,猛打感情牌。
這么一通操作下來,等逛完了廠子,龐科長明顯對清河鴨多了幾分認同感。
余思雅察覺到他態度的轉變,真是服了馮主席。雖然馮主席不懂經濟,但這揣摩人心和拉關系的能力,那真不是一般人能企及的。果然,有時候姜還是老的辣,將這位老同志拉來是對了。
“中午了,食堂做了飯,咱們過去邊吃邊聊。”余思雅笑盈盈地說道。
馮主席笑呵呵地說:“你不提我還沒感覺,你這一說啊,我還真餓了,走走走,去食堂。”
到了食堂,余思雅特意讓人做了一桌全鴨宴,除了素菜,桌子上就一種肉,鴨肉。誘人的烤鴨、仔姜燒鴨、酸蘿卜老鴨湯、秘制啤酒鴨……
“龐科長,劉同志,咱們這里沒什么特別的招待客人,就用咱們養殖場自己養的鴨子,做了一桌全鴨宴,大家嘗嘗,看看喜不喜歡!”余思雅大大方方地落座。
這幾道菜都是廚房的拿手好菜,經過了多次改進,吃過的人都說好。
龐科長和劉同志也不例外,兩人拿起筷子才知道,平平無奇的鴨子有這么多的吃法。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吃過飯,龐科長還沒提起來的目的,余思雅也不主動提,而是在吃飯的時候讓小李派人去把周部長叫了過來。因為她發現了,龐科長這個人就吃老同志那一套,所以她請周部長過來做陪客。
周部長來的路上就知道了自己的任務,也大致了解了龐科長的情況,知道他也當過兵,一來就夸清河鴨對烈屬、軍屬多么照顧,第一批招的職工就是軍人的家屬們,而且她丈夫也是軍人,如今就在邊疆守衛祖國。小兩口,一個守護我們的南方邊境,一個在家鄉搞建設,帶領社員們過上更好的日子。
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龐科長因為余思雅這個集團一把手太年輕的顧慮和偏見徹底消失了。一個年輕姑娘能得到這么多人發自內心的支持和尊重,自己沒兩把刷子哪怕背景再硬也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現在也知道了,余思雅就是土生土長的紅云公社人,農村出身,根本沒任何背景。
而且雖然清河鴨招待他挺熱情的,可這到底是鄉下,沒有城里繁華,也不是他的家鄉,他也不想在這個地方久呆。
所以到下午的時候,龐科長終于主動提起了此行的目的:“余總經理,咱們鐵路局聽說了你們跟省城鐵路局的合作,因而也想跟你們談談合作的事。”
他都主動提了,余思雅當然不會拿喬,熱情地說:“我上次給你們寄了一些樣品過去,就是希望你們能考慮考慮將咱們清河鴨食品引入到火車上,豐富旅客在旅途中的食物需求。你們鐵路局可真是一心為旅客,這么快就考慮這個事了。龐科長,咱們清河鴨非常愿意跟你們一起合作,共同為旅客服務。”
龐科長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真會說話,明明都是奔著賺錢弄工作崗位去的,但從這位余總經理的嘴巴里說出來就好像他們在干一項大公無私的偉大事業一樣。
“余總你說得對,為旅客服務是咱們鐵路局一貫的宗旨。既然咱們目的一致,那咱們就談談采購的事吧。余總,為了保險起見,我們初期打算在幾列火車上試一試,這個采購量恐怕不會很大。”
余思雅笑瞇瞇地說:“龐科長你們的顧慮我可以理解。那你們初步準備采購多少量呢?”
龐科長拿出了他們討論的時候最小的數字:“各種產品先一樣來一千件?”
“這一千件是清河鴨大禮包,還是單獨五毛錢的一包呢?”余思雅笑著問道。
龐科長想了想說:“大禮包,余總,你看行嗎?”
雖然量少了點,但好歹是個良好的開端,余思雅自然不會拒絕:“當然可以。”
龐科長松了一口氣:“那你們這個批發的價格應該比零售的更便宜吧?”
余思雅點頭:“對,批發一律是零售的八折。”
龐科長聽到這個價格卻不滿意了:“余廠長,這是不是太貴了一點?我老大遠來一趟,你們這便宜點唄,給咱們打個七折吧。”
好家伙,一開口就低一折。余思雅自然不同意:“李廠長,去把我們跟省城火車站的合同拿過來。”
小李趕緊將合同拿了過來,然后又將出貨記錄一起推到龐科長面前:“龐科長,你看,省城鐵路局一個月幾十萬元的貨,都是八折。你這個七折咱們沒法做啊。”
龐科長知道省城鐵路局賣貨的銷量很好,但還是被這個數字給震驚了。幾十萬元的貨,那一個月毛利潤得好幾萬甚至上十萬去了。
“這么多,能賣完嗎?”龐科長將信將疑地問道。
余思雅指著出貨記錄本:“這總不可能是假的吧。龐科長,你這點貨,我都擔心你們賣不了幾天,就要打電話給咱們,讓咱們追加貨物。”
要一開始龐科長肯定不信這話,但現在明明白白的出貨本就擺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看來是他低估了這家小廠子的能力,難怪縣里的領導都這么重視這個廠子。這廠人雖然少,但效益卻不低。
想了兩分鐘,龐科長猶豫著說道:“余總,這個量咱們可以追加點,但是這個價格你得讓咱們一點。我們鐵路局老大遠跑到你們這里來采購,你不讓利說不過去啊,少讓點也行,你多少讓一點。”
要讓了他們,等省鐵路局知道了心里怎么想?為了個外省的單位得罪本地的老客戶,實屬不智。
余思雅自然是不答應的,她跟龐科長講道理:“龐科長,我這收跟省城鐵路局一樣的價格,實際上是你們占便宜了。這樣吧,你要讓也可以,清河鴨大禮包,每袋我再讓你兩毛錢,三塊八一袋,不過你們得自己過來運輸,咱們清河鴨養殖場不負責運輸。”
兩地相距幾百公里,在這交通不便的年代,貨車得開一整天才能到,還是順利的情況。龐科長當然不樂意:“你們給省城鐵路局就送到門口,到了我們這里怎么就要讓咱們自己來提貨呢?”
余思雅笑著說:“你們便宜啊。龐科長,一樣的價格,賣給你們,包送貨上門的話,咱們廠子成本更高,司機師傅的工資,油錢,車子的損耗和占用時間,你說說這一樁樁哪一樣不要錢?”
敢情這賬算起來還是他占便宜了?
龐科長抬頭看著余思雅問道:“余總,我們暫時要的量不多,但做起來了,要得可不少,一個月幾十萬也不是不可能,你真不讓點?”
余思雅堅決不同意,收起了賬本和合同:“龐科長,這已經夠優惠了。這樣吧,你們鐵路局不是擔心東西不好賣嗎?我派兩個有銷售經驗的同志跟你們一塊兒去教你們賣,不過你們這次得多進點貨,至少裝滿一車吧,不然我這油錢、人力開銷也太大了,你說是不是?而且我還可以跟你保證,如果第一批貨在一個月內賣不完的,我們清河鴨無條件回收,這下你總不用擔心了吧?”
區區一車貨,還有人教他們怎么賣,如果宜市火車站都沒法賣完,那這個合作單位也沒啥稀奇的了。
可以說,余思雅已經很有誠意了,而且每一點都解決了宜市鐵路局開會討論的憂慮。
龐科長沒理由拒絕,終于松了口:“好,我就相信余總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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