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轉眼便到了上巳節,這等節日,學堂里也自是放假的,柔止前一晚便興奮得睡不著覺,熬到了半夜方才睡下,第二日便頂著黑黑的眼圈起來了。
林含瑛敲了個水煮蛋給她揉眼睛,無奈地道:“也是六歲的姑娘了,怎么還這樣不穩重,上巳節你也不是頭一回過呀。”
柔止躺在母親懷中,哼哼唧唧。
林含瑛掀了簾子一看,見碧色幽深,便知已然出了城,到了城郊的洢水之畔。古語有云,“是月上巳,官民皆絜于東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為大絜”,說的便是上巳節須得到水邊沐浴,祛除病氣,乞求福祉降臨。發展到如今,男女老少平民貴人齊聚洢水邊,自然不是為了沐浴而來。
林含瑛結果了婢女從洢水邊打來的水,沾濕蘭草,往柔止面上彈了彈。柔止知道祓禊是舊俗,倒是沒有躲,只是瞇了瞇眼睛。
忽地,她睜開眼,開心道:“哥哥!”
女眷們因是乘坐馬車所以先行出發,后頭的男子們卻是騎馬而來的。華謙領著許徵,華庭領著華江沅,只有一個華昇小心翼翼地護著大著肚子的金氏——他的兒子如今還在她肚子里頭呢。
許徵下馬,捏了捏柔止的臉,又同林氏見禮。
林含瑛這會兒是他的長輩,于情于理,應當為許徵行祓禊之禮,可她才猶豫片刻,柔止便接過了侍女手中的蘭草與水瓢,同許徵道:“阿徵哥哥,你且低下頭來。”
許徵稍怔,旋即耐心地彎腰,好叫小姑娘夠到自己的頭頂。她像模像樣地用蘭草沾了水,在他發頂一灑,說:“去宿垢疢,無病無憂——好啦!”
這頭楊氏一家也其樂融融的,華柔嘉拉著華江沅要去看那只被作為彩頭的貓兒,千叮嚀萬囑咐:“你一定要好好打球,我好想要這只貓。”
華江沅無奈道:“我們之中,應當是許徵最厲害,便是贏了,彩頭也是他的——”
華江沅這些時日下了學,有空便也拉許徵同自己一道練習,許徵不愧是京中來的,擊球技藝極佳,反倒是從來都打主力的華江沅要落了下風。
華柔嘉吃驚道:“他?”
這頭大房兄妹說著話,那頭主辦方人已然清出了場地。馬球賽對場地要求并不嚴格,空曠即可,而洢水之畔恰有一處天然的馬球場。
如今吉時已到,放眼望去,場上俱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今日大家的目標都很明確,男人們比兒子,婦人們相看女婿,小姑娘們看自家哥哥,大姑娘們則看如意郎君。
余家的公子也來了,余燕景今日穿的尤其漂亮,站在余公子身邊像一只驕傲的小孔雀,她拉著高大的哥哥,似乎在給他鼓勁加油,還解了頭頂發帶替他綁在腰上。
許徵的馬馬匹比兩個柔止還要高,毛發黑亮,一看便是精心飼養的。柔止盯著看,卻見許徵彎腰下來,伸手抽過了她發間的發帶。
柔止“呀”了一聲,便見到那根綴著金鈴鐺的紅繩被他系在了腰間。他早換了一身深色騎裝,剪裁利落的衣裳襯得少年人身材修長挺拔,沒了昔日握筆捧書時的清貴溫潤,意氣風發的模樣倒是惹得一眾少女頻頻側目打量。
柔止用力地瞪了看過來的余燕景一眼,心說你自己有哥哥,覬覦我哥哥做什么!
回頭卻對許徵揚起笑臉,說:“哥哥,你要小心一點,馬兒好高,你不要掉下來,會很痛的。”她這會兒倒是忘了自己先頭也對那彩頭有所想法,只覺得許徵不要受傷就好了。
許徵失笑,翻身上馬,金鈴鐺在他腰間泠泠作響,他道:“你放心。”
話音才落,人已策馬而去。嘹亮的號角聲響徹整片草坪上空,這是一場并不嚴謹的比賽,可參賽者卻都有全力以赴之意,發球者高高揚起手里的球桿。一道弧線劃過,彩漆的馬球飛起,落入場中。
許徵身影一馬當先沖進場里,塵土飛揚之下,他已將球向對方球門擊去。隊員們迅速策馬跟上。
觀眾們爆發出熱情的呼聲,連一向矜持的各家姑娘們也揮舞著手帕,歡呼雀躍。
馬蹄揚塵,與繁雜的呼聲一道攪得人頭暈腦脹。柔止個子小小的,很快便找不見許徵身影,忙拉了拉華謙衣擺,華謙便把女兒舉起來,叫她坐在自己肩膀上。柔止緊張地盯著許徵聲音,見他所帶領的紅隊勢如破竹,切開對面余家大公子所帶領的黃隊所布置的防線,紅黃二色交雜,連著比分也十分相近,馬球已傳到了華江沅處。
此事,華江沅身邊忽地圍上了數人,他們想要包抄他搶球!
華江沅奮力將球送出,許徵率先收韁勒馬,退出重圍,趁著眾人還沒能反應過來,搶到馬球。
馬蹄聲急促轟然,一側鼓聲如雷,戰況已然緊張到了極致!
黃隊剩余之人急忙要去阻擋,可許徵馬匹極其靈活,避開圍困,用力一擊,彩色小球直直飛入對方球門!
四周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場上兒郎們停下,紅隊的郎君們紛紛將許徵圍住叫好。柔止這才明白是許徵那一球扭轉了局勢,使得紅隊贏了這場比賽。
邊上對許徵贊嘆驚訝之聲不絕于耳,柔止驕傲地揚起小手,沖許徵喊:“哥哥!”
許徵轉過身,看見小姑娘坐在父親肩頭歡呼雀躍模樣,神情柔和地沖著她招了招手,柔止便叫父親把自己放下去。她急匆匆地跑到少年跟前,被他一把提著領子撈起,坐在了馬上。
柔止從未騎過馬,這會兒卻不覺得害怕,反而被他逗得咯咯笑,她說:“哥哥,原來馬上可以看得這樣遠,和我爹爹肩膀差不多呢!”
她又求著許徵騎著馬帶自己遛彎,許徵莞爾道:“你穿的春衫單薄,騎馬會冷,等你大一些了,我教你騎馬。”
柔止點了點頭,開心地“嗯”了一聲,小小人兒緊緊倚在他胸口,揚起臉去望著他,滿心滿眼都是信任。
這場比賽的魁首自然是許徵,彩頭便被他拿來,隨手給了柔止。
柔止望著那金籠子里頭一只通體雪白、毛發柔軟的貓兒,喜歡得不得了,回家的一路上不顧林氏的阻攔,偷偷親了好幾口。
可剛到家里,華謙看了手下遞來的一封急信,便沉了臉色,叫了許徵一道去書房中說話。柔止有些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也偷偷跟過去,趴在窗臺邊偷聽。
華謙道:“晉元府叛亂至今未平,理當是中央出兵平定,李御史既行監察之職,便是要送信借糧,也不該借到我的頭上來。”
按理說,晉元府的叛亂,同華謙這個宣寧知府并無關系。可當初許徵便是因著晉元府叛亂而受到了皇帝猜忌,被軟禁在廟宇中,才給了孫貴妃一系可乘之機。
許徵聽見晉元府叛亂,心神稍亂。等回過神,他才平靜地道:“我的人說蘇先生自晉元府逃出后便不知所蹤,以他細小入微的性子,想來是發現了什么,方才逃跑的。”
他頓了頓,又說:“李御史自然無需借糧,他這般委婉,想來是怕這封信被旁人瞧見。到底如何,親自去瞧一瞧便知道了。”
華謙不由皺眉道:“貴妃的人還不知放棄找您了沒有——”他想勸許徵再蟄伏一段時間。當今孫貴妃勢大,她倘或知道太子沒死,那么她手下的人只怕會更加兇殘。可話才說到一半,便見許徵一抬手,打住了他的話。
華謙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果然瞧見了一個圓乎乎的腦袋瓜在外頭一動不動地停著。他驚覺柔止竟是在外偷聽,十分無奈,小姑娘偷聽被抓,很是心虛地走進來,在二人跟前規規矩矩地站好,垂著頭不說話。
華謙不舍得責怪女兒,只好同許徵請罪:“……這孩子被我慣壞了,不知輕重。”說罷又對著柔止道:“扇扇,阿爹同人在書房議事,你怎么好偷聽?”
許徵看著小姑娘垂頭喪氣的樣子,倒是沒什么責怪的意思,只是道:“想來是好奇。”他把沮喪的小姑娘抱起來,同華謙行禮告退。
華謙看著女兒被太子抱走,不由十分驚嘆于他對自家女兒的容忍。這倒也不是什么壞事,只是叫當爹的無端生出幾分失落來。
柔止靠在他懷里,悄悄地去看父親的神情,許徵知道她的小動作,只是道:“這會兒倒是怕挨罵了?”
柔止悶悶地道:“我、我見哥哥同阿爹神情凝重,怕有事兒嘛……”
“哥哥,”她在方才那一通話里頭聽得最明白的無非“叛亂”二字,這會兒便有些憂心,“我的外祖家便在晉元府,那兒很亂么?”
“無妨的,”許徵抱著她,眉眼沐浴在暮春的黃昏里頭,拖出昳麗的光影,他語調溫和,可望向遠處的目光卻冷淡,“很快就會結束。”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轉而又興致勃勃地夸獎他今日打馬球的模樣,笑瞇瞇說:“她們的哥哥都沒有我的哥哥好看!哥哥你最厲害啦!”
許徵將目光望回她,里頭的冷意被收好,又重新變得柔軟起來,“嗯。”
他抱著她往外走。柔止又說:“貓貓好喜歡撲園子里的蝴蝶,我打算給它起名叫撲撲。”
“嗯。”
“余二姑娘和三姐姐肯定羨慕死我啦!”
“你要是喜歡,下次再給你送幾只。”
“不要不要,我要一個撲撲就夠啦!我也只要一個阿徵哥哥就夠啦~”
“……嗯。”
夕陽下,兩人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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