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尾巴上的天空依然美得像是一幅畫。

        黑夜緩緩籠罩而來的時候，晚霞還沒散盡，濃重的橘色被黑色侵染，鋼筋水泥的高樓大廈背后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不知方向的風將許嘉寧額頭的碎發吹得凌亂。

        她站在酒吧巷子出來的馬路口上。幾輛送人過來的出租車看到她總是要繞一圈，見她沒有揮手的意思就走了。

        這個時間段，進去的人多，出來的人少。

        依然頂著黑色棒球帽的少女逆著人流往外走。

        巷子里的路和街道上的馬路有高度差，銜接處是一個四五級的階梯。

        此刻，兩個人的目光相觸，鐘晏抬眼，許嘉寧微微俯視。

        因為剛才的意外，許嘉寧有些不好意思，鐘晏看起來似乎是有點生氣。

        許嘉寧卸下一根書包肩帶，將書包放到自己面前，拉開拉鏈，從里面掏出一張表格，遠遠地遞給鐘晏。

        風吹得單薄的a4紙動了動。

        跨上階梯的鐘晏狐疑地瞥了她一眼，手自然地垂落在身體兩側，沒有要接的意思。

        許嘉寧出了名的好脾氣有耐心，她將表格又伸了伸。

        “你肯定沒有這個學期的課程表。”

        然后接著說，“明天你再不去上課，來找你的就不是我，而是你的父母了。”

        聽到這話，鐘晏被帽子壓得看不清的臉微抬，眉尾上挑。

        似乎這句話讓她有點不太舒服。

        許嘉寧見她依然沒有要收課表的意思，便干脆利索地放回了書包。

        重新將書包背好。

        站在同一水平面上的時候，鐘晏的個子要比許嘉寧高上一些，臉上依然掛著油鹽不浸的寡淡神色。

        許嘉寧自己本就事情不少，也沒有要和她繼續耗下去的時間。

        她鄭重地說：“今天我給你打了十幾個未接電話，也去你的宿舍找過你，然后在你兼職的地方找到了你，試圖給你課表，告知你明天一定要去上課。”

        她頓了一下，“我的本職工作做到了。”

        說罷，轉身離開。

        夕陽徹底被黑夜浸透，城市的燈光卻讓將這方天地照得光彩炫目。

        鐘晏看了一眼許嘉寧漸漸變小的背影。

        伸手壓了壓帽檐往相反的方向走。

        ——

        鐘晏沒有回學校的宿舍，而是回了嘉和花園。

        高考結束，她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也同時拿到了學校附近一棟房子的鑰匙。

        房子是全款買下來的，錢由她的父母各出一半。不是他們單獨買不起，爭慣了的兩個人總是喜歡和對方唱反調，一個人要全款買，另一個非要插一腳。

        當時鐘晏窩在沙發上，冷漠地看著兩個人吵了半天，注意力全在自己的手機游戲上。

        她小學的時候父母離異，后來兩個人分別再婚，又前后有了新的孩子。

        錢南總是嘲笑她有一對便宜的弟弟妹妹。說便宜也不便宜，都和她有一半的血緣。但是說親，也談不上。

        再婚后的兩個人依然和彼此的另一半吵吵鬧鬧，但卻也算是有了一個穩固的家。

        鐘晏去的時候就像是串親戚。

        而她這輩子最討厭的事情大概就是去父母家串親戚了。

        房子的戶型不算小，140多坪，三房兩衛，一大家子住都可以。周圍的住戶大多是東外的教職工。

        鐘晏一個人住顯得很空。不過她從小一個人和傭人住在大別墅里，也早就習慣了。

        回去后，她換鞋的時候隨手摘掉頭上的帽子，然后隨意地抓了抓凌亂的長發，她踩著拖鞋走到冰箱邊，從里面拿出一瓶可樂。

        拉開拉環的瞬間，黑色液體冒了出來，灑了一些到她的手指上。

        她毫不在意地懶懶地靠在一邊的桌子上，打開手機頁面的學校系統。

        從金融專業出來以后，她準備申請到到校外住。

        大一的時候她就不想住在學校里面，但是金融學院要求最早大二才可以申請。

        她放下易拉罐，舔了舔嘴角上殘余的可樂，雙手打字，輸入自己的個人信息，然后點擊了提交。

        ——

        晚上，許嘉寧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

        她快速地放下書包，拿出換洗衣服去衛生間洗澡。

        付萌趴在上鋪的床上看漫畫，翹起兩只腳，一晃一晃，她看著許嘉寧匆忙的樣子，嘆了口氣。

        “寧寧，你又在圖書館待到閉館呀。”

        圖書館的閉關時間是十點，但是工作人員沒有學生們勤奮，9點45分的時候就開始轟人，他們要打掃衛生了。

        許嘉寧的聲音從浴室里傳來：“嗯？你說什么？”

        蘇文苑抱著手機笑了一下。

        付萌朝她看一眼，不知道她笑的是自己還是手里的人。

        熄燈后，許嘉寧才有時間看手機里晚上收到的信息。

        班級里的一些同學和輔導員的信息她挨個回復后，她看到了被沖到記錄下面的一條信息。

        來自顧之蕓的信息。

        “寧寧，都九月了南城還是很熱。城市干凈漂亮，景點還多，新室友對我都很不錯。”

        顧之蕓是許嘉寧初中時期唯一聯系至今的好友，兩個人認識的年頭很長。小時候兩個人是學校最常見的第一和第二，相互換著來。

        高中原本和許嘉寧也是一個學校，但是高二卻轉學到了東外。

        后來顧之蕓出了意外，又轉學，第一次高考失利，復讀一年，勉強考了一個一般學校。

        原本順利而光明的人生因為那個意外而不得不轉向另一個更加艱難的道路。

        許嘉寧設定好第二天的鬧鐘，便關閉了手機。

        躺在床上，看著漆黑的房頂，許嘉寧又想起了傍晚時分和自己對視的鐘晏。

        年輕漂亮，眼神犀利，看起來就聰明，像是一眼就可以看穿人，卻懶得看穿你。

        別人拼盡全力都不一定能獲得的東西，她卻可以云淡清風地丟在一邊。

        真是一個被上天眷顧的人。

        ——

        周二上午沒有早課。第一節課安排在下午一點半。

        即使不用早起，但是拖拖拉拉上課遲到的人還是有的。

        上課鈴響前五分鐘是大多數人進來的時間。

        許嘉寧坐在教室最靠近門邊的第一排的座位上。

        成績好的學生會首先搶教室中間前排的座位，視線好，看黑板的時候不用扭頭。

        不想學習的就選后排。

        許嘉寧這個位子方便她隨時進出，有時候突發事情她可以去幫忙。

        陽光熾熱照在她的頭發上發出橘黃色的光。

        昨晚睡得不好，早上又起了大早去圖書館，現在精神有些疲倦，她一只手托著下巴，然后微微調高聲音點名。

        到一個就勾一個。偶爾有人找人代替的，她也不會計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

        然后她叫到了最后一個名字。

        “鐘晏。”沒有人應答，但是許嘉寧并不意外。

        “鐘晏。”她又叫了一遍，音調都沒有變化。

        她準備給這個名字后面寫上“遲到”。

        筆尖剛準備落下。

        “到。”

        女孩的音色好聽，冰涼干凈，像是夏天山間的泉水撞擊青石的聲音。

        許嘉寧猝不及防地抬頭，連帶著大腦也清醒了幾分。

        然后就看到鐘晏站在門邊，離自己的距離很近，她微微低頭看了一眼許嘉寧名單上自己的名字。

        門口的大片陽光被鐘晏的身體阻隔了大半。她今天換了自己的衣服，寬松的闊腿褲上是緊身的針織無袖背心。

        完□□露在外的兩條胳膊纖細修長，左手上系了一條電子手表。

        身材優越。但是許嘉寧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黑色棒球帽下的長發。

        她幾乎是本能的數了數漂染的頭發上染了幾種顏色。

        藍色、悶青、還有一種叫什么名字？

        許嘉寧在心里嘀咕的時候，鐘晏已經自顧自地往后排的座位走了。

        原本嘈雜的教室里安靜了片刻，然后有人小聲嘟囔：“這是彩虹糖成精了？”

        東大的學生有個性的人不算少，染頭發的人也有不少。

        但是很少有人在頭發上同時兼顧好幾種顏色，視覺上的沖擊力過于強烈。

        一時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新來的同學身上。

        而最受矚目的人卻冷冷的，渾身懶洋洋，還有點困倦。

        她撿了一個中間靠后，一整排都空出來的位置。

        然后隨意坐下。

        坐下來的時候她伸出手到耳朵出摘下了兩只無線耳機。

        所有人的的呼吸都像被她的動作給牽引了。

        倏忽間。

        新同學的嘴角一扯，似笑非笑地開口：“怎么？我是老師？臉上有你們考試的答案？”

        語氣里有些調侃，還有嘲諷。

        眾人如夢初醒一般的收回了目光。

        許嘉寧放在手邊的手機一下子涌進了幾十條信息。

        趁著老師來之前，她打開看了一眼。

        大多是來自班級群，幾條來自付萌。

        “啊啊啊！！！我女神越來越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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