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明舜本來在殿內跟謝縉奕一起候著, 云諫來時帶著一身凜冽的殺意,煞氣洶洶地像隨時就要跟人開戰,而守在門前的謝縉奕首當其沖。
冕安的巡衛紛紛守在邀月宮門口, 卻被謝縉奕下令不準傷害跟前的人。
明舜費勁攔住云諫, 拼了命地解釋盛懷昭沒有性命之憂, 卻還是險些沒攔住。
所幸盛懷昭出來了。
少年周身的所有戾氣像是瞬間祛凈, 謝縉奕看著他迅速安靜下來。
“……懷昭。”云諫的聲音聽起來愈發可憐, “你怎么在這里。”
成為焦點的感覺一點也不好,盛懷昭抬手招了他一下:“怎么不好好休息?”
他只是想讓小哭包過來,卻沒想到云諫像只小鼯鼠般一步撲入他的懷里:“你去哪里了,這里又是哪里……”
他往后踉蹌兩步, 險些跌倒, 這才想起來小哭包是沒有任何與冕安仙島有關的記憶的,一覺醒來看不見他自然是心急如焚。
掰開云諫的手稍松, 盛懷昭默默認命,隨小鼯鼠黏在身邊。
江塵纖雖然隱隱猜到兩人的關系,但聽到云諫的話時仍不自禁蹙了下眉。
若說在魔域里云諫的表現只讓他覺得意外,那么現在的云諫便有點不合常理。
是他親自將樂雅宮擊潰的, 按理說應當是最清楚此地不過,而現在又為何會不知道這里是哪里?
他看向盛懷昭, 跟前的少年卻沒有回應, 只是安撫般輕摸云諫的后腦勺。
“我沒事,別著急,衣服都亂了。”
盛懷昭耐著性子幫小哭包系好腰帶,觸及這段材質極佳的布料時才略不自在。
……圍繞“腰帶”發生過的事情, 可真不少。
守在門外的護衛被江塵纖遣散, 他看了一眼謝縉奕, 大約猜到先前的情況。
江塵纖回頭的時候,卻發現貼在盛懷昭身后的少年一雙黑瞳沉靜,仿若伺機而動的獵食者,將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謝縉奕下意識擋在江塵纖面前,隔絕這道不懷善意的目光。
江家少主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威脅,眼看氣氛又緊繃下來,輕咳一聲別開話題:“我先前提的事,懷……盛公子你……”
“沒事,隨便叫吧。”盛懷昭也往后側了側肩,露出笑容,“他沒什么安全感,給江少主添麻煩了。”
“不必見外。”江塵纖看著云諫四肢包扎的傷口,蹙起眉,“冕安有靈泉,有助于療傷洗髓,溫養靈氣,二位不妨現在去泡一泡。”
他剛說完,系統就跟道:宿主,冕安的靈泉可比世外山的功效還強,你正好體虛,趕緊去泡一會兒。
它在盛懷昭覺得胸口疼時就檢查了一遍他的身體狀況,確實如那個醫修姐姐所說,情況并不樂觀。
碎裂的靈核若要修復難于登天,但如果能讓體魄強壯一點多少也能延年益壽。
“那便多謝江少主好意。”盛懷昭順著道:“我打算今夜去冕安走走,不知可否方便?”
“自然,”江塵纖道,“你們是冕安的貴客,不必拘謹,隨意而行。”
江塵纖讓戰敖過來領人去靈泉,盛懷昭謝過跟前的人,朝明舜遞了個眼神,三人便從邀月宮離開。
云諫隨在他的身側,偷偷摸摸往明舜的方向瞥了好幾回,瞧見他跟盛懷昭并排站心里便不太舒服,不自覺加快步伐,貼靠到盛懷昭身側。
又偷偷摸摸攥著盛懷昭的衣擺,想要借此彰顯自己才是更加親近的那一方。
這點自以為隱蔽的小動作盡數落在盛懷昭眼底,余光里映著他自以為聰明且沾沾自喜的小表情,便忍不住嘆氣。
云諫小心翼翼,像是怕自己拽緊了引起跟前人的注意,一心偷偷摸摸打算回到偏殿再放手時,盛懷昭微涼的掌心輕輕一攏。
云諫松開衣角,轉而與盛懷昭牽手。
明舜跟在兩人身后,晃神走慢了些,回過神再加緊腳步時,卻看到兩人交扣的指節。
他輕咳一聲:“那個,我聽說冕安也有藥圃,之前就想去看看了,你們受傷需要溫養,我就不跟過去了。”
戰敖了然,遞了一塊引路靈牌給明舜。
盛懷昭長嘆一口氣,小明舜目睹一切,煞費苦心地讓兩人獨處,放誰眼里都足夠感天動地。
“這里便是靈泉,若有需要用玉牌傳喚即可。”戰敖側身,靈泉的結界似感應到兩人,開出一個口子。
進入結界,盛懷昭輕抬手腕,將兩人交扣的手放到云諫跟前。
“還想牽到什么時候?”
“你不見了,我擔心,就想握久點。”云諫依依不舍地松開,又小聲問,“你怎么能讓他叫你懷昭。”
盛懷昭反應了片刻,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江塵纖。
他倒是沒什么所謂,叫名字總比一口一個盛公子要好點。
見他不回答,云諫又字音黏連:“懷昭。”
“只是圖個便利,”盛懷昭輕戳他的臉蛋,“不用那么在意。”
云諫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想生悶氣,又不得不強迫自己不在意。
欲言又止好幾回,到底是害怕盛懷昭會生氣,干脆錯開話題:“我們先前不是在魔域里嗎,這里是哪里?”
盛懷昭其實有些頭疼這種動不動就要變著法子跟云諫解釋處境的時候,他整理了一下語言:“你昏迷不醒的時候,謝縉奕的師父淮御劍君開了魔域,將我們救出來了。”
“淮御劍君?”云諫沉思半晌,“那個問鼎八荒,威懾四海的元星宮仙君?”
“你對他有印象?”
云諫點頭:“他很強。”
淮御劍君名揚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諱太正常不過。
冕安的靈泉堪比五a度假區,白霧縹緲,靈氣彌漫,光是站在此處便心曠神怡。
盛懷昭下意識回頭:“你會難受嗎?”
云諫是魔修,靈氣充沛的地方大多令他不適。
小哭包卻只是搖頭:“沒什么感覺。”
能溫和到魔修都能接受,此處的靈泉確實適合盛懷昭這種病弱體虛的人泡一泡。
“你要是不適應,就在池邊等會兒。”盛懷昭輕揉自己的肩膀,踏入水中。
自穿書以來,他基本就在受傷中度過每一天,幾乎是沒有傷口愈合的時候,而今好不容易閑下來,他自然不可能錯過這個放松的機會。
他把外衣隨意地解開放在池邊,只著一件中衣踏入水中。
池底布滿圓潤平坦的靈石,平衡水溫且舒緩疲倦。
盛懷昭頭發系得隨意,很快就被洇濕成一縷貼在側臉。
系統:宿主,感覺如何?
盛懷昭:仿佛有一群提針拿線的小精靈在縫合我這個破布娃娃身上的傷口。
系統:……
把自己形容成破布娃娃可還行。
靈泉的效果比想象中還好,盛懷昭很快就有點昏昏欲睡,半倚在池邊。
不知趴了多久,潺潺的水聲在耳邊破開,盛懷昭霧濕的眼睫微睜,看到的就是俯身在池邊的云諫。
小哭包將阻礙他視線的濕發輕順到耳后,嗓音輕柔:“我也想泡。”
盛懷昭慢慢站直身子,打了個呵欠:“這么大個池子,你想去哪泡就去哪泡。”
跟前的人沒有回話,他懶洋洋地抬起眼,看到的就是云諫委屈巴巴:“我想跟你一塊兒。”
系統:宿主,我怎么發現你好像很喜歡誘小哭包說實話呢?
小哭包說也想泡,顯然不會是真的單純想下池子,他分明知道,卻總要把人逗得一張臉通紅。
盛懷昭這才后知后覺自己似乎有點習慣這樣欺負人,象征性地反省一下,隨后抬手:“拉我。”
云諫順著手腕將他抱了起來,池水溫熱,白色的中衣貼合在盛懷昭的胸前,瑩白的鎖骨如隆冬的雪,透著一股脆弱的病氣,只要稍碰上去就會暈開一片淺色的紅。
盛懷昭沒有支點,云諫只能伸手輕扣他的腰,慢慢將人扶上來。
但他的腰帶松松垮垮的,云諫下意識怕拽開了他的衣服,改握為掌,卻因布料太過絲滑,掌心一錯順著盛懷昭的椎骨托到后腰。
然后,他感覺到盛懷昭輕之又輕地顫了一下。
跟前人呼吸微屏,等膝蓋曲撐在池邊,不用倚靠云諫時才掙開他的手:“嘖,往哪摸呢?”
小哭包血氣上涌,整張臉紅成了桃子,手足無措地坐在池邊,像個小媳婦:“抱歉,抱歉。”
盛懷昭輕笑,慢條斯理地把衣領攏好:“要不捏個訣,把我衣服烘干?”
云諫聽話地給他施了個凈衣訣,盛懷昭便坐在池邊:“你不是要泡嗎?下去吧。”
他臉上的失望藏都藏不住,但盛懷昭卻沒縱容,輕拍他的臉蛋:“乖。”
盛懷昭坐在岸邊,腳還泡在水里,云諫便似找到最后的支柱,像落水的小貓般把下巴靠在他的膝蓋上,先斬后奏,再抬著一雙純澈的黑瞳看向跟前的人。
盛懷昭又聽到系統被他的眼神萌得在顱內嗷嗷亂叫。
……不過,是挺可愛的。
他忍了半晌,抬手揉了一把云諫的發頂:“好好泡,把傷養好。”
泉水潺潺,身后的叢間發出窸窣聲響,一頭白鹿緩緩走到兩人之間。
它走到池邊俯身,頸間的靈環光線微閃,嶄新的兩套衣服跟裝滿吃食的靈臺浮在跟前。
……這五a景區的服務生還挺高級。
靈鹿回首而去,盛懷昭看著那漂亮剔透的桃花酒壺,略感興趣:系統,這是酒嗎?
系統:醉仙亭,對修士來說是甜味兒飲料,對普通人來說修真界二鍋頭。
在泡溫泉時淺酌一杯乃一大樂事,冕安招待客人準備得相當周到。
系統正暗搓搓地想慫恿盛懷昭喝一口,但他宿主的注意力卻被腿上的云諫吸引過去。
小哭包那雙漆黑的眼眸亮著光,輕輕地牽著盛懷昭的衣角:“兔子。”
靈臺中央放著的一盤小糖糕,正是先前在偏殿吃過的那盤兔子。
盛懷昭順著云諫的意思把兔子糖糕端到跟前:“想吃這個?”
云諫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盤子,像饞了的小貓,用側臉輕蹭他的指節:“偏殿里本來有一只,但是臟了。”
他猶豫了好久,最后還是沒有下口。
盛懷昭心說那只兔子還是你碰掉的。
就著被蹭的角度,盛懷昭順著側臉輕捏了一下云諫的耳垂:“那吃點東西?”
云諫輕抿嘴唇,期待地看著那只兔團子。
盤子落到他跟前,還有一個銀勺,盛懷昭捏捏他的臉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眼前人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可憐兮兮地自己捏著勺子,一小口一小口慢慢敲碎小兔子。
盛懷昭支著下巴觀察著他,明明都是同一張臉,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為跟前人放軟態度。
畢竟很難將眼前這么乖巧聽話,惹人憐惜的小可憐跟晚上那個肆意妄為,薄情寡義的人聯系在一起。
他問:“怎么突然手忙腳亂地跑到邀月宮找我?”
“做噩夢了。”云諫想起先前驚慌失措的原因,情緒更低,“相當不好的夢。”
“說給我聽聽,噩夢說出來就會消失了。”這話說出口,盛懷昭都有一瞬意外自己的熟稔,好像他經常以這種方式哄過誰。
“我夢見……我傷了你,在很多地方,世外山、延風派……”云諫輕摁了下眉心,“真實得不似夢,但卻不是我所經歷的。”
盛懷昭聽著他一樁樁地數出來,瞬間明了這不是夢。
冰山察覺到白日有另一個自己,哭包同樣也發覺不屬于他陌生的記憶。只不過無論是誰,記憶都是殘缺不全的片段,小哭包應當沒有夜間那么敏銳,沒意識到是另一重人格,只當成噩夢一場。
盛懷昭想了想,偏著頭:“那你會對我那樣嗎?”
“當然不會。”云諫急聲道,“你是我的……娘子,我怎么可能那樣對你?”
精致的玉瓷杯被捏在指尖,盛懷昭斟了半杯的醉仙亭:“是啊,我也相信你不會這樣對我。”
云諫下巴靠在他的膝蓋上,順著他的指節輕輕扣住無名指。
在無人察覺的細節里,小哭包眼睫輕垂,落出暗色。
冕安大殿,江塵纖站在訊明鏡前,面色凝重。
鏡中,江宗主的臉色深沉:“魔域的事情,你娘都告訴我了,我就問你一句話,救出菀珠的修士,真的是魔修?”
樂雅宮被毀,魔域大開一事已經已經傳遍四洲,都說江氏與魔修有關聯。
可惜他現在身不在冕安,無法第一時間處理此事,只能托人去求元星宮求證此事真假,卻沒想到最后甚至驚動了淮御劍君。
心緒越來越沉時,他卻聽到江菀珠被救的消息,好壞參半,江宗主憂心不已。
謝縉奕俯身在前:“江宗主,此事是我的過錯,我……”
“縉奕,我問的不是你。”江宗主凜然斷聲,“他這小子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做了什么壞事就讓你頂鍋,你再這樣下去,他永遠不會反省。”
謝縉奕臉色微凝,沉默著沒有回答。
“江塵纖,說話。”
“是魔修。”江塵纖雙拳緊握,“鎮魔珠是我搜集回來的,人皮也是我買的。”
“人皮?”江宗主怒不可遏:“你現在是鐵了心不往正道上走了是嗎?”
“錯在我,待母親回來我定會徹查此事,領罪受罰。”江塵纖低頭,“但一切盡與那個魔修無關,他是救出菀珠的恩人。”
江塵纖這十來年被心結束縛,無時無刻不后悔當初魔域里發生的事情,如今心結終于解除,他知道自己曾經做的時候要被問責,也從未想過推卸。
是他當初鬼迷心竅,聽信那個魔修所言,說皮是從下葬死人臉上割下來的……一時道心不穩,鑄成大錯。
但他從未想過逃避。
云諫與盛懷昭確實是他們的恩人,既然答應報恩,那便言出必行。
江宗主冷聲:“你娘已經在趕回去的路上了,你最好把事情完整地告訴她。你惹出來的所有禍,都得自己收拾殘局。”
隨后訊明鏡驟暗,徹底斷了聯系。
江塵纖長松一口氣,倦怠地站在原地,謝縉奕抬手攙著他:“怎么了?”
“沒事。”江塵纖搖頭,時至今日才意識到自己從前的行為有多不顧后果,“你老實告訴我,外面都是怎么傳的?”
謝縉奕唇抿成一條直線,在江塵纖視線的跟隨下,低聲:“都傳江氏與魔界勾結,出入魔域暢通無阻,還包庇剝皮魔修。”
江家的名聲有一半毀在了他的手上。
江塵纖的唇顫抖了一下,抬頭看著他:“我真的錯了嗎?”
謝縉奕看著他茫然又自責的模樣,抬手輕落在他的發頂:“先前是錯了,但萬事都能彌補,尚可回頭。”
江塵纖雙拳握緊:“縉奕,日后你管著我,若我再這樣……”
“縉奕管不到你的,不如入元星宮。”
謝縉奕微愣,回頭便看到淮御劍君翩然而來。
兩人微頓,紛紛低頭:“君上。”
“身體恢復得如何?”淮御劍君看向謝縉奕,“與一個道齡小你這么多的修士打成平手,回去當認真反省。”
謝縉奕當即點頭:“是。”
“塵纖,拜師帖一事,可曾想好?”
江塵纖沉默半晌:“魔獸并非我親手所斬,而且以如今江氏的名聲與我延風派弟子的身份,拜入元星宮容易招人口舌。”
他相信盛懷昭與云諫一定會選四洲大會這條路,他也想要履行承諾,至少給他們提供一個保障。
淮御劍君沉思片刻:“我聽聞那位叫云諫的修士,在來冕安之前曾毀了延風派的主峰?”
江塵纖這才想起自己因何去尋他們三人,隨之便把林掌門與守山惡虎的事情盡數告知。
淮御劍君輕揚道袍,轉身落座:“叫那小佛修過來。”
明舜本來還在藥圃興致勃勃地研究各種琪花瑤草,看到一半便被戰敖請到了主殿,心虛又茫然。
聽說是淮御劍君召他是,便更加惴惴不安。
畢竟這位是當今的人界至尊,威名遠揚的劍仙,平白無故找他一個和尚定是有事盤問。
踟躕不前之際,明舜忽然想起盛懷昭在延風派的一言一行,似落定決心,腳步坦然地向大殿走去。
但他預測中莊嚴肅穆的盤問沒有到來,淮御劍君見他第一句話便是:“本君已派元星宮的弟子去調查感慈寺之事,相信不久后便能查明真兇。”
提及感慈寺,明舜壓抑隱藏的已久的悲戚涌上心頭。
那晚事發突然,他躲在佛像里尚未明白發生了什么,血腥味已經遍布整座寺廟,他被救出后一心寄托于延風派,期望方丈的舊交能查清真相,卻沒想到差點死在惡虎之口。
這些天他本已絕望,打算將此事歸藏在心里,等有能力查清真相時再翻出舊事,卻沒想到淮御劍君會助他。
小和尚屈膝一跪,重重地磕了個頭:“多謝劍君。”
“降妖除魔,當是正道修士該做的,你無需如此。”劍君端肅,“今日我請你來,是有事要問。”
前夜云諫身負重傷,昏迷不醒,而那個姓盛的小修士心府深沉,想知道延風派一事,明舜是最佳的選擇。
江塵纖與謝縉奕也在殿內,聽完明舜的復述,自然也明白延風派的不對勁。
尤其江塵纖。
他早年因魔域一事渾渾噩噩,像懲罰自己般拜入了延風派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宗門,為的就是讓自己清楚他天賦有限。
但饒是如此,當年的延風派也是扶危濟困、除暴安良,雖然名氣不大,但也是美名。而自從掌門因白虎喪命,傳位給姓林的之后,延風派愈發頹靡不陣,與其說像個修真門派,倒不如說是凡間紈绔子弟的收容所。
有人暗諷是江氏開的頭,江塵纖不屑與這些人做口舌之爭,便又回了冕安。
卻沒想到只是寥寥幾年,延風派便墮落成這樣。
他問:“你說,林掌門為取劍骨算計云諫?”
“是,可惜當晚云諫蠱毒發作,寡不敵眾。”明舜篤定點頭:“后來為了殺人滅口,他們還把我跟懷昭推下山崖,企圖讓我們喪命虎口。”
只要是萬年難遇的劍修天才,一般都是天生劍骨,林掌門心生邪念殺人取骨也是正常,但……蠱毒?
“此蠱根深蒂固,來歷已久,像是剛開始修行就被人種下的。”明舜只怪自己學識不精,“但他失去記憶,而且還有……”
話音至此,明舜驟然噤聲。
離魂癥一事牽連云諫性命,絕不可隨意透露予他人聽,他又犯錯了。
謝縉奕跟江塵纖還沒反應過來,淮御劍君卻是站了起來:“他失去記憶,可是因患有離魂癥?”
明舜臉色發白,卻見謝縉奕低嘆道:“原是如此。”
淮御劍君長眉緊蹙:“明舜,本君并無惡意,你說清楚些。”
“也,也不一定,”明舜又開始磕巴,“他,他畢竟是魔修,興許走火入魔了也……”
淮御劍君卻識破他的慌張,凝神:“天賦異稟,劍修天才,離魂癥。”
云諫而今的處境,與元星宮那位從晝夜明飛升弘真天的大能一模一樣。
“縉奕,你當初說他雖為魔修,但卻能駕馭紫曜劍,是真是假?”
謝縉奕點頭:“是,甚至能比弟子還得心應手。”
看著淮御劍君眼底躍動的明光,謝縉奕便清楚他現下心情的轉變。
他對那位弘真天大能略有耳聞,傳言是當世唯一一位差點渡劫成一界之主的人,只可惜這位大能患有離魂癥,渡劫失敗后想盡辦法鏟除異己,最后死相奇慘。
此事年代久遠,謝縉奕都曾以為這只是杜撰的傳說,而從淮御劍君的反應看來,這是真的。
向來端莊自持的劍君神色微變,轉而看向江塵纖:“他們今日可是要下冕安城?”
江塵纖連忙回神:“是。”
“本君去看看他。”
江塵纖答應帶云諫與盛懷昭繞一圈冕安,首先是想以冕安的最高規格厚待貴客,其次是真心想與兩人交好。
自江菀珠出事后,他身邊除了謝縉奕便再無他人,而今他們曾同生共死,在江塵纖的意識里已然與眾不同。
淮御劍君開口要同行,江塵纖頓時就成了那種在家里操心弟弟妹妹的兄長,辭別劍君后火急火燎趕到兩人休息的偏殿,想讓盛懷昭與云諫做好心理準備,好好在劍君面前表現一番。
畢竟以后都是要入元星宮的,想要仰仗劍君的照拂多少得留個好印象。
戰敖傳音說兩人一刻鐘前才從靈泉出來,如今回到偏殿,江塵纖便急忙剎住腳步,轉頭去尋人。
但沒想到他一推開門,看到的就是輕紗帷幔間糾纏在一起的兩人。
……對,糾纏。
盛懷昭身著一襲桃粉紗裙,渾身灼著薄薄的旖旎色澤,烏發凌亂地撐在床面。
而云諫則是滿面通紅地在他身下,手忙腳亂得像被活捉的幼貓。
“……誰呀?”盛懷昭的嗓音別樣慵懶,拖得又慢又長,像是相當不滿意有人誤入此地。
兩人皆是散發,墜落在床間勾連,密不可分,像是極其親密之事被人中斷,江塵纖下意識生出內疚與歉意來。
紗帳間本來滿臉羞憤的云諫眸色瞬變,揚起床面錦被將人嚴密裹卷,隨后護在自己身后:“江少主。”
江塵纖清了下嗓子:“我有要事與你們說,在外面等你們。”
隨后回頭,緊閉房門。
云諫神色稍沉,先前江塵纖眼里的那抹訝然揮之不去,一想到他看到盛懷昭的樣子,心里便不由生出一陣陰郁。
但云諫還沒來得及辨清情緒,袖子忽然被身后的人一扯。
他又被摁了回去,隨后便看著盛懷昭憤懣地掀開錦被:“你裹我?”
云諫護著他的肩膀,生怕他一個不穩磕著碰著:“懷昭……”
“你把我裹起來,藏在身后了!”盛懷昭臉頰嫣紅,像是抹了上好的胭脂水粉,透著淡淡的慵懶嬌橫。
“不。”云諫委屈地搖搖頭,“你,你穿得太少,我是怕你受凍。”
“我熱。”盛懷昭被他這么說,才想起自己先前在干什么。
一回來云諫就把他往被褥里趕,像是要炸春卷似地把他往里放,還說什么絕不可以讓別人看到他這個樣子。
他什么樣子了,怎么就不能讓別人看到了?
而且身上這衣服怎么越穿越不對勁,收腰束肩就算了,領子是居然還有軟綿綿的花邊,蹭在脖子上癢得不行……
眼看著盛懷昭又要去拽跟前的領子,云諫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手腕:“別,我幫你松開就好,不能,不能拽……”
盛懷昭被他的溫聲細語弄得有些泄氣,哼了一聲,撒開手讓他來松。
相處這些日子,云諫向來只看過他冷靜自持的模樣,眼下他的反應新奇且特別,趁著整理衣領的時候,他肆無忌憚地打量著眼前的人。
識海的系統長長嘆氣。
盛懷昭能變成這樣,還得從靈泉說起。
他全然沒把系統說的那句修真界二鍋頭放在眼里,無所忌憚地喝了兩杯酒。
一開始他還挺不屑一顧,說什么他以前酒量就很好,修真界的酒也不過如此等,結果還沒等云諫把那盤兔子甜糕吃完,他就差點栽進池子里。
小哭包差點嚇得當場哭喪。
然而這不是最要緊的,重頭戲是盛懷昭發酒瘋了,被云諫撈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反抗掙扎,沒兩個來回他就拽壞了材質纖細柔軟的里衣。
那只靈鹿不知道受誰的指使,送過來的兩套衣服一男一女……系統還以為小哭包會完成自我犧牲的壯舉,穿一次女裝,然而是它把小哭包想太純潔了。
這就是盛懷昭為什么穿著桃粉紗裙的原因。
“我見不得人?”盛懷昭打了個酒嗝兒,瞇著眼睛湊到云諫跟前。
醉仙亭是用靈植釀造,沒有濃烈的酒氣,只有清新香甜的味道。
云諫心虛地錯開眼神,只覺得自己要被那點酒氣蠱惑,稍不注意也要醉了。
“不,你,你當然能見人,是我……”云諫當時想的是趕緊讓盛懷昭換好衣服,隨后回到偏殿將人藏起來,卻沒想到這身紗裙能將他的身形修飾得如此惑人。
世人常說女子曼妙,云諫從前不覺,而今卻發現自己移不開眼。
“你太好看了,我怕別人看了,對你心有歹念。”他眼下兩道紅痕向來驚艷,現在卻在盛懷昭黯淡三分。
“歹念?”盛懷昭迷迷糊糊地重復這兩個字,柔弱無骨般靠在云諫的肩膀上。
他突然不動,云諫以為他終于老實安分了,卻沒想到盛懷昭倏然又抬頭:“我……想了想,對我歹念最重的……就是你了。”
云諫眼睫輕顫,喉結細微地動了下,卻沒有回答。
“敢做不敢認。”盛懷昭輕哼,又似覺得剛剛說得不夠重,含糊接道,“有賊心,沒賊膽。”
他攀著云諫肩膀的手徐徐垂落,劃過前胸時卻被云諫輕巧攏住。
掌心的溫度比指節要燙一點,盛懷昭遲鈍地挪下視線,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剛想掙扎,就被云諫輕扣指間,抬到唇前印了個又輕又淺的吻。
似靈蝶輕落在上面,只有癢在細細蔓延。
“……其實都有的。”云諫凝著他模糊不清的眼眸,慢慢地將額頭與他相抵,“我只怕你不高興。”
盛懷昭輕閉了下眼睛,也不知疼不疼,但下意識就認為云諫碰了他的腦袋。
“你惹我……不高興……的事……還少嗎?”
云諫茫然一瞬,低著頭小心翼翼:“我都做了什么,惹你不高興?”
盛懷昭像是不喜歡他湊過來的視線,往前用額頭輕碰了他一下,將人推遠。
云諫吃疼,指尖輕揉自己的眉心,心想著道歉總歸沒錯,卻發覺盛懷昭按了一下掌心。
“你的劍……弄傷我的手……”盛懷昭的嗓音有些悶,聽起來似很不高興,“你知不知道……很疼的。”
云諫眸色微漾。
他在靈泉的時候雖然與盛懷昭說自己做夢了,但卻未將這個片段告訴他。
因為用劍傷心上人一事太過狠絕,即便是“夢”他也不想承認這是自己會做的。
盛懷昭卻知道。
……那些所謂的“夢境”,是否他也知道?
云諫尚未想出答案,指尖卻被盛懷昭緊緊一攥。
他低頭,身前的人已經閉上了眼睛,帶著一點稚氣的咬牙切齒:“……狗男人。”
趁盛懷昭安靜下來,云諫輕托他的手背,順著指節慢慢撐開。
雖然恢復得好,但他仍然能看到除了掌心紋路外淡淡的傷痕。
這是真的。
他真的曾經這樣傷了懷昭。
指肚順著傷痕輕輕摩挲,云諫的嗓音漸漸喑啞:“……對不起。”
他將人從跟前抱起,橫七豎八的睡姿確實不能看,剛想把他挪到金絲枕上,一只手猝然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與盛懷昭的距離猛地拉近,兩瓣菲薄的唇就在眼前。
“你剛剛,把我藏起來了……”盛懷昭覆手一揚,被褥便如一張巨大的網,瞬間將兩人兜攏在里面。
云諫下意識撐在他的兩側,怕碰著傷著他哪里,絲毫不敢懈怠。
盛懷昭微乎及微地哼了一聲,尾音匿藏得意:“那我也……要把你藏起來。”
跟前的少年微頓,光線不明的被褥指尖,黑瞳微漾。
似乎是被這句話觸到了內心某個隱秘的開關,他在剎那間便如繳械投降般垂下頭。
云諫輕靠在盛懷昭的頸肩,無可奈何地舒出一口氣:“……懷昭,這可讓我怎么辦。”
他只是酒后隨口一言,卻在須臾便令他心甘情愿。
所幸眼前這人已然與他有婚約在身,否則云諫到真的會生出那種將他匿藏起來的心理……折斷所有朝向盛懷昭的目光,讓他僅被自己所仰望。
作者有話要說:
你很危險哦
(https://www.dzxsw.cc/book/83341775/31499569.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