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盛懷昭說不清楚自己這時什么狀態(tài), 明明就睜著眼,卻好像沒醒。
不是什么恍惚在夢中,而是一個很混沌的狀態(tài), 像是這個世界與他之間隔了一層膜, 而包裹著他的這層膜里充斥著各種渾濁的液體。
生理上沒什么反應, 心理卻像被悶得透不過氣來。
盛懷昭低頭用涼水沖過后腦勺, 冰冷蔓延過頭皮, 順著發(fā)絲落到眼前,又隨著視線墜入排水口的漩渦里。
他關掉水龍頭,有風從銹跡斑斑的窗戶吹進來,拂過后腦勺。
冷冰冰的。
什么都是。
盛懷昭沒擦干頭發(fā), 帶著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原因的麻木走到床邊, 呆滯了一會兒才緩緩抬手。
胸口好疼,像被人用了冰錐鑿開了一個大口子, 呼呼地有風穿過。
可他為什么會這么疼?
因為盛東烽死?因為媽媽帶走妹妹而留下他?還是因為……不知從何而來的枉然?
說不清楚,盛懷昭緩緩垂下頭,看著自己握在身前的手,又慢慢松開。
掌心里一點血色都沒有, 像是被冷著了,捏緊拳頭時他又覺得自己之前應該握住了什么。
只不過現(xiàn)在散開了。
他握住什么呢?
他明明什么都沒有。
先前已經習慣了的安靜和孤獨尾追而來, 扭曲了他視覺和聽覺, 所謂的“現(xiàn)實”落到眼前更像一個密閉的盒子。
足足餓了一天一夜,盛懷昭才在第二天早上四點披著晦暗的晨光出去覓食。這個時候是最尷尬的,各種店鋪亮徹一夜的燈才熄了,天又灰蒙蒙地還沒亮, 走在路上都有種不踏實的軟弱感。
盛懷昭不記得以前的自己是不是這種狀態(tài), 他像一個游離在眼前世界的孤魂, 每一步都踏在格格不入四個字上。
他站在一家便利店門口,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時候,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盛懷昭回頭,看到的是白襯衫和西褲,但那人的臉像被灰霾的天遮了一半,由遠及近五官攪和成一團。
“班主任。”
突然地,一瞬間的聲音從腦海里閃回,隨之盛懷昭才發(fā)現(xiàn)這人的眼睛鼻子清晰起來。
“懷昭,你家的事情我聽說了,雖然這幾天你沒來學校……”
他張著嘴,還在說話,盛懷昭卻不由自主地分了神,他還活著,還在讀書,還在算計著一個人的柴米油鹽……好像這才是正軌。
人生的正軌。
他到最后也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含混過去,總之班主任轉身走之前,他恍惚地看到了一絲銀發(fā)。
盛懷昭瞇了瞇眼,心說是天光吧。
看不清。
接下來幾天,他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推著走,睡醒,吃,上學,回家。
機械麻木地重復著,他分明在思考,卻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機械地行動著,而四周的人卻也不覺得他怪異……仿佛他的異常根本沒有落在眼里。
直到一天清晨,盛懷昭在洗漱的時候,貓叫聲從窗外傳來。
咪咪回來了?
咪咪沒回來。
咪咪被盛東烽嚇跑了。
黑白相間的貓從窗口躍落,四只肉球輕盈地落地,隨后蹭到盛懷昭腳邊慢慢地爬了起來,用前爪勾了一下他的褲腿。
尖銳的爪子恰到好處地刺入褲子的布料,卻只是留下淺淺的劃痕,不見血,卻足夠劃破面前所有言語難說的違和感。
咪咪不是只黑貓么?
盛懷昭伸去觸摸小貓耳朵的手猛地一僵,隨后眩暈和嘔吐感迅速上腦,他死死扣住洗手臺的邊緣吐了起來。
指尖的白,血絲的紅,還有各種匿藏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環(huán)境里的陰暗。
盛懷昭緩了好一會,重新睜開眼時被灰翳遮蔽的眼睛清晰起來,他這才看清楚鏡子里的自己……原來也是模糊的。
不是鏡面不凈,而是里面倒映著的“東西”本身,跟那天他所看見的班主任一樣。
他安靜地將目光挪回來,俯身低頭將這只……奶牛貓,勉強算得上奶牛吧,抱在懷里。
盛懷昭最擅長的就是鎮(zhèn)定,毫無異樣地抱著貓從浴室出來,像是正常出門般走向客廳,然后在下一瞬間猛地抬腳,踹開了眼前破舊的鐵門。
砰——
有什么東西被砸變形了,但盛懷昭沒有回頭,而是迅速地翻過樓梯扶手沖了下去。
他鉚足了勁兒在跑,舌根到喉嚨像被刀片狠狠地掛了一遍,咽下去都是血腥味。
盛懷昭沖到了馬路上,在一輛車疾行而來的瞬間與之相望,然后他就眼睜睜地看著“世界”以他為核心,扭曲,崩裂。
然后一切消失,只剩下他和奶牛……準確點,是他和小白虎。
“你瘋了?”
那道跟“班主任”一模一樣的聲音從面前的黑暗傳來,比先前“現(xiàn)實”里那種刻意的熟悉要讓盛懷昭反胃。
他依稀記得,自己被拽入這個莫名其妙的“現(xiàn)實”之前,在不周山巔聽到的,江塵纖說的什么“天道”,也是這個嗓音。
——他的前系統(tǒng)。
死寂浮沉,好半晌才回應:“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是我?”
盛懷昭在穿入這本書之前,因過度使用烙印,他跟前系統(tǒng)都受到了懲罰。
接觸綁定,更換宿主。
不過如今看來,個中出現(xiàn)了差錯,比如前系統(tǒng)沒有徹底與他解綁,還絞進了這個世界給自己扯了個“天道”的身份。
以“天道”、“天命”為幌子,指使著書里早就該吃便當?shù)姆磁赡膳で鷦∏椤?
盛懷昭抬手摸了摸懷里齜牙咧嘴,沖著黑暗逞兇的小白虎。
“我們?yōu)槭裁丛獾綉土P,解除綁定來著?”盛懷昭說完,卻又笑了,“啊,我想起來了。是因為你嚴重違規(guī),對宿主產生感情,是嗎?”
小白虎兇得更加厲害,渾身的毛都豎起來。
明明眼前什么也看不見,但盛懷昭卻精準地感覺到跟前這個“前系統(tǒng)”邁入了燥郁的邊界。
在遇到盛懷昭這個宿主之前,它帶過送走的宿主也有不少,但大多都對著人間尚存有一絲念想,有的是偏執(zhí),有的是渴望。
總之送走的,沒送走的,半途崩潰消失成數(shù)據(jù)流的,都對它沒有任何影響。
直到遇見盛懷昭。
它認為盛懷昭跟自己有共同點,在不見盡頭的日子里,踏著絕望一步一步不知疲乏地走著。
像沉在泥潭里,不上不下地淹著,口鼻皆被掩蓋,卻唯剩一雙眼睛在對峙著天光。
這位宿主甚至拋棄了自己的所有依戀和痛苦,干凈利落地不再回首。
前系統(tǒng)一度認為盛懷昭是最完美的宿主,且在相互陪伴的時光里,動了不曾有過的感情。
它嚴重違規(guī),但死不悔改。
“你討厭被約束。”前系統(tǒng)低聲道,“我知道。”
“所以,你就換了種方式?”盛懷昭很淺地笑了下,聽不出情緒,像只是覺得好笑就笑了。
換了種方式,扭曲劇情顛倒人設,讓盛懷昭的“任務”超出判定完成與否的值域,然后在這么個無人知曉的地方,親自為他捏造一個“現(xiàn)實”。
可是直到這一刻,它才意識到,盛懷昭已經不一樣了。
他與人有了羈絆,更深層說,是有了執(zhí)念。這些是前系統(tǒng)曾經最看不起的東西,卻在它所捏造的“現(xiàn)實”里成為最銳利的武器。
只是短暫幾天,將它付出的所有心血劃得七零八落。
這就是盛懷昭。
“所以,我現(xiàn)在的系統(tǒng)呢?”
“被我屏蔽在外。”
“我呢?”
前系統(tǒng)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書里的“原主”。
“回歸原本的結局,塵歸塵,土歸土。”
盛懷昭大概也猜到了,但摸著手里的小白虎時卻有另一個念頭。
前系統(tǒng)剖析著他的安靜,先前滿盤皆輸?shù)拇鞌『突艔垵u漸落定,它凝著盛懷昭。
“你的意思是,現(xiàn)在我在這里求生或尋死都是沒有門道的,我只能聽命于你,受你禁制,一輩子當你的階下囚?”盛懷昭問得散漫,莫名讓它聽出三分從容。
它沒回答,盛懷昭卻笑了一下:“你當初對我起了異心,有沒有想過我為什么沒有報復你?”
前系統(tǒng)微怔,下一秒,盛懷昭便抬手。
“因為你先前是系統(tǒng),與書的世界并不統(tǒng)一,但現(xiàn)在……”
盛懷昭的每一個字,都在向它揭示著最陰森密閉的恐懼。
“你為了篡改劇情,自降為‘天道’,已經是這本書里的一部分。”盛懷昭緩緩斂眸,“淪為獵物的,是你呀。”
盛懷昭在抱著小白虎的時候就確定了,自己沒有脫離那個世界,而后他再嘗試著感應了一下,云諫的靈核也在。
饑腸轆轆的覺醒,獵物與獵手的轉變,只在一瞬。
前系統(tǒng)算到絕處,掏空心思,也想不到自己拋棄了最有利的身份,招惹來的是殺身之禍。
它成了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哪怕是修真界的頂峰,無修士可逆的天道,盛懷昭的烙印也能對他起效。
瞬息之間,它還未看清盛懷昭的表情,就被收納于腹中。
天道之力充盈胸口那顆本屬于天才的靈核,一層又一層,境界接連突破。
得道成神者,化虛為實,仙身得塑。
做了場噩夢,了結爛尾的過往,得到一次重生的機會……算來,不虧。
陰霾散去,天光乍現(xiàn)。
如蛆附骨的噩夢被吞噬殆盡,盛懷昭睡了安穩(wěn)的一覺,醒來時他落在了不知名的山頭,而白虎匍匐在身后,乖巧溫順地當著坐墊,又給他提供暖意。
新的軀體比以前那千瘡百孔的“原主”要結實得多,而且完完全全屬于盛懷昭,任他活蹦亂跳都不會有任何不適。
舒服。
盛懷昭慢慢吞吞地伸了個懶腰,揉了一把白虎的腦袋:“辛苦你了。”
大貓瞇著眼睛懶洋洋地呼嚕著,也跟著起身抻抻前足后腿。
山間有個湖,盛懷昭趁著日光正好低頭往湖水里探了一眼。
雖然說自己經歷了身死,飛升,復活三個階段,但樣子卻沒有絲毫變化。
先前光怪陸離的噩夢被他拋諸腦后,他現(xiàn)在唯剩一個念頭——見云諫。
“回去找我的意中人了。”盛懷昭騎上白虎,下意識想尋回到冕安的路,而眼前卻一瞬浮現(xiàn)出整個修真界的全貌。
喔!這便是云諫他們之前用過的“神識”,簡直是高級gps導航。
靠近人間時,盛懷昭還是下意識藏匿氣息,畢竟自己一夜之間飛升,說給誰聽都會覺得不可思議,他現(xiàn)在只想見云諫,可絕對不希望被其他門派圍堵研究。
有修為就是方便,盛懷昭抱著跟前的毛茸茸,白虎便咆哮著動身,朝冕安的方向飛去。
仙島靈脈有損,盛懷昭落地時便能察覺到此山之后稀薄的靈氣,但他還沒來得及用神識去勘察冕安出了什么事,熙熙攘攘的人群將他涌到邊界。
他隨著人群抬頭,只見人群之上的蓮花臺間,謝縉奕無比端莊肅然。
“謝道君真的出山了!也就是說命盤上那位劍仙終于降世了!”
“什么命盤?難道道君出山不是為了修復靈脈嗎?”
“這事兒你不知道?三年前七大宗門圍剿咱冕安,結果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是個天大的誤會,元星宮那位淮御劍君還被新生的魔尊重傷了!”
“我知道我知道,那新魔尊聽說道行高達上萬年,八大宗門無人能與之抗衡!而且剛現(xiàn)世就瘋了,不但屠了引麓,還將瑤城也殺了個底朝天!”
“對,當年就是為了商討如何對付這新魔尊,才有人找到鎮(zhèn)世命盤,算出了三年后的近日,將有一位命定誅邪的劍仙誕生!”
“謝道君這原來是迎接劍仙去了,這可太好了,天下終于要太平了!”
盛懷昭聽完一耳朵,沉默片刻,拍了拍跟前一個勁顧著高興的人:“公子,勞煩問一下……七大宗門圍剿冕安,是多久以前的事?”
那人發(fā)現(xiàn)比自己見識更淺薄的對象,樂得跟盛懷昭解釋:“三年前,如今算來還多出了幾日。”
盛懷昭指節(jié)微頓,隨后又問:“你說那新生魔尊,長何樣?”
另一人跟聲:“我們這些小老百姓見著了不就得丟了性命?但我聽說,那魔尊長相奇妖,眼下兩道紅痕,艷得很。”
盛懷昭后脊生寒:“……那他為何發(fā)瘋?”
“嚯,這個中緣由可多了去了,傳言是他的靈劍反噬,也有人說是他魔核不穩(wěn),但最為廣泛流傳的,是他患有心疾。”
“這魔尊當年被心上人拋棄,將整個修真界翻了個底朝天,徹底成了失心瘋。”
“對對,我也聽說了,魔道那邊還放話,若說找到那負心人,定要斬首示眾,不留全尸。”
莫名成為負心人的盛懷昭:“……”
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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