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無回谷附近時，連綿的山勢化作兩面絕壁，將路的盡頭逼至密林之中，風刮得越發狂暴，碎石貼著地面流動，沙土攢云。

一時間天地昏暗，不辨晝夜。

不知從何時起，零星的雪沫子夾雜在風里洋洋灑灑的飄下來，初時只是偶爾一小粒，到后來搓綿扯絮般鋪天蓋地。

“下雪了。”

他們多數人在南方長大，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頓時歡呼，尤以葉寒聲的音量最大，“聽人說‘瑞雪兆豐年’，明年一定是個好年，咳咳咳……”

他一疊聲的咳嗽被狂風暴雪頃刻間吞沒。

這樣惡劣的氣候別說人了，連馬匹都有些受不了，不安的嘶鳴此起彼伏，桑桐伏在馬背上，虛瞇的眼勉強穿過風沙能看到無回谷谷口處的空地。

二十米，十米，五米……

距離不停縮短，待穿過最狹窄的瓶口路段，他們就會進入那片區域，那樣一來，四周沒有遮擋，設伏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要動手的話，這里是對方最后的機會。

出城時她感覺有人暗中窺伺，仔細觀察又沒發現異樣，當時還以為是近來事情太多草木皆兵而產生的錯覺，但既然樓珩也提醒了，那暗處必有禍端。

她不信天時地利人和，對方能忍住不出手。

按照行軍時的習慣，過這種狹窄路段時，眾人改呈一字隊形行進，澤檀和葉寒聲走在隊伍最前方探查情況，離氏弟兄在隊伍最后壓陣，其他人居于中間。

隨機應變。

“什么聲音。”

澤檀動了動耳朵，這種環境下，再敏銳的感知也會被寒風和大雪削減過半，所以當他聽到聲音時，循聲去看，崖壁上滾落的巨石已經近在咫尺。

他屈指在唇邊發出一聲尖銳的哨音。

然后，打馬沖出。

可沒沖幾步，馬兒突然直立長嘶，他死死的抓著韁繩才沒被甩出去，定睛一看，細繩穿著鐵釘，交織成網，扎在地面上，幸虧馬兒察覺到了危險提前剎住腳，不然狂沖過去，必然人仰馬翻。

這一切只在須臾之間。

澤檀示警，他身后的葉寒聲及時剎停，避免了連環相撞的慘劇，只是這樣一來，沖不出去，他們必須要面對砸下來的巨石以及隨時出現的殺手。

哨音長鳴。

持續傳遞著消息。

好在有樓珩提醒，一行人又都是好手，變故發生后，很快做出了反應，對方封了前后路，想把他們堵死在這里。

眾人紛紛下馬。

蠻奴寸步不離的跟著桑桐，時不時互相拉拽避開劈頭而來的落石，隨著石頭滾落的間隙越來越就久，桑桐心神一震，“小心，要來了。”

她瞇眼朝上看。

山壁甩出數根繩索，緊接著人影下餃子似的順著滑了下來，腳還沒沾地，寒光已至。

“保護好自己，別分神。”

桑桐眼疾手快的把蠻奴推開，避開了這一刀，然后手摸過腰間，一個旋身寒光破空而出，劍光所指，雪幕斷開，飛沙盡數化作齏粉。

第一束血光濺起的時候。

有幾滴落在了她手背上，溫熱的血燙得她握劍的手條件反射般抖了下，下一秒又被腥寒的風裹住，濕冷刺痛。

這感覺……

桑桐愣怔的看向四周，所有人都在苦戰，金屬相撞的鏗鏘聲不絕于耳，風沙暴雪中，有人慘叫有人倒下，鮮血激射，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道血線，又滴落在雪地里，綻放出朵朵紅梅。

妖冶，刺目，又血腥。

無回谷，無人回，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大雪，同樣的場景，仿佛時光回溯，天地倒轉，一把將她拉回了那個雪夜。

“有埋伏。”

“快殺出去。”

“郡主不要怕，屬下帶你走。”

“王妃——”

聲嘶力竭的叫喊伴著記憶洶涌而來，桑桐的手腳似乎被無形的東西扯住一樣，僵硬的不知道該怎么擺放，她身子不停發抖，一步步朝后退，下意識想逃離這片天地。

她渺小，無助，驚懼交加。

劍險些砸在地上。

一切好像回到了九年前，她又變成了手無縛雞之力，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慘劇發生的小姑娘。

“桑桐，桑桐！”

有人在叫她，聲音忽遠忽近，像是從天邊來，桑桐茫然的扭頭想要去回應他，可她什么都看不到，也說不出。

刀鋒破空而來，直指她的脖頸。

這一瞬，空氣和周圍的景象全都凝固了，砂石和雪花浮在半空，萬籟俱寂，桑桐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一束寒光朝自己殺來，仿佛失了魂兒，一動不動。

不遠處正與人纏斗的蠻奴不經意瞥見這幕，頓時目眥欲裂：“姑娘——”

他揮著紫金錘想要沖過來，卻被對方死死攔住。

千鈞一發之際，一只手抓住桑桐的胳膊，將她順勢往身后一甩，避開了即將劃破她喉嚨的一刀，手中劍鋒倒轉，“噗嗤”一聲，利刃穿透皮肉，人應聲而倒。

解決完眼前，樓珩轉身對上桑桐，聲音比寒風更冷厲。

“你想找死？”

“生死攸關，你竟然愣神。”

“我要趕不上，你今天就得把命留在這兒。”

他一貫從容淡漠的臉終于出現了裂痕，一通發作后，依舊無聲，“……說話！”

他凝眸去看，這才發現桑桐的狀況不太對勁，她雙眼失焦空洞，游魂般茫然，好像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樓珩被她這般模樣怔住，訓斥的話下意識咽了回去。

“桑桐？”

他試探著叫了聲。

見她不應，抬手去碰她的肩膀，發現她整個人抖得厲害，嘴唇慘白，連面具都遮不住她的異樣，樓珩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她，脆弱絕望，好像只要再碰一下，她就要碎掉了。

殺手前仆后繼，這種情況又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兒。

來不及多想，樓珩一邊護著她回撤，一邊同蜂擁而來的殺手周旋，原本按照計劃露個破綻給對方，引他們出手，再順勢追查，說不定能找到新的突破口，但他低估了對方的決心，看這架勢，勢必要把他們留在這兒。

本來計劃出現偏差，他們脫身不成問題。

偏桑桐又出了事。

屋漏偏逢連夜雨。

是他失策。

兩人走在一起，樓珩很快發現了不對，雖然是截殺，但對方的目標好像很明確，一直追著他們，他和桑桐匯合后，圍繞在他身邊的殺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多了。

對方要殺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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