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英放下菜刀，靠著灶臺想了會，“我也覺得奇怪，自打你們來了，的確沒看到過母親再發(fā)作。”

他思來想去只得到了一個結(jié)論，“可能姑娘你就是上天派給我們況家的福星吧，你一來，什么事兒都好起來了。”

桑桐只得苦笑。

這樣的說法拿來逗趣可以，真當(dāng)作答案來聽就過于兒戲了。

“你仔細(xì)給我說下老夫人發(fā)作時的場面。”

她神態(tài)鄭重，讓況英不自覺認(rèn)真起來。

回想過往，仍覺得心驚膽戰(zhàn)。

“母親看不到，大多時候只能靠聽，姑娘你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了，她的聽力很好，憑著步子不聽聲音就能分辨出來人是誰，但她發(fā)作的時候，就會四處喊老二的名字，哪怕是我站在她面前，與她說著話，她也是把我認(rèn)成老二……”

“問我為什么一直不回來，在外面是不是遇到難事了。”

“還說去給我做我最喜歡的桃花餅。”

況英頓了下，低道：“那是老二最喜歡的。”

“這種狀況大概持續(xù)多久？可有特定的規(guī)律。”

桑桐又問。

他沉思片刻回道：“有時一兩個時辰，有時三四個時辰，沒有規(guī)律可循，也沒有征兆。”

“那她事后有印象嗎？”

況英緩緩搖頭。

桑桐把所有線索在腦子里過了一遍，靈光乍現(xiàn)，“她咳嗽的癥狀是在這之前還是之后出現(xiàn)的。”

這下把況英難住了。

他平日里要忙著照顧地里的事情和家里的雜活，哪里能事事記得清楚，“應(yīng)該是之前吧……不，不對，是之后……是……”

他翻來覆去的變了幾次主意。

桑桐蹙眉道：“你再想想。”

況英深吸口氣，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自言自語道：“大概是五年前吧，村里有人嚼舌根，說老二肯定是死在外面了，不然不可能這么多年都不回來，母親聽后大病一場，隔了幾天突然管我叫阿蟄……”

一個離家出走的兒子，從不在床前盡孝侍奉。

是母親最大的牽掛。

而他，多年來累死累活，任勞任怨，卻始終都是‘我家大郎笨，不如老二聰慧’，‘我家老二小時候就機(jī)靈，將來肯定是個有本事的’，‘二郎會回來的’……

就在那時候，他一腔熾熱轉(zhuǎn)瞬成冰。

說不出失望還是旁的。

只覺得渾身虛軟，疲憊至極。

那一刻的心情在后來好多年，每每想起都覺得針刺般疼，況英耷拉著眼皮，盡力掩去眼中的失落，不叫人發(fā)現(xiàn)他這點(diǎn)‘作偽的私心’。

兒子怨母，人倫不容。

“我想起來了，母親開始咳嗽，應(yīng)該是那之后的事情，她犯糊涂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精神不太好，又正好是冬日，冬天一病就很難好，鎮(zhèn)子上許多人都是這樣去的，我不敢耽擱，還帶她到藥鋪去看了病。”

“沒錯，就是這樣。”

“從她認(rèn)錯到咳嗽，大約過了多久？”

桑桐內(nèi)心越震動，表面上就越平穩(wěn)，以免把情緒帶給旁人，徒增煩擾，這是她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xí)慣。

況英想了會，“母親第一次發(fā)病時說要給我做桃花餅，桃花開在三月，當(dāng)時是春天。”

從春到冬，歷經(jīng)大半載。

藥物毒素堆積，誘發(fā)咳喘之癥。

這才是老夫人真正的病因。

能夠致幻且造成這般后遺癥的藥物倒是有一些，桑桐猜想問況英肯定問不出結(jié)果，好在他所用的大部分藥都是從鎮(zhèn)子上藥鋪里買來的。

想到這兒，桑桐轉(zhuǎn)身就走。

況英看她來去如風(fēng)，不由愣住，葉寒聲忙跟上她的腳步，“姑娘咱們?nèi)ツ膬海俊?br />
“藥鋪。”

“你想到問題出在哪兒了？”

葉寒聲一喜。

桑桐目不斜視的朝前走，“多虧你提醒，有人對老夫人用了致幻的藥物，長期服用毒素堆積才導(dǎo)致她咳嗽不止，鎮(zhèn)子上只有一家藥鋪，她的用藥記錄大部分在那兒能找到。”

“姑娘，你懷疑那個老大夫？”

葉寒聲這幾天四處走動，自然知道那藥鋪，遲疑道：“那老頭牙齒快掉光了，走路都不利索，他下毒？不能吧。”

“不能。”

桑桐斬釘截鐵的回答。

況家境遇艱難，在老夫人病重前鮮少與藥鋪打交道，后來支應(yīng)不出藥錢，老大夫還給他們減免了一些，又教況英去山里挖草藥，省下不少。

到了藥鋪，桑桐與李大夫說明了來意。

李大夫躺在搖椅上，輕輕晃著腳，隨手往后面一指，“在最里面的架子上，你們自己找吧。”

“好。”

屋子里光線很暗，葉寒聲點(diǎn)了蠟燭跟過來。

舉在桑桐旁邊。

看她翻找，突然笑了下，“姑娘你說有沒有意思，最近蠻奴跟著我們公子四處溜達(dá)，我又跟著你，像是完全倒過來了。”

桑桐一想也是。

不禁失笑。

“他想幫忙，幫不上我，幫他也是一樣的。”

“哦~”

葉寒聲拖著古怪的腔調(diào)笑，“你和公子，你們倆形同一體，不分彼此啊。”

“那還是分的。”

桑桐微笑看他，“我收拾完你，還能讓他再收拾你一頓，你想不想試試。”

“倒也不必。”

葉寒聲舉手作投降狀，“我就是開個玩笑嘛，別生氣啊姑娘。”

“別貧嘴，干活了。”

桑桐把那一摞冊子抱到旁邊放雜物的桌子上擱好，隨手拿起一本開始翻，葉寒聲立馬把燭臺湊近，好叫她看的更清楚些。

納溪鎮(zhèn)人少。

所有人生病都來這兒看，經(jīng)年累月下來倒也積攢了不少醫(yī)案，發(fā)黃的紙張上密密麻麻的寫著小字，記載著每個人來看病的時間和癥狀，以及用的什么藥。

她一目十行。

花了小半個時辰才找到了況老夫人相關(guān)的記錄。

“久咳不愈，多痰，黃而黏稠，精神不濟(jì)，推測肺虛脾熱，以養(yǎng)陰潤肺，化痰止咳為主，開方如下。”

“生地，熟地，麥冬，百合，芍藥……加川貝母，桔梗，甘草，水煎，分三次溫服。每日一劑。”

“這是百合固金湯的方子。”

桑桐摩挲著那幾個字，繼續(xù)往下看，不久后又看到了新的記載，從這些只言片語中，她對老夫人的病情發(fā)展大致有了把握。

把醫(yī)案放歸原處。

她出去時李大夫還躺著，感受到有人走近，笑呵呵的問：“小丫頭，看完了？找到想找的東西了嗎？”

桑桐蹲下身，視線與他老人家齊平。

“晚輩想跟您打聽一件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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