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她的話，那張巴掌大的臉上盡是歡喜與向往，苗默一直都知道，這些年纏綿病榻磨光了她的朝氣，大夫的話就像是一張特赦令，讓她短暫的從那牢籠里走了出來，重新獲得了自由。

這一直都是他想要的結果。

可惜，小玲描繪的場景，他再也見不到了。

“爹娘會替你高興的。”

苗默將心底的事情全部壓了回去，看她面色疲倦，輕道：“剛醒來，身體還沒恢復，別撐著了，睡吧。”

其實苗玲早就困了。

聽他這么說，乖順的點點頭。

閉上了眼睛。

苗默一直守到了苗玲睡著，坐在床邊仔細的看著她，好像要將她的模樣牢牢記住一般  ，等到最后腿腳發麻，他才緩緩站起身，朝外走去。

他的腳步很輕，很緩慢。

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多呆一會，讓分別來的再晚一會。

他們期盼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到來，他卻要拋下小玲，獨自一人離開，再不回來。

從此之后，世上只剩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其實苗默在聽到大夫說她痊愈之后，心中也曾經后悔動搖過，偶爾出爾反爾一次，也不是納悶不可原諒，他若是拼著兩敗俱傷，帶著小玲逃出去。

他們就可以隱姓埋名，過平凡的日子。

他可以看著她嫁人生子。

替她在夫家撐腰。

看她平安度過這一生，也算是沒有違背他當年對著母親發過的誓言——他一定會保護好妹妹的。

可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他清楚的知道不可能。

從他提出交易的那一刻，一切就都回不了頭了，他根本沒有辦法在桑桐一行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人給帶走，這是癡人說夢。

他從來不會欺騙自己。

這短暫的團聚就夠了。

苗默找到離罡他們，說了隨時可以跟著他們離開。

桑桐正好聽到這些話，面無表情到：“我身體還沒恢復，現在趕路吃不消，再歇一晚，明早回程。”

她的決定沒人質疑。

能多出一天的時間和妹妹相處，苗默更是求之不得。

孟驍背過人和玉娘說道：“這桑姑娘明明就是個要強的，再怎么疲累，一整晚加上大半日的休養，也該恢復了，她卻非要在這兒多呆一天。”

玉娘眼神幽深，了然的笑了笑。

“那苗默不是個東西，卻是個好兄長，桑姑娘估計是想到了她哥哥，生了些憐憫之意。”

不過這些憐憫，也就到此為止了。

多一日的時間也無所謂。

眾人并不在意。

最后苗默如愿又陪了苗玲一整天，到了夜半，叫來自己的心腹，“這些年積攢的家當除了安置兄弟們，我還分出了一部分留給小玲，足夠她衣食無憂的過完后半輩子，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能在這個院子里伺候的，都是些身家干凈的人。

苗默不擔心官府的人會找上來。

這些是他很早的時候就為苗玲準備的退路。

“大當家，你這是……”

那人愣住，這種交代遺言的語氣實在讓人心里發緊，“是不是外面發生了什么事啊……”

“沒事。我只是出趟遠門，說不準什么時候回來，所以提前給你說一聲。”

苗默說罷，低道：“如果小玲問起來，你就這么說。”

他話落，沒再多說直接讓人離開。

然后再院中站了半夜，長長嘆了口氣。

第二日。

眾人拉著韁繩，翻身上馬，在其他人擔憂的目光中，往城外馳去。

清晨的霧氣還沒有散開，苗默在馬背上回頭去看了一眼藏在巷子深處的宅子，最后收回視線，狠心打馬，飛快離開。

回程的路走的很艱難。

積雪還沒有完全消散，他們不敢騎得太快，所以直到晚上也才走出不遠，直接在官驛中，拿了樓珩的腰牌落了腳。

驛丞趕緊讓人收拾出幾間上房。

還準備了飯菜和熱水之類的東西，態度之熱情，令人咋舌。

眾人吃過飯，關好門窗，視線齊刷刷落在苗默身上。

桑桐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苗默早知道他們不可能等到回到涇州城再問話，聞言頷首，開門見山道：“你們想知道什么？”

桑桐正要開口說話。

一道聲音橫插進來。

“九年前，滅了江家滿門的人，是你？”

一上來就問起江家，說話的人還是林周，眾人有些訝然，他為什么這么關心江家的舊案。

苗默沒看出其他人的異樣，沉默須臾，“是。”

“為什么這么做？”

林周又問，“誰指使的。”

他的每一個問題都很有針對性，苗默看他一眼，答道：“指使我的人是涇州刺史李敘，這一點相信桑姑娘你們多少都猜到了，至于為什么……”

“那時他們手里走丟了一個姑娘，上面讓我滅口，到后來又牽扯了一些人進來，他們身上有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在臨死之前交給了江家大爺，為了斬草除根，所以我們滅了江家滿門。”

“你說的女子是辛夷。”

桑桐接著他的話道：“涉事之人，名叫況蟄，除了他，還有教書先生，城門校尉，以及零零總總共計十三個人牽扯其中，是也不是？”

“沒想到，你查的這么快。”

苗默驚訝一瞬，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不錯，那些人死的死，傷的傷，卻還是逃走了，我們追著況蟄一路繞彎子，誰知道他又回到了涇州的方向，還跳了河，被路過的商隊救了起來，也是江家的人倒霉，那個時候，誰沾上這件事，都會是同樣的下場，李敘說過，倘若那個東西落在其他人手中，不光是他，所有人都得死！”

“知道是什么嗎？”

“李敘只說是一個平安符，更多的就不知道了，畢竟那東西到最后，也沒人見過長什么樣子。”

苗默知無不言。

桑桐猜到他們沒拿到東西，經過苗默的證明，最后和它有關系的便是江家那位叫做錢三金的老掌柜，找到他，他們就會知道李敘最為忌憚，甚至不惜搭上這么多條人命也要隱瞞的，究竟是什么！

林周聞言，面色越發冷漠。

卻一句話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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