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后，姜醇和殷勤玉再次站在了橋上，不過這次是走回來的。

        他靠在欄桿上，橋底下的鴨子已經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只有潺潺的流水聲。

        姜醇很想抽根煙，但看了眼殷勤玉，本來準備克制來著。

        殷勤玉沒看他，道：“抽吧。”

        那天等他叼著煙的樣子果然還是被他看到了，那時候是想留個三好青年印象好騙殷勤玉進組來著。

        想起那時候的事，殷勤玉現在都還不知道，他忍不住笑了一聲。

        “笑什么？”殷勤玉問。

        “沒什么，突然想到咱們什么時候才能進組，劉大河還不通知，不會跑路了吧。”

        姜醇一邊說，一邊從兜里摸出煙點上，青煙在夜色中升騰而起，姜醇吐出一口煙霧，看著它在眼前消散道：

        “不過跑路了也沒事，一個微電影而已，到時候我找人幫你弄，不嫌棄的話，我可以繼續當你電影的演員。”

        “嗯。”殷勤玉看著他的側臉。

        姜醇裝看不到，但過了會兒實在還是受不住，他嘆口氣：

        “那個孩子，就是籽籽。我給你講，別誤會啊，不是我私生子！”

        殷勤玉：“……”他根本沒那么想過。

        姜醇看出他的眼神意思，撇撇嘴，這不是怕你誤會，他繼續道：

        “籽籽是我前年有次去醫院看病碰到的，一場挺嚴重的車禍，他爸媽都沒了。他被他媽媽護著，只受了輕傷，身體雖然沒事，但他有了挺嚴重的心理創傷。也能理解是吧。”

        也能理解是吧。姜醇仰頭吐出一口煙霧，像是自言自語。

        “然后我就打聽了下他未來的去處，他親戚好像都不愿意收留他，那他肯定就只能去福利院了唄。不過，在福利院他想得到專業心理醫生的治療是不可能的。

        但我也才二十來歲，啥也沒有，也幫不到他，只能就每月空出那么一兩天去看看他。

        但沒有治療還是不行的，有天福利院的老師撞到他自殘。那口子割得還挺恐怖的……你剛應該也看到他手腕上的疤了。”

        “嗯。”

        姜醇說到這兒，連吸了幾口煙，良久才緩緩吐出去，接著道：“然后吧，我就不自量力地說我要資助他，資助他看病，就打聽了一下哪里好，我出錢，每個月讓他在那兒待幾天，有醫生幫他。”

        殷勤玉總算明白姜醇為什么看著缺錢了。明明看他在游戲直播應該賺的錢不算少。

        但去看自己資助的孤兒，應該不至于這么大的反應吧？

        對殷勤玉的目光渾然未覺，姜醇把已經抽到煙屁股的煙碾滅，又點了一根：“其實不瞞你說吧，我今天也不單單是想幫你找找演戲的感覺，我只是很抗拒來這兒看他，就想讓你陪著我，這樣我可能會好點兒？”

        “結果還是那樣。”姜醇苦笑一下，很快又收起，“哎對了，天才，今天這事兒……”

        “我不會說出去。”

        “謝了。”

        姜醇笑道，回身小聲嘟囔：“高估我了，還以為我能演好的……”

        兩個人沉默下來。

        殷勤玉等了許久，到底還是忍不住道：“所以，為什么？”

        “為什么？”姜醇無意識跟著重復了一遍，隨即吐出一口煙，“可能是怕看到他自己又傷害自己吧。”

        姜醇沒說實話，殷勤玉知道，但他沒再接著問，只安靜站在他身邊，看著夜色下的河流表面閃爍的微微燈光。

        ＊

        姜醇的“好運來”在兜里響起的時候，把兩人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特別是姜醇，手一抖，手上的煙差點兒扔出去，給底下的魚來點兒二手煙。

        “艸！”姜醇愣了一會兒，看到旁邊殷勤玉也被嚇了一跳，有點兒懵的樣子，又忍不住樂。

        他邊樂邊把手機接起來：“喂？”

        “姜醇！我跟你說，我拉到投資了！”是劉大河的聲音。

        “……”

        電話掛斷，殷勤玉看向他。

        姜醇揚了揚手機：“劉導說，他拉到投資了，等他再找好攝影，過幾天我們就能進組開始拍攝了。”

        “沒想到啊，他還真能拉到投資。”姜醇挺高興的，“走了，再帶你去個好玩兒的。”

        他們回到了白天的噴泉廣場附近，晚上的廣場明顯比白天要熱鬧很多，白天忙碌行色匆匆的人們都慢下腳步，悠閑地散步聊天娛樂。

        還有許多自帶音響吉他的年輕男女在唱歌，有人在駐足圍觀，姜醇和殷勤玉也停在了一個唱歌小伙的周圍。

        “來，給你。”

        “什么？”

        殷勤玉低頭去看，姜醇遞過來的是一只黑色的口罩。

        殷勤玉眼中出現了迷惑。

        “接著啊。”姜醇道。

        殷勤玉接住。

        姜醇把另一只口罩戴上，一邊戴一邊樂：“天才，我覺得你也還是戴上的好，不然一會兒你可能要被打。”

        殷勤玉：“？”

        正在殷勤玉猶豫之際，姜醇戴好口罩，又把頭發扒拉兩下，將眉眼半遮半掩，然后他就看見姜醇沖著唱完一首歌正在休息間隙的小伙兒大喊：

        “哥們兒，唱得不錯！但我覺得我唱得比你更好！”

        “哈哈哈！”周圍人先是一愣，隨即看向姜醇，接著有人起哄：“上上上！”

        唱歌的小伙兒一聽這話也被氣笑了，他沖姜醇招招手：“行行行，你唱得好，你來！”

        姜醇上去。

        小伙的話筒被遞過來，姜醇先是拿手在話筒上拍拍，又對著話筒清了清嗓子，道：“那我唱了哈。”

        “等等，你唱什么？我給你找伴奏。”小伙作勢搜歌。

        “那有沒有套馬的漢子？最炫民族風？”

        小伙哽住：“……”

        他尋思姜醇這穿得也不算土，年齡也不大，這審美從哪一輩穿過來的？

        “沒有？沒有就算了，我清唱。”姜醇不等他說話，拿著話筒對著圍觀群眾道，“我覺得我接下來唱的歌你們肯定都會很喜歡，你們到時候也別太夸我，我這人比較謙虛，夸太多，我容易害羞。”

        周圍響起一片可樂的笑聲，這邊的動靜還吸引了周圍更多人圍過來。

        有剛才站在兩人旁邊的人知道姜醇是有同伴的，邊笑邊頻頻去看在人群里的殷勤玉。

        殷勤玉退后幾步，默默戴上口罩，拉上了衣服后面的帽子……

        被圍在中間的姜醇還在說話：“……那我真唱了啊，真的唱了啊！”

        “趕緊唱！”周圍人被逗的前仰后合，好奇心一時被調高到極點，還有人拿著手機攝影，一邊大喊著催促。

        “別急別急，這不是怕我的天籟之音讓你們一時接受不了嗎？咳咳，好了，我要唱了。”

        姜醇看最后一波人也趕到了，圍觀群眾成功從稀稀拉拉幾個人到現在里三層外三層。

        他深吸一口氣，垂手斂眉，他頭頂有燈光剛好落下，瑩白的燈光落在他棕色的發梢上，閃閃發光。

        半閉的眼眸落下一片陰影打在他眼瞼的小紅痣上，即便一半臉藏在口罩下，也莫名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連本來的唱歌小伙兒也退來一步，給姜醇讓開位置。

        殷勤玉的視線不知不覺集中在姜醇身上。

        慢慢地，人群的喧鬧也消失了，直到姜醇開口：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來，帶來喜和愛～”

        這調子都跑到太平洋去了，怎么好意思說自己唱得好的？

        殷勤玉：“……”

        周圍人群：“……”

        在短暫的寂靜后，廣場爆發出震耳欲聾的笑聲，還有人起哄：

        “唱的啥啊？退錢！”

        姜醇還在唱著歌，抽空理直氣壯吼了一句：“不退！”然后接著唱。

        但饒是臉皮厚如姜醇，此刻也有點兒頂不住周圍的目光，全靠臉皮夠厚唱完一首歌。

        姜醇匆匆把話筒塞進小伙兒手中：“哥們兒，觀眾給你，好好練膽，不必感謝，我先溜為敬！”

        “別啊，再來一首唄！”小伙兒也被逗的笑得停不下來，抖著手抓他的袖子。

        “不了不了！”

        人群中的殷勤玉早已忍不住扶額，還好周圍人不認識他……

        “天才！你在哪兒？”姜醇忽的大喊一聲。

        殷勤玉下意識抬頭。

        然后就見姜醇飛快地向他沖過來，拉了他的手帶著他飛奔出人群……

        他們身后，還有隱隱約約的呼喊：“別走啊，再來一首——”

        “你那兄弟還沒唱呢——”

        ……

        夜晚的風迎面吹來，耳邊是“呼呼”風聲，后邊的聲音漸漸模糊，握著他的手掌滲出一點粘膩又溫暖的汗液，將他們的手牢牢粘連，殷勤玉忍不住用力，緊了緊手指……

        不經意抬眼，殷勤玉看到姜醇在跑動中翻飛的衣角，白t被吹得鼓脹，像是張滿風自由的帆。

        他眼中不知不覺只充斥了這一個人……

        等姜醇終于氣喘吁吁地停下，他第一時間就是扯開臉上的口罩，喘著氣，一手撐腿一手扇著風：“好熱好熱！”

        手被突兀的放開，夜風吹來，帶了一點涼意，殷勤玉微喘著垂眼，看了眼自己的手心，抿了抿唇，不受控制地緊緊合上了掌心。

        這里是某處步道，步道下方是河，路邊有燈，殷勤玉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緋紅得有些艷麗的顏色。

        姜醇沒注意到殷勤玉的目光，他慢慢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過了會兒。

        殷勤玉偏頭看他，問：“原來你還會臉紅？”

        “什么叫還！我不就臉皮厚了點兒？還不興人臉紅了。”

        話是這么說，姜醇臉上的熱度不退反升。

        “看來還是久未出山，臉皮都薄了。”姜醇不停的用手背給自己火燙的臉頰降溫，但很快手也被暖熱了。

        “久未出山？你以前經常這么做？”

        “算是吧。”不等殷勤玉問，姜醇自己一波忍不住笑了，想起以前那些離譜的操作，“這不是為了壯膽嗎？剛開始演戲，放不開，導演就不要我，為了放得開點兒，我就去各個廣場壯膽，哪個混熟了就換一個，最后混的各大廣場都認識我了！”

        “還好我帶了口罩和帽子哈哈哈！”

        殷勤玉想象那個畫面，也忍不住勾勾唇。

        他回想起他唱的歌：“但我記得你那天唱歌不跑調。”

        “是啊，但是我又不是真去砸人家場子的，我唱的差點兒，后面人再聽那哥們兒唱就覺得洗耳朵，覺得好聽了可不得捧場。”

        殷勤玉意外地看他。

        “哎哎哎，別這么看我，”姜醇受不了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我只是各取所需，借了人家的場地話筒，總得給人點兒回報不是，這叫禮尚往來。”

        殷勤玉看著他的側臉，點頭嗯了一聲。

        “行了行了，不說這個，天才就說，今天刺不刺激？快不快樂？好不好玩？”

        “很好。”殷勤玉道。

        今天確實是他這二十年記憶里來，最特別的一次游玩出行。

        夜晚的微風徐徐吹著，姜醇臉上的溫度終于冷卻，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機，飛快地在屏幕上操作。

        然后他向他伸出手，神情無辜：“天才，手機借一下，沒電了。”

        殷勤玉記得自己剛才看到他手機似乎電量還不少，但他沒問，把手機解鎖遞了過去。

        姜醇接過，滑了幾下，又很快按滅屏幕，遞還給他。

        這么快？

        殷勤玉看他一眼，拿回手機，下意識再開鎖，屏幕亮起，卻是直接在微信轉賬界面，上面顯示，他剛剛收款六千元。

        殷勤玉一愣：“我不是說不用——”

        “那不用也行，”姜醇打斷他，“你要實在覺得這錢受之有愧，那你就再來給我打幾天白工好了。畢竟俗話說的話，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嘛，你說對吧？天才。”

        “……不是說六千是今天帶我出來的費用？”

        “開玩笑的你也信。”姜醇樂得不行，“你這是巴不得被人坑啊？”

        “……”

        等兩人吃過晚飯回學校時，已經晚上十點了。

        姜醇一腳踩地一腳踩在摩托車上，在殷勤玉即將進學校時，他伸長胳膊，用力地沖他揮手，笑得臉邊梨渦若隱若現：“天才，明天見啊～”

        殷勤玉腳步一頓，回頭看那個在燈火下的人，突然心跳就漏跳了一拍，他聽見自己說：“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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