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塞恩，酒吧。

        周轅青看見蘇少在廚房老練地翻動著鍋鏟。

        他切菜的動作干凈利落，對各種調(diào)配料都了如指掌，沒一會廚房便飄出濃濃香氣。

        似乎被改造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前曾經(jīng)接觸過廚藝這方面的學(xué)習(xí)，蘇少燒得一手好菜，以至于周轅青曾一度以為他從前當(dāng)過某高級餐廳的廚子。

        “鏘鏘——”

        蘇少將那鍋里的菜流暢地裝盤，端到他面前得意地哼了兩聲。

        “沒給我下毒吧？”周轅青問。

        “……”蘇少看他的眼神很是無語。

        見他擺出這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周轅青就知道他沒那份心思，聳了聳肩拾起了碗筷。

        周轅青本打算和往常一樣，確認(rèn)蘇少這里沒發(fā)生什么情況，起碼沒有把他的房子炸掉后就離開的。但這家伙偏拉著要給他做飯，周轅青又不好拒絕，于是一呆就呆到現(xiàn)在。

        不過還好他今天的時間還蠻充裕，姑且也勉強(qiáng)算是不差這一陣子。

        至于晚餐，就速戰(zhàn)速決好了。

        他往嘴里狼吞虎咽地扒拉了兩口，垂眸瞥了一眼手機(jī)，上面的時間已經(jīng)快接近下午五點。

        注意到這一點后他的動作更加迅速，但急忙之下反而噎到了自己。

        捂著嘴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周轅青好不容易把呼吸調(diào)整了過來，抬頭發(fā)現(xiàn)對面的蘇少趴在餐桌上，手里依舊擺弄著那張前幾天不知道從哪翻出來的老照片。

        那張印著孟仙年，印著蘇少他變成現(xiàn)在這副瘋癲模樣之前的照片。

        周轅青看得渾身發(fā)毛。

        有部分原因是蘇少此刻臉上的表情實在是過于專注認(rèn)真，但更多的則是因為那張照片背面的署名。

        孟仙年、蘇少、還有一個被墨水劃去已經(jīng)看不清字體了的名字。

        不過還好蘇少沒有任何把照片翻轉(zhuǎn)過去的意圖。否則只要看到這幾個名字，即使他精神再不正常，也絕對能認(rèn)出照片上的其中一個少年就是自己。

        畢竟他蘇少只是瘋，又不是傻。

        哦，這句話不是他說的，是孟仙年。

        以前還在事務(wù)所工作時，孟仙年曾經(jīng)半開玩笑地說如果有辦法能讓蘇少恢復(fù)正常，他就算把所有的財產(chǎn)都搭進(jìn)去也愿意。

        結(jié)果當(dāng)時年少單純的周轅青信了。

        他信了這句話，并且覺得如果自己能成功研究出讓蘇少恢復(fù)正常的辦法，孟仙年就會給他一筆錢。

        這對當(dāng)時有著發(fā)財夢但無奈只缺少起手資金的周轅青來說，無疑是極具有誘惑力的。

        于是一天他趁著孟仙年出門的空檔，在事務(wù)所的花園里當(dāng)著蘇少的面炸翻了一堆東西，想試試看能不能刺激性地讓蘇少想起來些什么。

        他仔細(xì)地觀察著蘇少的反應(yīng)，在本子上勾畫記錄下來。

        這些測試的確也獲得了結(jié)果。周轅青發(fā)現(xiàn)蘇少對穿著白大褂的家伙格外恐懼，再聯(lián)想到自從蘇少來到事務(wù)所后，孟仙年就再也沒穿過他的那些白襯衫，周轅青驀然悟出了些什么。

        最終周轅青逐漸研究出了蘇少會對什么東西產(chǎn)生不一樣的情緒，比如白大褂、比如手術(shù)刀、比如尖銳的針頭、還有就是地下室。

        但還沒等他徹底地實施自己下一步的計劃，便看見了孟仙年暴怒的臉。

        孟仙年很少生氣。

        但那天的孟仙年氣得面部扭曲，他扯過他的衣領(lǐng)上來就是一巴掌，周轅青被扇得腦袋發(fā)懵，愣愣地看著眼前七竅生煙的孟仙年。

        “你這樣和那個害他精神錯亂的家伙有什么不同？”孟仙年怒罵。

        “……有什么的，反正蘇少他也不懂。”

        “不懂？拜托，他只是瘋，只是忘記了很多東西，可他又不是傻，他當(dāng)然懂你在做什么……！”

        孟仙年一貫隨和的眼里此時隱忍著什么刻骨銘心的東西。

        “既然選擇把那些記憶忘掉，就一定有他的道理。看看他現(xiàn)在的樣子吧，崩潰、痛苦、傷痕累累……周轅青，你覺得那些記憶會是什么美妙的、值得想起來的東西？別再整天糾結(jié)于蘇少的過去了好嗎，強(qiáng)行讓一個人回憶起自己慘痛的過去，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后果，你有考慮過嗎？”

        孟仙年的確是這樣告誡過他。而當(dāng)時的周轅青還不理解孟仙年大發(fā)雷霆的理由。

        畢竟當(dāng)時在他的眼里，蘇少只是孟仙年這大閑人在某一天突然撿回家的狗，孟仙年也很少表露過任何自己對蘇少的感情。

        可直到幾天前蘇少不知道從哪翻出來了這張照片，周轅青才知道原來他們兩個從很早以前就認(rèn)識了。而且從照片看來，他們兩個的關(guān)系甚至還很不錯。

        周轅青也記得自己在當(dāng)時點頭答應(yīng)了孟仙年的話。他答應(yīng)了孟仙年，不會再嘗試讓蘇少被動地回憶起過去。

        但是……

        周轅青打了個寒顫。他的喉結(jié)動了動，若有所思地用筷子碰了兩下碗邊。

        “周轅青。”

        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周轅青怔了一下，本敲著碗邊的手頓住了。

        周轅青意識到這是蘇少在叫他的名字。他趴在桌子上，眼神空洞又迷離地盯著手里的照片。

        “怎、怎么了？”

        這是周轅青第一次聽見蘇少叫他的名字。蘇少的嗓音低沉又沙啞，像坑坑洼洼的石頭磨過地面，但周轅青還是在聽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心頭瞬間涌上驚喜。

        他一直以為蘇少的世界里，人類只分為“孟仙年和其他人類”兩種。

        “我想仙哥了。”蘇少繼續(xù)開口，“我，也想要記憶……死也想要……”

        他越說越小聲，最終困倦地閉上了眼睛，像是睡了過去。

        周轅青感覺他的臉很紅，于是干脆放下碗筷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發(fā)現(xiàn)溫度有些發(fā)燙。

        或許是因為之前的傷口還沒徹底愈合的關(guān)系吧。

        還真是麻煩。

        費(fèi)勁地將這一米八的家伙拖到臥室的床上，周轅青不是那種擅長照顧人的人，唯一會的只有拿條濕毛巾給他粗糙地抹了把臉。

        好不容易將這麻煩的家伙安頓好后，周轅青看了一眼時間，已經(jīng)接近晚上七點了。

        而他之前心里那股不詳?shù)念A(yù)感依舊沒有消失。這種令他胸口發(fā)悶的不詳預(yù)感已經(jīng)持續(xù)了幾天。

        于是周轅青又撥打了梔子的電話，想確認(rèn)一下她是否見到了那個今天要約見她的小粉絲。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了。

        “喂？什么事？”

        女孩的聲音聽上去并沒有什么異樣。

        “你見到他了嗎，那個高中生。”

        “見到啦，是個超級可愛的小男生，話很多聊得也很嗨，最重要的是——哈哈，我們沒有聊數(shù)學(xué)題哦。現(xiàn)在我正等著吃飯。不過……你語氣這么緊張干嘛，又出什么事了？”

        “沒什么，只是待會我也約了人要出去一趟。”周轅青頓了頓，“呃，你結(jié)束后我們可以一起回去，這么晚了你一個女孩子畢竟還是不太安全。”

        “哇哇哇哇哇，一向只喜歡錢的轅青竟然也會關(guān)心我？！是你吃錯藥，還是我改名叫錢啦？”

        “……你需不需要吧，不需要就算了，我的時間也沒那么多，還有別的事要忙。”

        “需要需要！那我一結(jié)束就給你打電話哦。”

        電話那頭的女孩笑得很甜，

        “還有我跟你說，我剛才還遇到了個好奇怪的人。那家伙鬼鬼祟祟地跟在我身后……你說他是不是那些整天跟拍，為了賺流量瘋了的‘派’誒……可我今天的妝容非常完美，他明明應(yīng)該認(rèn)不出我是青焰歌姬才對的——”

        周轅青掛斷了電話。

        他瞥了眼已經(jīng)睡過去的蘇少，輕輕關(guān)上了臥室的門。

        走出居民區(qū)來到繁華的青街，即使已經(jīng)過了下班的高峰時間，人潮密集的氣氛依舊高漲。

        年紀(jì)輕輕的打工族站在路中央發(fā)著傳單、牽著孩子的父母在商鋪前挑挑揀揀、還沒換下校服的女高中生們邊走邊討論著論壇上的新鮮事……各種形形色色的人混雜的一起，共同生活在這座傳說中“有錢人的溫柔鄉(xiāng)”。

        可這只是表面的景象。

        望著不遠(yuǎn)處那座燈火通明的，由自己創(chuàng)立起的摩天大樓，周轅青心里卻莫名地發(fā)涼。

        塞恩大廈帶給了他無窮無盡的錢，實現(xiàn)了他一直渴求的夢想，現(xiàn)在他和梔子更是住在里面，睡著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豪華套房。可周轅青卻不覺得那地方可以被稱之為家。

        家，是嗎。

        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一棟老舊的事務(wù)所。周轅青嚇了一跳，連忙甩了甩頭。

        “喲，這不是小青哥嘛。”

        周轅青正反復(fù)拍著臉想讓自己清醒一點，有什么人卻叫住了他。

        那是個身材火辣的女人。她盤著秀發(fā)，鬢角留出兩綹青絲，兩眼溫和地看著他。

        “狐璃小姐？”

        周轅青很驚訝會在這里見到她，但一抬頭注意到這里是“果色酒吧”的正門前，很快也就了然于心。

        果色系列是青街是比較出名的品牌。最近他們和塞恩大廈建立了合作，在大廈內(nèi)新開了家“果色咖啡廳”。而眼前的漂亮女孩本名叫林孤里，是果色品牌創(chuàng)始人的兩個女兒之一，今年剛升入高三，休息日有時會來父母的店里逛逛。

        “今天怎么想著光顧我家的店了？”林孤里問。

        “啊……這不是約了朋友嘛。正好，我現(xiàn)在正等他，還沒想好待會去哪吃飯呢。既然我和狐璃小姐這么有緣，那就來你這里好咯？”

        周轅青笑笑，掏出手機(jī)發(fā)了條短信，改了見面的地點。

        前幾天有個網(wǎng)名叫“劫”的家伙私信想約他見面，說有重要的事想問他。

        可周轅青翻了翻歷史記錄，發(fā)現(xiàn)這個“劫”竟然曾經(jīng)辱罵過他是只天天造謠的死麻雀。

        所以原本周轅青壓根不想搭理這種“黑粉”，可其中的一條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再敢造謠我哥是那個什么狗屁戰(zhàn)爭機(jī)器，我絕對會把你們?nèi)珰⒘恕！?

        哥？

        蘇少的……弟弟？

        于是抱著“說不定能夠找到什么關(guān)于蘇少過去的線索”的這種想法，周轅青答應(yīng)下了他想要見面的請求。

        “不過話說回來，林今夜小姐呢。你妹妹沒來？”

        “哎，她啊，就知道整天跟男朋友膩歪在一起。也不知道她這臭丫頭有什么好的，總覺得天底下所有人都圍著她轉(zhuǎn)。”

        林孤里撇著嘴，語氣很是不悅，甚至有幾分嫉妒。

        “哈哈，今夜小姐的人緣好像很不錯呢。”周轅青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走，咱們進(jìn)去喝幾杯。”

        剛進(jìn)酒吧，就看見舞池里活躍著幾個身材高挑前凸后翹的女孩，短裙下的長腿白的發(fā)光。幾個年輕的小伙子圍在一起比劃著猜拳，賭誰輸了就去和女神告白。還有的家伙被攙扶著邊走邊吐，引得周圍一陣異樣的眼光。

        形形色色的人物游走在酒吧內(nèi)，從臉上的妝容也很難分清楚他們的年紀(jì)。

        兩人從側(cè)面繞到吧臺，林孤里給他開了一瓶香檳，但周轅青卻擺了擺手。

        “怎么？”林孤里疑惑。

        “給我調(diào)幾杯度數(shù)高的。”

        “嗯……哈？你莫非失戀了？我說呢怎么剛才在門口看你魂不守舍的……”

        “嘖，你想哪去了。”周轅青咂舌，“想喝就喝了，反正我有的是錢。”

        “是是是，您最有錢了。青街上還誰比我們小青哥還有錢啊。”

        “……可我這么有錢，為什么還是有得不到的東西。”

        “比如？”林孤里把調(diào)好的酒遞到男人面前，托腮好笑地看著他。

        周轅青搖了搖頭，將它一飲而盡。

        然后很快他想起了孟仙年，想起了以前在事務(wù)所時那家伙總是懶散地躺在沙發(fā)上翹著腿，手里捏著酒壺對電視指指點點的傻樣。

        『我想仙哥了。』

        蘇少趴在桌上迷迷糊糊說出的這句話不斷地回蕩在他耳邊。

        而這句話就像是利刃一樣刺穿了周轅青的心臟。

        或許在蘇少的認(rèn)知里，孟仙年是因為蘇少他自己犯了錯，有一天突然精神失常誤傷了人，才失望透頂丟下所有人丟下事務(wù)所而去。

        可只有周轅青自己知道，孟仙年其實是被他“氣”跑的。而蘇少之所以會在那天喪失理智殺紅了眼，變成了如今遭人唾棄的“戰(zhàn)爭機(jī)器”，也是因為他。

        所有的一切都是被他毀掉的。他搞砸了一切。

        再度灌下杯酒，周轅青將腦袋深深垂下。他咬緊下唇，胸腔幾乎要被名為愧疚的情緒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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