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一日，也就是洪承疇入駐大同的次日。

        洪承疇的奏本還沒到。

        楊承應(yīng)在被大火焚毀的皇極殿前，召見在京前明舊臣。

        李自成離京的時候，因為非常的混亂，不知道是誰縱火紫禁城。

        偌大的紫禁城，僅武英殿、建極殿、文華殿、英華殿、南薰殿、四周角樓和皇極門未焚，其余建筑全部被毀。

        楊承應(yīng)吃住在建極殿，上班在文華殿，崇禎和周皇后、張?zhí)�后等靈位安置在武英殿。

        南薰殿是放置明朝歷代皇帝和歷代皇后像的地方，上徽號、冊封大典前，閣臣率中書也在這里撰寫金寶、金冊文。

        英華殿是明朝太后及太妃、太嬪禮佛之地，受傷沒死的袁貴妃被安置在這里。

        這也是為什么楊承應(yīng)催促曹化淳，讓他把焚毀較輕的養(yǎng)心殿趕緊修繕完畢。

        不然，朱徽嫻她們來了，都沒地方住。

        還有一個好處，楊承應(yīng)每天早起愛晨跑，以前要去沈陽郊外，現(xiàn)在就在紫禁城內(nèi)狂奔。

        言歸正傳，楊承應(yīng)這次召見的舊臣，并非全部都來。

        端門外跪拜的舊臣中，跪了一會兒裝昏倒的、裝病的，都可以不用來了。

        召見的是一些勉強看得過去，哪怕好多人偷吃自己帶來的食物。

        楊承應(yīng)不是「殺人魔」，借「政治正確」處決一批大蠹蟲，如周奎和田弘遇這樣的勛貴。

        另外，他是在施展手段，調(diào)教這些在崇禎朝人浮于事的家伙。

        讓官員中占絕大多數(shù)的混子，通過這一道道難關(guān)，切實明白新朝以辦事能力為提拔原則，以后好好的辦差。

        舊臣們可不這么想，他們還沉浸在前日端門外跪地失敗中，一個個面色焦躁不安，也有人很害怕。

        都在擔心崇禎墓前的事，再度上演。

        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過金水橋，穿過皇極門，來到皇極殿前空地。

        楊承應(yīng)一身素白，坐在龍椅一側(cè)的椅子上，注視著他們。

        舊臣們跪拜，楊承應(yīng)坦然接受。

        等他們站起身，楊承應(yīng)含威帶怒地審視著眾人，說道：

        「雖然大行皇帝不幸駕崩，但是朝廷不能亂！今天，各位崇禎朝舊臣都在，我有一件事征求你們的意見。」

        「請殿下示下，我等恭聽。」

        身為閣臣，薛國觀被迫出來接腔。

        楊承應(yīng)道：「就是為了大行皇帝的廟號和謚號，大行皇帝的葬禮在即，怎么能沒有廟號和謚號。我才識淺薄，諸位都是博學(xué)鴻儒，請你們商量出一個好的廟號和謚號。」

        這可是舊臣們，尤其是禮部的拿手好戲。

        薛國觀早就想好了，他當即站出來：「下官以為，縱觀大行皇帝一生，當?shù)闷鹨粋�‘懷的謚，故而當為‘懷宗。」

        《逸周書·謚法解》：執(zhí)義揚善曰懷；慈仁短折曰懷；慈仁知節(jié)曰懷；失位而死曰懷；慈仁哲行曰懷；民思其惠曰懷。

        「這話不對，」左中允李明睿站出來明確反對，「懷宗，曾是韓林兒為宋朝末代皇帝追謚，本朝不予承認，豈有再用的道理。」

        說到這里時，他發(fā)現(xiàn)有點不對，有反對新朝的意思在里面，他又趕忙補了一句：「下官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單純覺得太祖皇帝不承認的事，不應(yīng)該用。」

        楊承應(yīng)擺擺手，表示不用緊張。

        張四知站了出來，說道：「下官以為，應(yīng)該上廟號‘烈宗，剛正曰烈，大行皇帝正是如此。」

        「不妥，不妥。」薛國觀不贊同，「烈宗廟號所得者，劉聰、司

        馬曜、慕容寶、楊渥都是庸劣之輩，怎配與大行皇帝并列。」看書菈

        舊臣們開始交頭接耳，頻頻點頭，表示贊成。

        翰林院檢討李若琳，說道：「《尚書·堯典》有‘欽明文思四德，其中欽、明、文都有廟號，獨缺‘思，并且思有思念之意，可定廟號‘思宗。」

        「你這是不學(xué)無術(shù)！」

        眾人看向斥責李若琳的人，原來是禮部侍郎王鐸。

        王鐸吹胡子瞪眼：「追悔前過曰思，李檢討，你這是替大行皇帝追悔前過嗎？」

        李若琳嚇壞了，忙叫：「我沒有，王侍郎你別含血噴人！」

        一些臣僚也搖頭，不贊同。

        李若琳更緊張，轉(zhuǎn)身看向楊承應(yīng)：「請殿下明察，下官沒有那個意思。」

        「朝堂討論，只要不言語攻擊，不用緊張。」

        楊承應(yīng)轉(zhuǎn)移話題，「請問王大人，你認為什么廟號合適呢？」

        王鐸在楊承應(yīng)面前有心賣弄，便道：「乾宗！大行皇帝十余年朝乾夕惕，兢兢業(yè)業(yè)。乾卦云‘自潛至亢、不失其正之義，故下官以為‘乾宗妥當。」

        薛國觀一聽，就不干了：「這個廟號，不好。不如‘勤字更為體貼，夙夜匪懈曰勤。況且‘乾在卦象中對應(yīng)西北，難道你不知道闖賊從何方來嗎？」

        「這……」王鐸被駁得啞口無言。

        楊承應(yīng)聽了這些，不由得感嘆，當官不適合這些人，做學(xué)問才合適他們。

        「‘正宗廟號適合大行皇帝，守道不移曰正。」張四知提議。

        薛國觀搖搖頭：「本朝孝宗皇帝謚號中有一個正字。」

        「敬宗！」李若琳又提議。

        「不妥，」張四知搖手，「古之敬宗，都在位不過兩年，怎能與大行皇帝相比。」

        「要不，毅宗？」王鐸搖頭晃腦背謚法解，「致果殺敵曰毅；強而能斷曰毅；勇而近仁曰毅；善行不怠曰毅；溫仁忠厚曰毅……」

        薛國觀反對：「武宗毅皇帝就有一個‘毅字，與禮不合。」

        張四知卻贊同王鐸：「本朝既有仁祖又有仁宗，既有睿皇帝又有睿宗，用毅宗無妨。」

        「這種事情，怎么能說‘無妨呢！傳出去，我們會被天下百姓和南方士人笑話的。」薛國觀據(jù)理力爭。

        然后，幾方就「毅宗」這個廟號爭論起來。

        原詹事府少詹事胡世安提出的「威宗」提議，也淹沒在人海中。

        很多人引經(jīng)據(jù)典，駁斥對方。

        殿前討論崇禎的廟號，儼然成了早上的菜市場。

        只有一個人沒參與，他不僅沒有參與，還用看弱智的眼神，望著這群在朝多年的臣僚。

        他只想用三個字形容他們——書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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