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狹長的巷子, 僅能通兩人。
他身姿高長,修竹一般。逆著巷口的光,宛如天神降臨。只那騰騰的殺氣, 讓人不寒而栗,如墜深淵。
葉娉怕極,腿腳發軟。
被她拽住的胳膊如被火灼,生疼不堪忍受。這位溫郡王是不是有病,莫說她沒有孩子,便是她真的和什么人有了孩子,和他又有什么干系?
但這樣的話,她不敢講。
“郡王聽岔了,哪有什么孩子。”
溫御耳力極好, 他從不懷疑自己會聽錯。
“我再問一遍, 孩子是誰的?”
他向來不曾在意過無關之人,也向來不會問第二遍。這個小姑娘一而再, 再而三的讓他破例,也是難得。
葉娉隱覺古怪, 他們是什么關系?她是他的什么人?他這般質問, 似極捉住紅杏出墻的妻子, 勢必要問出一個子丑寅卯。
真是奇怪。
莫非…
她謊話說多了, 不僅世人信了, 這位溫郡王也信了?以為她這輩子只會喜歡他一人,喜歡到不嫁人不生子,哪怕是孤獨終老也甘之如飴。一旦她變了心, 好比是對他的背叛, 他不僅有權利興師問罪, 還有資格指責唾罵。
呵, 這就是男人。
沒想到哪怕尊貴孤冷如溫御,也有這樣的劣根性。
“沒有孩子,若真有,那也是郡王的!
溫御向來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難得多了一絲波瀾,須臾的功夫似乎猜到事情的緣由。他周身的寒氣散去,恢復成往日那種千年不化的淡漠。
原來如此。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腰腹處,眼神如鹯狼視物。
葉娉汗毛倒豎,莫名生出一種將要被猛獸一口吞下的錯覺。她斟酌一二,心知這個時候還是坦白從寬最為識時務。
“因為上次的事,小女的丫頭以為小女已經失身。剛巧小女身體有些不適,月事推遲了兩日,她便以為小女是懷了孩子!
這個解釋清楚又直接。
溫御收回視線,與她對視。
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連月事這般隱晦的事也能說出如此順口,看來她以前生活的那個地方確實民風迥異。她不愿為妾,哪怕與他有了肌膚之親。世人笑她癡心妄想,卻不知她癡心是假,妄想也是假。
“若真有,你打算跑路?”
怎么可能真有?
葉娉作害羞狀低頭,三喜沒有常識,那是因為葉家人丁簡單,既沒有爭寵的姨娘,也沒有那些大戶人家的齷齪事。所以三喜才會那么單純,信了忠嬸說的話。內宅丫頭不知男女之事,難道他一個活了兩輩子的老男人也不知嗎?
“小女不想做妾。”
真有了再說。
如果的事情沒必要回答。
“若真有,你當如何?”
都說了沒有,問這樣的廢話干什么!
“若真有,小女也不做妾。”
大手松開,她忽然得了自由。
她還有些不敢置信,溫御會這么輕易放過她。她還以為這位溫郡王仗著他們親過嘴,已將她視為所有物。不管喜不喜歡,都會收入囊中。哪怕日后束之高閣,也要將她納為妾室。
萬沒想到,他居然沒有生氣?
這條巷子雖然偏僻,卻緊鄰著永昌城最有名的醫館。然而這么久過去,竟是一個行人也沒有經過。她猜許是溫御做了什么,四下看去卻什么端倪也看不出來。為了堵她,這位溫郡王是不是有些大費周章?
如果說只是為了她這個人本身,她是不信的。并非她自貶,而是世道如此。如果說是為了別的,她實在是想不出來。既然看不透,索性不再猜測。一個活了兩世的權貴,其手段和心計豈是她能夠窺破的。
一塊玉佩出現在眼前,她驚訝不已。
“古大夫已不坐診,你憑這個從醫館后面找她,她會見你!
葉娉接過玉佩,心中不無疑惑。
溫御絕不是一個多管閑事之事,先是誤會她有孕而生氣,眼下又贈她玉佩好行事,事出反常即為妖。
“這么貴重的東西,小女不能收!
“拿著!
“郡王,這不合適!
“那你以為哪般才是合適?”溫御稍一用力,眼前的女子瞬時帶入懷中。他睥視著,眸中暗潮洶涌!笆潜е凶拥拇笸缺砻餍嫩E合適,還是主動輕薄男子合適?”
冷冽的氣息,引得葉娉心肝發顫。
這是要算賬嗎?
識時務者為俊杰,她犯不著在這樣占便宜的小事得罪人。
“都不合適,小女以為郡王這玉佩最是合適。”
“甚好!
葉娉得了自由,趕緊接過玉佩道謝。早知這個溫郡王要算賬,她剛才就不應該推辭,真是吃力不討好。
只是溫御今天的行為,著實讓她摸不著頭腦。等到對方離開后還有些回不過神,呆呆地看著對方的背影遠去。
三喜扶著墻過來,實在是腿軟的厲害。
方才她不敢靠近,只看到郡王爺先是拉住了自家姑娘,然后不知他們說了什么,郡王爺給了姑娘一個什么東西。
眼下她看到葉娉手上那塊玉佩,驚喜不已。
“大姑娘,這是不是郡王給你的定情信物?他…他是不是要娶你?”
娶?
怎么可能!
這樣的春秋大夢她都敢做,想不到這丫頭倒是敢想。
葉娉仔細收好玉佩,揶揄地看著扶著墻的胖丫頭。可能是因為祖母回京,家里的伙食好了少少,這丫頭似乎比前段時間又豐腴了許多。
三喜被自家姑娘看得莫名臉紅,不自覺摸著自己的臉!按蠊媚,奴婢的臉上是什么什么嗎?你怎么這么看著奴婢?”
“我看三喜長得美!
“大姑娘,你真會取笑奴婢,奴婢怎么可能長得美。”三喜心里美滋滋的,自從用了姑娘做的面膏,她感覺自己的皮膚越來越嫩了。
葉娉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臉,手感極好。
“長得美,所以才會想得美。我家三喜真是越來越好看了,怪不得這腦子里的想法也是一個比一個美。”
三喜赧然,“大姑娘,你取笑奴婢。”
葉娉收手,道“不是定情信物,是找古大夫看診的信物。”
三喜聞言,微紅的臉一垮。
原來不是定情信物,害她白歡喜一場。
咦?
不對。
“大姑娘,郡王他…他知不知道你的身體…”
“我告訴他我月事不調,僅此而已!
三喜“哦”了一聲,似乎有些失望。
主仆二人繞到醫館的后門,敲門遞了玉佩進去后沒一會兒,即有一個小藥童將她們領進去。然后帶她們進到后院的一間屋子里,見到了年近古稀的古大夫。
出乎葉娉的意料,古大夫居然是女子。慈眉善目一身藥香,無端端地讓人生出幾分好感。那雙洞察世故的眼睛似是能看透人心,卻又看破不說破。
一番診脈問詢之后,古大夫說她體內侵了寒氣,與她自己的猜測差不多。開了方子抓了藥,古大夫親自相送,叮囑了一些日常的注意事項。
葉娉道謝,告辭。
三喜手里提著藥包,跟在她身后。
原來姑娘真的只是月事不調而已。
她說不上是失落,還是應該感到高興。昨晚她琢磨一夜,到最后腦子里全是小主子玉雪可愛的樣子。
葉娉無奈至極,這丫頭到底要鬧哪般。疑心她懷孕時憂心忡忡,怎么驗證之后還是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三喜,三喜。”
“大姑娘,你叫奴婢?”
“我不叫你難道還有別人叫三喜?我瞧你怎么一副不開心的樣子,難道是對這個結果不滿意?”
“…沒,沒,奴婢是太開心了,開心到說不出話來!
“那就好!
主仆正準備上馬車時,葉娉忽然感覺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左右環顧,并無什么異樣,皺著眉掩去那一絲異樣上了馬車。
醫館后門正對著的一間客棧,客棧的二樓的某個房間里,半掩的窗戶的后面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神情冷漠的溫御,一個是一臉八卦的宋進元。
宋進元自是看到了葉娉主仆,不由嘖嘖出聲,“我還當郡王是在辦什么大案子,卻原來是跟蹤一個女子!
溫御沒理他,面色無波。
宋進元見慣他這個樣子,完全不受影響!拔艺f你最近是不是有點閑?若不是被我撞見了,我還不知道你居然閑到跟蹤葉大姑娘上醫館看病?咦?她病了嗎?我怎么瞧不出來?”
溫御還是不理他,任他聒噪。
比定力,他自是不如溫御。沒到半刻鐘,他就敗下陣來。繞著溫御轉了兩圈,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承天,你不會是對葉大姑娘上心了嗎?”
溫御還是沒搭理他,他卻是驚了一大跳。
“你…你沒否認,你真的對她上心了?”
溫御眼神寒涼,轉身下樓。
“…溫承天,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好歹透個口風,可真是憋死我了。要不是打不過你小子,我非打到你開口不可!”
真是氣死他了。
“我跟你說,我的親事已經定了,年內就會成親,說不定我明年就當爹了。到時候你可別巴巴地眼饞我……你…你為何這般盯著我看?!”
溫御瞳仁如漆,盡是暗沉。
這樣的話,好似以前進元也說過。那時進元同現在一樣,對成親生子充滿期待,對劉氏也頗為滿意。后來一年復一年,一次比一次失望。莫說是兒女,便是妻子也是一個接連一個去世。
他是刑司出身,進元亦不是簡單之人。他們也曾查過,監視過,卻一無所獲,到后來就連進元自己都信自己是克妻之命。
“跟我來!彼f。
宋進元一頭霧水,“去哪里?”
“護國寺。”
護國寺就在永昌城內,位于皇宮之北。
盛朝建國之初,修葺皇宮的同時建造了這座寺廟。當時寺中第一僧曾是追隨趙家先祖奪取江山的大謀士曾凡,開國后曾凡婉拒國師一職,懇請出家超度那些戰死的英靈,后成為盛朝最負盛名的高僧,法號了無。
了無大師已在多年前圓寂,現在護國寺聲望最高的僧人是他的弟子空見大師?找姶髱煹匚恢,非一般人所能見。
溫御自小在宮里長大,又是陛下親自教養,是以幼年時常與空見大師接觸,兩人有忘年的交情。
兩人進了寺,直接去找空見大師。
竹林旁的涼亭之下,坐著一位白須老者。老者瘦而不弱,面有紅光,正一手執白子另一手執黑子,自己與自己對弈。似是沒有感覺到有人過來,不徐不緩地落子。
溫御未出一言,徑直坐在對面,執了黑子。
黑白相殺,你來我往。
一柱香的功夫,棋局已定,竟是平局。
空見大師一雙眼洞隱燭微,仔細將溫御看了又看,道“數日不見,溫施主的棋藝竟是精進了許多,想來是有不同尋常的奇遇。”
棋藝精進,不應該是勤學苦練得來的嗎?怎么會是因為奇遇?何況溫承天最近在京中,他們時常見面,這小子有沒有奇遇他怎么不知道?
宋進元心中疑惑,卻是沒有發問。
“敢問大師,這奇遇可有緣由?”溫御表情如常,問道。
兩世為人,他以為自己早已心止如水,鐵石一般。沒想到卻因一人而波動,喜怒皆被人牽引。這種感覺極其陌生,但他并不抗拒。
空見大師撫須,眼中盡是高深莫測。“萬法皆空,唯因果不空;蛱斓垒喕,或是善惡有報。前世因今世果,不外如是!
宋進元越發云里霧里,看了一眼垂眸所思的好友。
這樣的溫承天,他似乎從來沒有見過。無波入定,猶如法相莊嚴不可侵犯,眉眼間盡是看破塵世紛爭的平和。
正心驚時,聽到溫御又問“若是因果,可否能隨之改命?”
不知從何時起,他覺得這索然無味的人生多了幾許樂趣。憶及往后多年漫長的寂寥孤獨,似是再也無法忍受。
空見大師道“一切諸報,皆從業起。既有這樣的際遇,來之安之,受之順之,遵循本心即可!
宋進元隱約猜到一些什么,心道莫非承天來問空見大師,正是因為葉大姑娘?磥磉真讓他料到了,這小子逃不出葉大姑娘的手掌心。
他心下直樂,突然感覺頭皮發麻。
溫御不知何時起身,將他往空見大師對面的位置上按。“勞煩大師替他相看一二,若有迷局,還請大師不吝賜解!
空見大師聞言,矩目掃過宋進元的五官,最后默不作聲。
“如何?”溫御問。
“本是路邊草,移入凈花臺。誰料草命薄,風雨無人同。這位施主命犯小人,恐不是圓滿之相!
宋進元大驚,這不可能!
上次溫承天這小子咒他斷子絕孫,難道這小子今天使計故意捉弄他,與空見大師一起合起伙來騙他?
不。
他認識的溫承天,絕對不是這樣的人,空見大師更不可能口出誑語。
“大師,可有破解之法?”他急問。
“解鈴還需系鈴人。”
空見大師說了這句之后,任宋進元再追問,也絕不多說一個字。那雙通透的眼看著溫御,隱隱帶著幾分琢磨。
“青龍破凌云,狹路遇白虎。既是因果緣,或能共匍匐。”
溫御聞言,若有所思。
直到兩人辭別空見大師后,宋進元還處在極度的震驚中。不是他不信空見大師的本事,而是他不愿相信。
他怎么可能是那樣的命格?
“承天,你說大師說的小人是誰?”
“我不知。”
上輩子合他們二人之力都沒有查出破綻,溫御不是信命之人,也不信宋進元是真的克妻。所以他們后來認同的唯一解釋,就是那三個女子皆是薄命之人。
若在從前,哪怕再遇疑難之處,他也不會相問空見大師。佛說萬物皆有因果,但他求的從來都不是因果。他的御龍刀下沒有無辜之人,他的信念也不曾過有絲毫的動搖。他所求唯有不見奸惡,蕩清朝堂,不負舅父養育之恩。
生前不懼詆與毀,死后不入輪回道。
誰成想,他會重活一遭。
他望著不遠處的深宮高墻,沒由來覺得有些厭倦。至高無上的權勢也好,讓人景仰的身份也好,撒手人寰之時一樣也帶不走。還不如俗世中的瑣碎,便是一枚銅錢都能令人歡喜無比。
宋進元循著他的目光,也看向皇宮的方向。
“承天,你真的打算納了葉大姑娘?恕我直言,那姑娘可不是一個好拿捏的。她若是為妾,日后誰敢嫁你為妻?”
哪怕是再欣賞葉娉,宋進元也不認為溫御會娶她。
原因無它,皆因身份地位之懸殊。
溫御氣勢驟冷,“管好自己的事!
宋進元能當上京吾衛的大統領,當然不可能是沒有主見之人。他對空見大師的批命半信半疑,自有自己的打算。
“親事不能改,待劉氏入門后,我多留心一二,揪出那作祟的小人!
“隨你!
別人的生死溫御并不在意,他只是不想看到后來的那個宋進元。
宋進元一掌拍在他肩膀上,“承天,別怪我別沒提醒你。你看中葉大姑娘無用,你的親事你自己可做不了主,陛下不會同意的!
溫御睨著他,他訕訕把手拿開。
這個溫承天,真是越來越不好相處了。
“空見大師說的那個青龍是你,那他說的那個白虎是誰?會不會是葉大姑娘?我還真沒見過哪個姑娘能有她虎,簡直是一頭母…”
溫御一個冷冷的眼風過來,宋進元立馬閉嘴。
喲,這還沒過門就開始護上了。
溫承天這小子,以后會不會懼內?
不,不對。
葉大姑娘不是正妻,談不上懼內。
那就是寵妾滅妻!
天老爺,這都是什么事。
真讓人頭疼!
“……承天,你等等我。我跟你說,你以后萬不能寵妾滅妻,否則以后史書留名,我可不愿與你為伍…”
“我不會納妾!睖赜阶咴娇欤鐒C冽的風。
宋進元步步緊跟,腿不軟氣不喘!啊?你不納妾?我說你和葉大姑娘還真是天生的一對,一個不肯為妾,一個不肯納妾,合著你們早就商量好的。”
忽然而來的一道聲音,如平地一聲驚雷。
“宋愛卿,你說誰和御兒天生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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