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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朝陽初升,  紅霞漫天,一看就是大好的天氣。

        剛剛下馬車的溫老夫人卻莫名打了一個寒戰(zhàn),心道這鬼天氣,看著暖和怎么還這么涼。今日必是要贏錢,  然后去酒樓吃炙羊肉,  才不枉她惦記兩天,  還起得這么早。

        思及此,  心熱無比,緊走幾步進了公主府。

        葉娉正抱著被子與周公纏綿時,  猛不丁被三喜喚醒。三喜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氣與愛好,若不是有重要之事,  大抵是不會打攪自家主子睡覺睡到自己醒的大自在。畢竟郡王對主子日日睡懶覺一事都不在意,  她們做下人的又豈會掃了主子的興致。

        三喜癡癡地看著毫無防備的主子,再是蓬頭垢面依舊美得讓人心驚。松開的衣襟里,是無盡的美景。似初冬的雪,白得讓人憐愛。卻不知是哪個粗魯?shù)?  踐踏了白雪的圣潔,污上了青紫的顏色。

        葉娉對她的傻樣見怪不怪,  別說是旁人。便是自己有時候照鏡子,也會被鏡子里的美人閃瞎了眼。

        看了一眼沙漏,  剛剛卯時整。

        老太太起得夠早啊。

        聽三喜說溫老夫人已經(jīng)到了雪園,  葉娉心道看來老太太對溫御這個孫子還是有些忌諱,輕易不會來這個院子,  否則自己睡懶覺的事便瞞不住了。

        收拾妥當后,去了雪園。

        雪園很安靜,  下人們一個個大氣不敢出。溫老夫人優(yōu)雅端坐著,  將溫如沁指使得團團轉(zhuǎn)。

        溫如沁一看到葉娉,  如見救星。

        葉娉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笑道:“祖母,您可算是來了。孫媳和雪娘昨日等了您一天,還怕您是身子受不住,派了人去國公府相問,才知道您是自己得了樂子,也不忘大伯娘和如玉妹妹。孫媳就說能當您的兒媳和孫女真真是天大的福氣,有您這樣事事想著晚輩的長輩,是做晚輩的幾世修來的福氣。”

        本來溫老夫人等了小半個時辰,滿肚子的不快。被葉娉這么一奉承,立馬又架在那里,便是再有怨氣也發(fā)作不出來。

        這個葉氏,還算會說話。

        祖孫三人用了朝食,立馬開整。

        溫老夫人興致勃勃,別提有多上心。

        葉娉的放水的技巧一如既往的好,她愣是半點沒察覺。一時為打錯了牌而懊惱,一時又為贏了銀子而開懷。

        最后她贏了三十兩銀子,全是溫如沁輸?shù)模~娉不輸也不贏。

        皆大歡喜。

        她將銀子交給細嬤嬤,躊躇滿志地想著下回一定要贏葉氏的銀子。幾人一起出府時,她是滿面紅光走路都帶風(fēng)。

        葉娉暗自好笑,卻被她的開心所感染。

        她饞炙羊肉不假,但真正讓她開心的是能去酒樓吃飯。算起來她有好些年沒去過酒樓了,好似上一回在酒樓吃飯還是十多年前。

        國公府豪門大戶,當然不缺銀子。可是她年紀大了,又自詡身份端著架子,自然不會平白無故去獨自一人去外面吃飯。

        今日她帶著孫媳孫女,又有由頭,自然是理直氣壯。

        三人共乘馬車,一路上葉娉不時湊趣,氣氛很是歡快。

        到了酒樓之后,照舊要了二樓的雅間。

        登梯而上時,葉娉和溫如沁一左一右攙扶著她。她頗感受用,神情越發(fā)舒展。進到雅間后,迫不及待地站在窗邊,望著鵲湖出神。

        湖光水色,景色怡人。湖邊垂柳如織綠的霧,湖中畫舫悠悠,讓人不由得胸臆舒暢,說不出來的心曠神怡。

        “祖母,孫媳這么看著,您和雪娘極為神似,尤其是眼睛。雪娘長得如此之美,原來都是隨了祖母。”

        溫如沁的美,只要不是眼瞎的都不會否認。

        溫老夫人聞言,居然認真看了看溫如沁的眼睛。還真別說,這個二孫女哪哪都像她那個生母姨娘,唯獨這眼睛不像,也最為出彩。

        葉娉察言觀色,見其神情隱有得色,立馬又道:“祖母年輕時一定極美,當初嫁給祖父時,不知有多少世家公子黯然傷神。”

        “你個皮猴,居然編排你祖母。”溫老夫人假怒,眼底似乎有些懷念。她年輕時自然是個美人,老國公第一次見她時還紅了臉。

        說起來,她和老國公也算是夫妻和睦。雖說有姨娘妾室,但也是在她連生兩子之后才納的。更何況她兩個兒子隔得遠,足有九年之久。那九年間他們恩愛無比,任是誰見了都羨慕。

        她知道有妾室的苦,是以從未干涉過兒子媳婦的房中之事。像她這樣的長輩,闔京上下有幾個。

        葉娉拉著溫如沁站到她身邊,左右端詳,“孫媳說的都是實話,你看咱們家雪娘,長得好性情好,這都是祖母之功。雪娘被您教得這么好,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稱贊祖母,孫媳以前可沒少聽到。”

        “真的?”

        “孫媳還能騙祖母不成,咱們家雪娘日后嫁得越好,越能證明祖母教得好。雪娘不僅長得像祖母,性情純良也像祖母。依孫媳看,祖母親自教養(yǎng)出來的姑娘,便是嫁個世家嫡子也不是高攀。”

        溫如沁低著頭,眼睛酸脹。

        二嫂為了她,當真是煞費苦心。

        溫老夫人被葉娉一哄,看溫如沁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她攏共就兩個孫女,再是庶出的也沒有多余。

        她不喜二孫女,并非是因為二孫女不好,而是因為那個晴姨娘。一個奴才秧子,纏著她兒不放,害得好端端的國公府嫡子居然不肯娶妻,只想守著一個丫頭過日子。甚至為了那個丫頭,還和她這個當娘的作對。

        一想到那些陳年往事,她臉色發(fā)沉。

        “謝五公子都看不上,誰知道她想找什么樣的?”

        溫如沁聞言,小臉發(fā)白。

        葉娉皺眉,“這事怪不得雪娘,據(jù)孫媳所知,是郡王的意思。”

        居然是御哥兒的意思?

        須臾間的功夫,溫老夫人就想得極遠。她近些年是不太關(guān)心朝堂之事,但不代表她就是愚昧的老太太。

        既然御哥兒不同意,想必和謝家結(jié)親確實不太妥當。

        “罷了,她的親事以后有御哥兒做主,我也管不了。”

        這話頗有幾分賭氣,二孫子上次駁了她的臉面,那口氣她還沒消。

        葉娉算是摸不清了這老太太的脾氣,傻白不假,但又固執(zhí)還記仇。一旦認準了什么事,極難輕易被改變。

        “郡王那是孝順。她怕祖母勞累,舍不得讓祖母操心,若不然他一個大男人哪里愿意攬這樣的事。”

        溫老夫人輕哼一聲,臉色緩了一些。

        這時羊肉上桌,還有六道小菜。

        美景美食,最是讓人沉醉。

        葉娉侍候得當,炙羊肉又十分鮮嫩。

        溫老夫人吃得十分盡興,漸漸眉眼舒展。

        飯畢,三人下樓。

        沈翎和幾位朋友恰巧準備上樓,兩行人迎面碰上。

        國公府和宣平侯府平日里走動多,兩家又有結(jié)親之事,是以溫老夫人早已將沈翎當成自己的孫女婿。

        她滿臉慈愛,越看這個后生越滿意。

        當年她的榮兒才學(xué)非凡,品貌出眾,有永昌城第一公子之稱。此后多年無人能及,京中再無可與之相比的世家公子,直到沈世子長成。兩代京城第一公子,一個是溫家子,一個是溫家的姑爺,傳出去不僅是美談,且極為有臉面。

        只是大兒媳婦早就松了口,為何沈家遲遲不上門提親?

        沈翎行了禮,同友人避讓。

        溫如沁偷偷看他,心下又甜又澀。

        他也在偷看溫如沁,說不出的歡喜。一段時日未見,雪娘妹妹似乎長高了一些,看著也明媚了許多。

        葉娉見狀,心有戚戚。

        甜文的開始,未必都是甜的。

        有情人最終成了眷屬不假,但其中艱辛曲折實在是一言難盡。既有沈夫人的阻攔,還有溫如玉的陷害,可謂是困難重重。

        書中女主大婚時,是在兩年后。

        也不知這一世,是否一樣?

        “郡王妃,且留步。”沈翎突然出聲。

        溫老夫人眉頭擰成川字,不悅地看了一眼葉娉。

        這時沈翎又道:“我上回借了郡王一本書,因書中有幾處難懂之處,一直未解。聽聞郡王妃見解獨到,這才冒昧相問,不知郡王妃能否為我解惑?”

        一聽是這事,溫老夫人眉頭舒展。不以為然的同時,又生出不易察覺的驕傲。他們溫家的媳婦,哪怕是出身不高,也有過人之處。

        葉娉心下一動,“解惑不敢,但可代為傳話。”

        “多謝郡王妃。”

        沈翎行禮,道:“書中有云,偏南之地有一河,泛時民不聊生,哀鴻遍野。可若設(shè)堤固壩,則斷水竭河,下游田地?zé)o水灌溉,收成難保。恰如古人所云忠孝難兩全,若執(zhí)意兩全,該當如何?”

        這問的哪里是修堤防洪一事,分明問的是他和溫如沁的事。

        葉娉想了想,回答他。“水利大事,我不敢妄言。不過也知一昧堵截,并非萬全之策。堵疏相結(jié)合,有的放矢方為上策。在我看來,忠孝并不沖突,他們不是對立而生,為何不能兩全?”

        “能兩全嗎?”

        “雖不易做到,但并非不可為。”

        “郡王妃果然大才,受教。”

        與沈翎同行的幾人皆是京中世家公子,他們對葉娉早有耳聞。方才沈翎不恥下問時,他們之中還有人隱隱生出幾分輕視。然而當聽完葉娉說的話之后,竟是一個個斂了所有的雜緒。

        這位郡王妃能大鬧玉清書院,果然有幾分見識。

        溫老夫人自視清高,哪怕她之前對葉娉有種種看不起,在聽到葉娉說的這番話后,不自覺多看了這個孫媳兩眼。

        這個葉氏,倒是有些可取之處。

        溫如沁感激地望著葉娉,她又不傻,哪里聽不出來沈世子問的到底是什么。她自然也知道,二嫂從來都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雖不易做到,但并非不可為。

        她眼中蒙著一層水氣,竟是覺得哪怕是沒有好姻緣,能有二嫂相伴,這一生似乎也沒什么遺憾。

        沈翎避著人,深深看了她一眼。

        郡王妃說得對,忠孝不是對立,為何不能兩全?

        ……

        酒樓外,人來人往。

        葉娉指著那一排的樓閣,無比豪氣地道:“祖母,從今日開始,誰贏誰請客,我們的目標是吃遍全京城所有的酒樓!”

        溫老夫人先是一愣,心中亦是振奮。

        這樣的話礙于身份,哪個大家閨秀也不敢說。若換成以前,她必定是要訓(xùn)斥的。可是如今聽來,莫名覺得痛快。

        “那你們可要破費了,我下次不會再讓著你。”

        葉娉拍著心口,作怕怕狀。

        溫老夫人被她逗笑,笑了兩聲之后又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趕緊收斂。這一松一馳之間,自有心態(tài)變化在其中。

        三人在前面走,馬車在后面跟著。誰也沒有提回去的事,不約而同地選擇忽略,沿路走著看著。

        溫老夫人應(yīng)是許多沒有出來逛街,看什么都新奇。

        葉娉見她盯著賣糖葫蘆的看了好幾眼,立馬心領(lǐng)神會。心知這老太太是想吃了,又不好意思張口。

        老人如小孩子,是要哄的。

        糖葫蘆三文錢一串,葉娉要了三串。

        忽然她眼角余光瞄到一個人,那是一個男子,近三十的模樣,生得不丑也不俊,落在人群也不打眼。她之所以會注意到此人,只因此人眉尾長著一顆碩大的痦子,極為醒目。

        行人如織,來往的有京城百姓還有外地的商賈。連綿不斷的馬車穿流而過,誰也不會注意到那人鼓鼓的懷里藏了什么東西。

        葉娉卻是看到了,是一團白色的東西,似貓又似兔。

        那人狀似被行人左沖右擠,不知不覺朝這邊靠近。趁著葉娉付錢時,那人加快腳步?jīng)_了過來,同時將懷里的東西扔出。

        說時遲那時快,葉娉一個錯身,人已在賣糖葫蘆的人身后。

        白貓從葉娉身邊飛過去,恰好一輛馬車停靠路邊。一華服少女從馬車下來,一腳踩在剛落地的白貓身上。

        “啊!”

        “那是一只白貓!”

        “她踩死了一只白貓!”

        眾人驚呼時,葉娉已經(jīng)到了溫老夫人身邊。

        溫老夫人被行人擋住視線,張望著問,“誰踩死了白貓?好生晦氣。”

        “不知道,許是無意之舉。”葉娉將糖葫蘆遞給她。

        她接過糖葫蘆,滿心歡喜。

        好多年,沒有嘗過這味了。

        這是孫媳孝敬她的,可不是她自己要的。要說這葉氏不僅有可取之處,為人也有幾分眼色,倒是不那么討厭了。

        自從老國公去世后,她似乎就沒有這么開心過。這會兒的光景,她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年輕時。若不是那什么人踩死了貓,她還想多逛一下。

        “祖母,這里人多,咱們上車吧。”葉娉說。

        人確實越來越多,都往那邊聚攏。

        溫老夫人皺眉,又道了一聲晦氣。

        那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不多時已是人聲鼎沸,陸陸續(xù)續(xù)還能聽到什么王府什么郡主之類的議論聲。

        國公府的馬車遠去,很快淹沒在人群之中。

        葉娉和溫如沁先是送了溫老夫人回國公府,然后姑嫂二人才回家。溫如沁憋了一路,進了公主府后再也忍不住,抱著葉娉不放手。

        “二嫂,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傻瓜,我不對你好,對誰好。”葉娉心道,這個傻姑娘哪里知道自己行過的善事。萬物皆有因果,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你若好,我便好。你如不好,那我也好不了。你可能不知道你自己對我有多重要,我可是為你而生,也可以為你死。”

        溫如沁大受震動,原來在二嫂的心里她竟是如此的重要。

        “二嫂,你…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因為我這輩子就是為了你而來的。”

        忽然似有寒氣襲來,葉娉背后一涼,像是有一把透骨的刀正抵在自己的背上。不用回頭,她知道這種感覺來自哪里。

        溫如沁也看到了不遠處站著的人,瞬間全身僵硬,后退了好幾步。

        是二哥!

        二哥的眼神好可怕,像是殺人的刀。

        葉娉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用嘴對著溫如沁做口形。

        “快走。”

        溫如沁搖頭。

        她走了,二嫂怎么辦?

        葉娉低聲道:“我和你二哥是夫妻,你還怕他打我嗎?”

        溫如沁不動,這……這可說不定。

        “我有話要和你二哥說,你在不方便。”葉娉又說。

        “那…那我走。”

        葉娉含笑點頭,腿肚子卻是在打抖。

        等溫如沁走了,她才慢慢轉(zhuǎn)身。

        “郡王,你回來了!”

        溫御站在樹下,凜若冰霜。

        他一身深紫的官服,越發(fā)顯得氣質(zhì)肅冷。冷漠的眉眼間似積著千堆雪,封存不化無動于衷。漆黑的眸如無極的深淵,翻涌著吞噬萬物的漩渦。

        這般表情,像極捉到紅杏出墻的妻子。

        葉娉不管不顧地抱住他,臊得三喜等人齊齊低頭。

        郡王妃也太大膽了,還在外面就敢如此。

        “您今天怎么回來的這么早?早知如此,我應(yīng)該早點回來的。”葉娉仰著艷色無雙的小臉,眼中水霧瀲滟。

        好冷。

        哪怕是這么抱著,依然感不到一絲溫暖。這人在床笫之間明明如烈火燎原,為何此時冷得像個死人。

        溫御薄唇微抿,孤冷如冰。墨玉般的瞳仁中清楚映前眼前這張小臉,一開一合的唇,說著讓人沉淪的甜言蜜語。

        明知是假,他卻自欺欺人。

        什么情深不知何所起,回首已是牢中人。到底是誰畫地為牢,又是誰成了牢中人?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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