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盛朝官員上下值的時辰皆有定律, 四品以上要入宮上朝拜見天顏,上值為寅時三刻。其余官員到各衙門點卯即可,故是卯時一刻上值。下值時辰都是申時三刻, 但衙門若是事多便會推遲。
一月逢三休沐,所有人都可以休息三天。
今日非休沐日, 葉娉想著他最早也要到申時過了才回, 否則也不會這般大張旗鼓把雪娘請過來吃飯。
她已是嚇得不輕,更何況溫如沁。
溫如沁在看到自家二哥的那一刻,臉都白了。
二哥最是不愿與人親近, 以前除去宋大人之外沒有人能踏足這個院子。自小到大, 她從來只敢遠遠看著,連靠近都不敢。
眼下她不僅進來了,還堂而皇之地和二嫂在屋子里啃醬骨。她知道二哥不僅不喜與人親近,且十分喜潔, 最是容不得半點污穢。她和二嫂各吃出了一堆骨頭, 桌上亦是醬汁處處, 二哥定然會生氣的。
怎么辦?
她正忐忑時, 葉娉已經迎上去。
“郡王, 這些是給我的嗎?”
食盒上有云來酒樓的記號, 里面肯定是菜。
官員中午都有用飯的空閑,前后不過一個時辰。葉娉一時猜不透這人帶菜回來的用意,諂笑著去接食盒, 不想溫御卻是將食盒遞給了曾娘子,大步入了內室。
曾娘子提著食盒, 心情比食盒還要沉重。
葉娉趕緊朝溫如沁使眼色, 溫如沁白著臉過來。
“二嫂, 我…”
“你先回去, 我晚點去找你。”
“那…那我走了。”溫如沁不敢往內室的方向看,軟著兩條腿扶著紅桑離開。
她一走,葉娉就跟著進了內室。
溫御坐在大床邊,大馬金刀。
氣勢駭人,卻依舊矜貴俊美。
“我最近胃口不太好,恰好今天雪娘過來了,所以我就想著吃點新鮮的。若是早知您會帶菜回來,我必會留著肚子等您。”
胃口不好?
溫御眸冷。
方才他瞧得分明,這小騙子的面前啃完的骨頭堆得似小山一般。虧他還信了她吃不好,巴巴地在酒樓讓新來的廚子準備了幾道菜。
“醬骨可好吃?”
“尚可。”葉娉可不能違心說不好吃,畢竟她剛才的吃相已被這人看了去。
“是骨頭好吃,還是陪吃的人好?”
“…還行。您不是不知道我和雪娘的淵源。一方面是因為她是葉家的恩人,一方面還因為她是您的妹妹。”
溫御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神情晦澀。
氣氛一時凝滯,葉娉掐著掌心,胸腔內“撲通撲通”。哪怕是與眼前之人有過最親密的接觸,她仍舊又怕又緊張。
這是什么夫妻!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身體都開始僵硬。
溫御終于動了,他伸展了一下修長的雙腿,換了一個更為霸氣的姿勢。仿佛是冰山驟然崩塌,越發讓人膽戰心驚。
“你幾時來的?”
葉娉心下一跳,“我…”
這人是什么意思?
好端端的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
溫御目光如刀,似是要看穿她一般,“若是我猜的不錯,是那次落水之后。”
葉娉倒吸一口涼氣,暗道不愧是搞刑司工作的,這洞察力和這推理的能力,簡直是讓人嘆為觀止。
“…嗯。”她低頭,竟是有些不敢與之對視。無端端的提起這件事,溫御到底想做什么?
“你過來之后,一直到那日國公府詩會,期間我與你并未見過,為何你初見我時會說出那樣的話?”
“我…知自己是穿到一本書里,讀那書時便對您心生向往。您的手段您的大義,無一不讓我心動。”
“是嗎?”
溫御看著她,眸中更是刀光劍影。
她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后背一片冰涼。
此前她確信這人對自己所說的深情并不相信,許是因為同命相惜的緣故,對她比旁人寬容了幾分。正是因為這份寬容,讓她生出錯覺。所以當這份寬容不再時,她是不是又將性命不保?
難道她努力了這么久,還是回到了原點?
“…郡王,您相不相信一見鐘情?就是那種在人海中多看了一眼,宛如被姻緣之箭射中的感覺?”
“所以你對我是一見鐘情?”
葉娉點頭。
隨即感覺對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位置,摸索了一番。修長如玉竹般的手,襯著綠色的羅衣,竟是青白相間,皆為玉色一般。
明明沒有任何旖旎之色,她卻兩頰臊紅。
兩天沒那啥了,難道她想了?
不可能!
不過如果這男人非要白日干什么壞事,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原來是姻緣之箭。”
“正是,我與郡王有緣,姻緣之箭便射中了我。”
良久,溫御將手收回。
“記住,不許□□。”
……
當天夜里,他沒有回來。
葉娉一身紅紗裙,空等至夜深。臨睡之前,人還沒有回來。她獨自上床睡覺時,望著帳幔罵娘。虧得還以為兩人重歸舊好,夜里難免會有一場風花雪月,原來是她自作多情。
賭氣般想著,一個人睡最好。
第二日,溫御還是沒有回來,卻是派余九回來取了一些東西。余九說郡王有公務在身,旁的是一個字也不肯說。
葉娉心想,對于一個權利至上的男人而言,工作起來廢寢忘食應該是常態。她正好樂得清閑,該吃吃該睡睡。
然而半夜她忽然醒來,竟是再也睡不著了。
第三日起床,她整個人沒精打采。
三喜等人一個比一個小心翼翼,說話走路都比平日里輕了許多。
一人吃飯一人看書,確實是自在。這原本是葉娉最想要的生活,卻不知為何忐忑不安中還有幾分浮躁。下午溫如沁過來,卻是不敢再進院子。葉娉很無奈,只好出了院子同她在古桐樹下說了會話。
一直到日暮,溫御還是沒有回來。
葉娉歪在窗榻前發著呆,她可不認為自己有那么大的影響力,能左右那個活了兩世的老男人的情緒。
她自嘲一笑,覺得自己想多了。
但是為了以后的好日子,抱大腿的事不能有一日懈怠。
……
刑司地牢,火舌如信子。
一個血肉模糊的人被穿了琵琶骨掛在半空,血順著他的腳一滴又一滴地滴在地上。濃重的血腥氣充斥著,那些沾了血的刑具格外瘆人。
錢掌獄手執一把三角烙具,面無表情將其放在火盆中燒紅。
“倒是嘴硬了,三天都不開口。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我手里的家伙硬。”
烙具燒紅,紅得嚇人。
那掛著的人似沒有意識,如死尸一般。
“慢著。”
陰暗中的人現身,墨衣金冠,如同誤闖地牢的世家貴公子。
“大人。”錢掌獄聽命放下烙具,“此人骨頭之硬,不如用極刑?”
所謂的極刑,包括凌遲抽筋剔骨等。那死尸一般的人聽到這兩個字,無一處完好的身體竟然還抖了一下。
溫御背著手,優雅地緩緩踱步上前。漆黑的瞳仁中沒有一絲溫度,完美的五官如冰雕玉刻,周身凜寒不似活人。
“你有一個兒子。”
死尸一般的血人倏地睜開眼,眼中盡是驚疑。
不。
不可能的。
他將兒子藏得那么嚴實,不可能有人找到。
溫御又道:“那村子雖偏僻,卻也不無與世隔絕之地。何況寄人籬下,哪怕是安排得再周全,遲早會露出端倪。到時你背后之人為斬草除根,未必不會對他下手。”
血人身體又抖了一下,眼底泛起驚恐之色。
“…不會的。”他的聲音如破了的風箱,極其難聽。
“我能保他。”
血人聞言閉上眼睛,又似死尸一具。
錢掌獄冷哼一聲,“不知好歹!”
復又重新拿起烙具,準備用刑。
血人忽地睜眼,“我說。”
錢掌獄放下烙具,又是一聲冷哼。
許久之后,血人交待完一切,求溫御給他一個了斷。
這樣的事,當然不用溫御動手,動手的是錢掌獄。錢掌獄恭送溫御離開,望著那天人一般的上司,莫名覺得自從大人成親后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好像變得心軟了。
溫御出了刑司,望了望天色。
夜色沉沉,他已有三日沒有回府。那張艷色小臉仿佛近在眼前,嬉笑嗔怒精彩至極,他腳步不由加快。
剛進府門,忽地想到什么,他沒有直接回屋,而是先去了書房。將將除去沾了血跡的外衣,便聽到門外的動靜。
赤足散發的小姑娘跑了進來,直接往他懷里撲。
“郡王,你…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殊色的小臉,滿是淚痕。
一身紅色的寢衣,越發襯得肌膚如雪。
小姑娘咬著唇,眼眶里全是淚水。“…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貪心了。你能娶我,已是我之幸。可是我…竟然越來越不知滿足。以前我想著能時不時見你一面已是足矣,后來我又想著哪怕是有名無分我也愿意。可是現在…現在我想做你真正的妻子…一直做下去…”
媽呀,腳好疼。
葉娉在他一進府門,便得到了消息。原本想著院子里一路都鋪著青磚,應該不會硌腳,誰能想到竟然還有小石子,真是失算。
“郡王,你和我說說話,好不好?”
她都做到這個份上了,老天鵝如果還端著架子,是不是有些太不解風情了?
突然她感覺自己的雙腳被緊緊握住,溫御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劃過她腳背的肌膚,她心肝狂顫的同時又神經緊繃。
這人到底想做什么?
她做錯了什么,居然讓他真的想廢了她的手腳?
“郡王。”
“別動。”
好歹是開口了,真不容易。
大掌滑到她的腳底,一下一下地摩梭著。
她忍著癢意,保持著可憐無辜的模樣。
“郡王,這幾日你不理我,我是茶不思飯不想,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溫御垂眸,大掌托著她的纖足。
他不說話,也沒有散發出嚇人的寒氣,葉娉的膽子慢慢大了起來。順勢歪在他身上,作害羞狀地將頭埋在他懷里。
熟悉的氣息,居然讓人莫名有些懷念。
“郡王,我今晚可不可以留下來?”
“好。”
先是共浴,又一起滾了床單,然后又是共浴,接著又是滾床單。如此反復幾次后,葉娉累得手指都不想動。
抱大腿的代價還是有的,這老天鵝肉是越來越難啃了。
……
主子復寵,所有的下人腳步都輕快了許多。尤其是葉娉一覺睡到正午,越發讓三喜等人喜上眉梢。
下午溫如沁又來了,依然不敢進屋。
葉娉無奈,只好陪著對方一起去雪園。
姑嫂倆喝著茶聊著天,聊的都是國公府的事。自從慶陽郡主踩死白貓的事傳出之后,璋王又去祭陵了。這一祭說是要九天,慶陽郡主同行。因著璋王此舉,京中的傳言少了許多,不少夸璋王。溫老夫人的病也好了一些,聽說已能起床吃飯。
葉娉可不信那老太太之前是真病了,笑笑不說話。
“聽說慶陽郡主離京之前,大伯娘還親自去了一趟王府,送了不少東西過去。”
千挑萬選的兒媳,溫夫人自然不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就退親。越是這般境地,她反倒越要收服未來兒媳的心。
說到這,溫如沁欲言又止。
“是不是還有什么事?”葉娉問。
“…沒,沒了。”溫如沁沒說的是,大伯娘不僅給王府送了禮,還能宣平侯府送了禮。聽說沈夫人極為歡喜,親自送大伯娘出府。外面都在傳,國公府和侯府的親事怕是近日就要定下。
“真沒了?是不是溫如玉又有什么事?”
“…好像是要和沈世子定親了。”溫如沁最終還是說了出來,聲音里全是失落。
葉娉冷笑,“他們成不了。”
“為什么?”
“因為你和沈世子才是天生一對。”葉娉揉了揉她的發,“不管其中有多少波折,你一定會嫁給沈世子。這是我的心愿,也是你二哥的意思。”
溫如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這只是二嫂的心愿,她信。可是二哥…二哥真的會希望她嫁給沈世子嗎?
這樣的話,哪怕只是聽聽,也足以讓人感動。
“二嫂,我…我不嫁給沈世子也沒有關系。我有二嫂還有二哥…”
“說什么傻話,你還能和我和你二哥過一輩子。”
這傻姑娘愿意也沒用,溫御肯定不同意。
經過此次之事,葉娉隱約猜到了一些。老天鵝好像對自己和雪娘親近的事有些不滿,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她想著今天晚上得將那人哄好,然后找個機會提起雪娘和沈世子的事。
不想姑嫂二人正說話時,前院下人來報,說是常夫人來了。
常夫人一進門,未語先笑。
“恭喜郡王妃,賀喜郡王妃。”
“喜從何來?”葉娉也笑著迎上去,端看常夫人這般神情,應是有喜事相告。至于是何喜事,待會便知。
自從陛下賜婚以來,常夫人時常感慨。
誰能想到當初那個出身不高名聲不佳的女子,竟然嫁進了公主府。公主府無主母,郡王妃進門就當家,誰聽了不說一聲羨慕。
上了茶水點心,主客落座。
常夫人輕抿一口茶,贊了一聲好。
“我今日是上門,是受宣平侯府的侯爺和侯夫人所托,特來向你家二姑娘提親?”
葉娉略感吃驚,心道沈世子的動作倒是快,居然能說對宣平侯夫婦,還先下手為強,不愧是男主。
不,不對。
沈夫人看好溫如玉,幾乎人人皆知,不可能前腳才傳出兩家要定親的消息,轉頭就派人上門來公主府提親。常夫人剛才先說的是侯爺,然后才是侯夫人,證明這門親事做主的應該是宣平侯,而非沈夫人。
是溫御。
那人是不是徹底容不下雪娘了?
親事她肯定自是要應下的,這可是命定的姻緣。但慣例也是要尊從的,她自是說要和郡王商議,過兩日再給回復。
兩人相談甚歡,常夫人走時笑容滿面,今日再見她只覺得這位郡王妃說話行事極其老道,同上次又有許多不同,當真不是一般人,也難怪陛下會賜婚。
送走常夫人,葉娉便去了雪園。
溫如沁聽到侯府派人上門提親后驚喜交加,竟是好半天回不過神。等反應過來后又哭又笑,泣不成聲。
二嫂果然不是哄她的。
如果不是二嫂,二哥不會關心她。如果不是二哥,宣平侯府根本不可能看上她。她何德何能,能遇到這么好的嫂子。
紅桑比她哭得還厲害,當下跪在地上朝葉娉磕頭。
姑娘能有今天,全是因為郡王妃。
溫如沁哭至哽咽,“二嫂,我…我要怎么謝你,還有二哥…”
“只要你過得好,就是對我們的感謝。”
有情人終成眷屬,哪怕是早知劇情,依然讓人歡喜。一想到事實真相,葉娉又有些心情微顯復雜。
這個傻姑娘,還不知道自己是被嫌棄了。
她吩咐下去,親事未定下之前,半點風聲都不能露出去。
離開雪園之時,時辰已經不早。
沿著來路回去,遠遠看到溫御站在古桐樹下。樹影斑駁晃動,一時明一時暗。當他抬眸看過來時,似有萬千光芒從他眼里傾泄而出。
葉娉感覺那些光芒在空中交匯,一絲絲一縷縷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籠懸在她的頭頂上方,然后兜頭蓋臉地罩了下來。
她腦海中莫名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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