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雪園一直被燒烤的香氣籠罩著, 下人們全跟著沾了光。不論是近前侍候的大丫頭,還是打掃的粗使婆子,人人都吃到了烤肉, 也喝到了梨汁。
這肉可是郡王妃親自烤的肉,這梨汁可是梨園的梨。有的下人吃著喝著,突然就想哭。她們能遇到這樣的主子,實是太過幸運。
葉娉還讓人送了兩份給溫駙馬和晴姨娘, 一份味重一份味淡。味淡的是給晴姨娘的,聽說她口味偏淡。此舉讓溫如沁分外動容,背過身時偷偷紅了眼眶。二嫂能想著姨娘, 說明二嫂從未將姨娘當成一個下人。二嫂對她的好, 她一輩子都會記得。
烤爐前換成了三喜后, 更是熱火朝天。
三喜愛吃好吃, 干勁分外的足。她做起這樣的事來簡直是如魚得水,不多會的功夫已經掌控整個燒烤攤。
隨后烤出來的東西太多, 多出來的肉和菜不斷地往客院送,宋進元不理溫御的冷臉,如同自己是公主府的主子,熱情地招呼沈翎。
沈翎雖不至于是如坐針氈,多少有些不太自在。宋進元可以打趣埋汰溫御, 他卻是不敢的。他不僅不能附和, 還得費盡心思圓話。幾番回合下來,也是備覺心累。
若不是不能走, 他真想地走了之。
宋大人哪里還有半點京吾衛(wèi)大統(tǒng)領的威風,說起話來含沙射影, 聽著竟是像拈酸吃醋的內宅婦人。
“沈世子, 你吃啊, 你怎么不吃。你可是公主府的女婿,這到了岳家還不得和在自己家一樣。放開了吃,放開了喝。溫郡王不是小氣之人,絕不會怕你吃空了公主府。來,來,你嘗嘗這韭菜,沒想到韭菜也能烤。還是郡王妃有想法,真是讓我們飽了口腹,又長了見識!
沈翎也是第一次知道菜也能烤,盡管他心思不在吃上面,但也被這樣的吃法吸引。嘗了一口之后,頗有幾分驚艷之感。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么,打破這種氣氛。
他先說的是今年的民情,因著風調雨順無旱無澇,各地的收成都不會差。眼下正值秋收之際,聽說陛下前兩日在早朝上之時提及此時龍顏大悅。
宋進元白了他一眼,“下值還聊朝堂之事,那和當值有何區(qū)別。沈世子你這人好生無趣,真真是讓人掃興。”
“是我多言了!
“該說的你不說,不該說的你偏說。你這可不是失言,而是不會說話!
溫御睨眼過來,神情淡淡。
“沈世子心系民生,是可造之材,日后定然會與你我一同在聚乾宮聽圣訓。說不定到時他會是那個幫你說話之人,你如今嫌他話多,他日他若真的三緘其口,你必會后悔之日之言!
前世里他是攝政王,進元雖是他的左膀右臂,但也免不了被他訓責。他記得沈翎曾幫進元說過話,且不止一次。
宋進元是什么人,這人死也死得活也活得,變臉之快無人能及。
“郡王提醒的是,我同沈世子是什么交情,他豈會因為我心直口快而怨恨于我。你說是不是啊,沈世子?”
沈翎心生詫異,他沒想到自己的大舅哥會說這樣的話,心里隱約覺得有絲詭異,好似日后他們真會如此一般。
“宋大人心系永昌城的京畿安全與防務,讓人十分敬佩!
這話聽似回答了,又聽著像是什么都沒說。
宋進元朝溫御擠眉弄眼,眼中的意思是你聽聽,這位沈世子說話滴水不漏,以后肯定不會在明面上得罪人。
一陣古怪的氣氛之后,他在溫御冰冷幽深的眼神中敗下陣來。
溫承天這小子,還確實比不過。
不過一想到這小子和他們一樣獨守空房,他心里又舒坦了。這小子再是厲害又如何,還不是懼內的。他早就說過了,他們是連襟,最是應該一條心。難兄難弟不思量著互幫到助,到頭來只會是兩敗俱傷。
這小子還沒看明白。
“承天,你這人更是無趣。他日若是郡王妃嫌棄你,你可如何是好?”
到時候這小子就知道兄弟的好了,至少他在婷娘那里還是很有臉面的,枕頭風都不用吹,婷娘自然會聽他的話。
“再多話,我看你夫人大抵是要一直住在公主府!
比起威壓別人,誰能及溫御。
互幫互助不會有,相互傷害誰怕誰。
宋進元立馬認慫,他還真怕這小子豁出去。
他不無幽怨地想著,正了正色看向沈翎。
“沈世子說的是,今年各地風調雨順,最是一個豐收的好年景。算起來再過九日就是皇后娘娘的生辰,想必是要借此大辦的。”
沈翎對他變臉之快已經適應,順著他的話說了起來。
顧皇后此次生辰正好是四十歲,陛下確實有意大辦。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宴,不論是沈家還是宋家,自然都要進宮給皇后娘娘賀壽。
葉娉身為一品郡王妃,當然在此有資格的命婦之列。便是溫如沁和葉婷,也會跟隨沈夫人和宋夫人一起進宮。
日子一日一日,這一日很快來臨。
葉婷和溫如沁提前三日各歸各家,公主府的歡鬧也隨之結束。沈翎和宋進元兩接自家媳婦回家時,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倒是溫如沁和葉婷,一個比一個舍不得。
這段日子以來,她們活得太過輕松自在。哪怕是葉婷,也從沒有像最近這般快活過。痛快的吃喝,放聲的歡笑,全是她們不曾有過的體驗。
世人對女子太多苛刻,即使她們是當家主母也不敢有太過逾越的舉動。若不是葉娉帶著她們,她們根本不會知道世間還有如此快活的日子。
她們越是依依,宋進元和沈翎二人越是心生后怕。
這兩人看葉娉的表情,像極看拐騙他們妻子的狼人,弄得葉娉有些哭笑不得。明明她又是陪吃又是陪玩□□的,敢情還成了壞人。
她不無忿忿地向溫御吐糟,說是下次有這樣的好事,再也不叫上這兩人,換來溫御肉眼可見的黑臉。
還有下次?
絕對不可以。
在這一點上,三個男人是前所未有的默契。
……
顧皇后千秋宴這一日,葉娉早早起床梳洗裝扮。寬大的誥命服很好地遮住了她的腰身,若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她隆起的肚子。
這一胎她懷得輕松,心中無比慶幸。
同她一起入宮的是錦恭人,錦恭人比她起得更早,早早裝扮好等她。自溫御出宮回到公主府之后,錦恭人再也沒有進過宮。若不是她有孕在身,錦恭人實在放心不下,這次大抵也不會露面。
這樣的宴會一應安排自是慎之又慎,鮮少會出亂子?梢坏┏鍪,必定不會是小事。論起對后宮爭斗的熟悉,沒有幾人能比得過錦恭人。
錦恭人一番好意,葉娉豈會拒絕。
兩人一同入宮,收到注目無數。
有好奇葉娉的,也有好奇錦恭人的。
她們有一個共同點,便是從微入顯。一人曾經不過是小官之女,且名聲極差。一人出身更低,原本不過是個奴才賤籍。而今一個貴為郡王妃,一個也是品階在身的恭人。
時辰一到,眾人依次進入昭德宮。
顧皇后鳳袍鳳冠,珠光熠熠且華貴端莊。其下是四妃八嬪,個個都是極盡華服美妝。環(huán)肥燕瘦,年紀也是各不相同。有風韻萬千的成□□人,亦是初承雨露的妙齡女子。
王惠妃正在四妃之中,卻是風采最為黯淡的一個。哪怕她衣著妝扮處處彰顯身份,但沒有底氣的眼神已然落了下風。
王家已倒,既然她位份未降,也掩蓋不了她失寵失勢的處境。幸好她還有二皇子,依然有立足后宮的籌碼。
命婦們依次進殿時,她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的目光泄露出她的怨恨。然而她忍得再好,依然忍不住看了葉娉一眼。
只一眼,她心下更恨。
這位郡王妃比上次入宮時,似乎更多了幾分貴氣與從容。
她在深宮多年,比誰都知道后宮和朝堂的聯系。王家倒得太快,快到讓她措手不及。她不是無知婦人,她清楚能讓王家倒得那么快,絕非一般人能做到。
幾乎是第一個念頭,她就想到了那位溫郡王。
除了那位溫郡王,誰有這樣的手段。
王家出事時,她不敢有任何動作,哪怕明知父母兄弟在吃苦,她也不敢在陛下面前求情。還不到流放之地,母親就病逝了,兄長也一直病著。即便活著到了那流放的苦寒貧荒之地,他們如何受得住。
一想到這些,她是日夜心如刀割。
娘家失勢的出嫁女何其艱難,更何況是要仰仗朝堂父兄撐腰的后宮妃嬪。這些日子以來,明面上的東西看似沒變,但私底下已是天上地下。她沒了娘家的撐腰,哪怕膝下有二皇子,亦免不了被人捧高踩低。陛下雖未降她的位份,也未對她有任何訓斥,但她失寵已是必然。
失了寵的后妃,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與其任人宰割,還不如拼個魚死網破。她隱晦的目光和溫夫人對上時,這對堂姐妹很快又彼此移開視線。
眾夫人按品階入座,葉娉的位置自然靠前。因著她與錦恭人同屬公主府,是以錦恭人與她同席。原本她與慶陽郡主品階相當,又同溫家媳婦,理應安排在一處,但她卻是坐在慶陽郡主的對面。
慶陽郡主的位置與璋王妃在一起,緊鄰著溫夫人。如此一來,她與溫夫人也是對面而坐,巧的是她的下座是沈夫人和溫如沁以及宋夫人和葉婷。這般安排誰都能看出私心,于是她落坐之前朝上座的顧皇后屈身行禮,表示這份人情她知道了。
聰明人無需多話,彼此已是心知肚明。
顧皇后愿意賣好,但更希望對方知道且記住這個好。很顯然葉娉的反應讓她很滿意,不枉她對這位郡王妃另眼相看。
宮宴以歌舞開場,琴聲悠揚悅耳,宮娥們舞姿曼妙。讓人陶醉的歌舞聲中,一道道御膳流水般呈了上來。
菜自然是涼的,但勝在精致好看。
舉凡是宮宴,沒有人會奔著吃飯的目的。一盤菜能動上一筷子已是極限,有人甚至只是用筷子略為沾了沾,做了一個假吃的動作而已。
葉娉不會假吃,卻也絕對不會多吃。當一道桂花蜜汁糯米藕上來時,她先是微微驚訝,爾后滿眼感恩地朝顧皇后那邊看了一眼。
這道菜并非她所愛,而是原主喜歡的,所以顧皇后應是留心打聽過她的喜好。對方對她如此看重,她當然要誠惶誠恐。
“顧皇后有心了。”錦恭人低語。
“有心不怕,就怕沒有心!比~娉嘴唇微動,聲音更低。
錦恭人目露贊賞,她對葉娉是越發(fā)喜歡了。
這世上不怕有心人,就怕無心。小小年紀能悟透這樣的道理,可見郡王妃內心之通透,難怪郡王會上心。
其后一道菜是清蒸白魚,魚白如玉,上面綴著切成細如發(fā)的蔥絲。這魚是貢魚,最是鮮美,也最是適宜清蒸。葉娉對這道菜極為期待,待魚端到她面前時她卻是皺了皺眉。
味不對。
有腥味。
御廚做出來的魚,哪怕是冷了,也不應該有腥味。且這腥味頗有幾分古怪,聞著讓她有些反胃。
自懷孕后,她雖無明顯的孕期反應,但五官卻變得極為敏銳。
“恭人,這魚的味不對!
錦恭人一聽,眼神微變,儀態(tài)上卻是分毫不差。似是一臉恭敬地略略傾身,像是要聽葉娉說什么,實則是靠近那道魚用力地吸了一口氣。
很快,她和葉娉交換了一個眼色。
“…我聞不得味!比~娉作出欲嘔的模樣,示意傳膳的小宮女將魚撤走。
小宮女面有難色,“郡王妃是不喜這味,擱遠些即可。若奴婢將菜端回去,會被管事嬤嬤責罰的!
錦恭人壓根不看小宮女可憐的模樣,聲音都帶了幾分凌厲!翱ね蹂性性谏,聞不得這魚的味道,你還不快將魚端走!
這般一來,顧皇后似乎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小宮女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嚇得跪在地上。
恰在這時歌舞停止,所有人都看了過來。顧皇后也注意到了,她身后的一位嬤嬤在她的授意下過來。
“郡王妃懷著孩子,聞不得魚腥味!卞\恭人一邊說著,一邊將那道魚遞給了那嬤嬤。那嬤嬤聽到魚腥二字時,已然皺眉。
這魚最是清甜,哪怕是隔了夜都不會腥。
都是深宮里的老人,哪怕不需要眼神交流,只單一句話卻是足夠。那嬤嬤將魚端起來,仔細聞了聞,臉色瞬間有了變化。
“這魚怕是沒宰殺時破了膽,去換一盤!
御廚絕不可能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但這樣的說法最是穩(wěn)定人心。
小宮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接過盤子,還沒起身時變故橫生。不知從哪里竄出一只白貓,張著嘴厲聲嘶叫著撲了過來。
“啊”地一聲凄叫過后,小宮女手里的魚被打翻。與此同時那貓像瘋了一下,兩口就將魚吞進肚子里。
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它突然倒在地上,死了。
“圣貓枉死,這……這是不祥之兆!”
不知誰喊出這一句,如平地一聲驚雷。
顧皇后循聲看去,只看到跪了一地的命婦們。
葉娉也跟著跪下,心中已有了猜測。她視線往對面看去,恰巧看到慶陽郡主眼底還未散去的幸災樂禍。
又是白貓。
同樣的招數用了兩次。
很好。
千秋宴之上竄出一只貓來本就詭異,詭異的是這貓還死了。這事明面上是沖著她來的,實際上是沖著顧皇后去的,可謂是一箭雙雕之計。她能想明白的事,顧皇后當然也可以。
“皇后娘娘,臣婦聽說圣貓最有靈性,最是知道煞氣福氣。誰人有福,圣貓會親近,誰人有煞,圣貓也會警醒世人!
后一個誰人,就差沒點葉娉的名。
這位說話的夫人葉娉認得,是武安侯府的二夫人。武二夫人在說話這話后,即被自己的婆婆武安侯夫人狠狠瞪了一眼。
京中派系看似分明,實則盤根錯節(jié)。這位武二夫人之所以沖著葉娉來,原因無非是因為利益二字。
葉娉不會在這個時候糾結武安侯府的立場,因為那是后話。
“這位武二夫人說得極是,圣貓有靈,必是發(fā)現方才那盤菜有異。它是在提醒我,對我以身相救。若非它舍身救人,我眼下安能無恙?”
“郡王妃說得極是,方才那盤菜確實腥氣太重。這貓通了靈性,知道郡王妃最是良善之人,這才舍身而出!卞\恭人附和道。
她們一唱一和,生生將局勢扭轉。
若不是有福之人,豈能得圣貓相救?
武安侯夫人長松一口氣,“確實是這個理!
如此一來,她家不成哭的二兒媳婦也不算說錯了話。至于老二媳婦到底是什么心思,那是他們蘭家回去之后再議的事。
“這話有理也沒理,誰知道這圣貓到底是救人還是擋煞?”慶陽郡主突然來了這么一句,其針對的意思不言而喻。
眾人心思各異,無人愿意和璋王府對上。
但有人例外,比如說宣平侯府,比如說將軍府。
宋夫人道:“郡主此言差矣,圣貓有靈,若真是有煞,豈有不避之理。依我看定然是郡王妃福澤深厚,才讓這圣貓舍己救人。”
“這貓如此靈性,又在皇后娘娘生辰宴上顯靈,可見皇后娘娘才是真正的天佑神女,才助得郡王妃躲過此劫。”
這話是沈夫人說的。
顧皇后因為沈夫人這話緩了臉色,剛想將此事揭過去,璋王妃卻開口了。
“皇后娘娘,依臣婦看此事頗為蹊蹺。真正有煞之人一定要找出來,否則同樣的事情還會再發(fā)生!
這時殿外傳來一道極冷的聲音。
“本郡王是公認的命煞之人,璋王妃待要如何處置本郡王!”
葉娉心下頓安,下意識摸著自己的肚子。
寶寶,別怕。
你爹最是威武。
有你爹在,誰也傷害不了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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