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床，小懶鬼！”

        湯姆是被女人粗暴的叫喊聲吵醒的。他從床上起身，看見自己的姑媽在狹小的房間里邊走邊梳那頭雜亂的頭發，同時感嘆她的溫柔短暫得好比平安夜綻放的煙花。

        菲碧用力地梳著，卻頻頻受阻，于是本來就不多的耐心也被消磨掉了，咬牙往下硬扯梳子，糾下來一小束頭發。然后她特意用一根純色的發帶編好辮子，整個人煥發出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精神氣。這細微的變化讓湯姆猜測她今天應該是有什么計劃。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破釜酒吧用完早餐后，菲碧帶他來到四面有圍墻的小天井。這地方除了雜草和垃圾以外沒有其他東西。

        “湯姆，拿出你的魔杖來。”

        “看見那兒的垃圾箱了嗎？從它上面的墻磚往上數三——再往橫數兩塊，然后用魔杖輕輕敲三下，對、就是這樣。”

        其中一塊磚頭突然劇烈地抖動起來，隨后墻壁向外張開懷抱，繁華而喧鬧的街道緩緩呈現在男孩眼前，與此前所途徑之處截然不同。行人們的服裝復古，大部分人都穿的是黑色長袍，好幾個孩子的手臂上掛著貓頭鷹。還有的人手里拿著掃帚或是玻璃瓶、里面裝有顏色詭異的藥水。

        “歡迎來到對角巷。”

        菲碧一邊欣賞著男孩極力想隱藏卻還是露餡的驚訝，一邊說道。

        之后，湯姆跟著隨意逛街，聽她給自己介紹各種商店以及魔法世界的事情。他這才知道原來大部分的巫師和麻瓜是住在一起的，只是他們從不暴露身份。

        這令他十分困惑，為什么能力更強大的巫師反而偏居一隅，而讓麻瓜主宰世界？他不禁問出心中的疑惑。

        “你腦袋里都裝了些什么奇怪的問題？好吧、答案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跟巫師的數量太少有關系。麻瓜畢竟人多勢眾，一旦打起來很難說誰輸誰贏……更何況，誰會喜歡戰爭？和平的生活不好嗎？”

        菲碧不假思索地回答完，立刻道：

        “我的大思考家，停止你的提問吧。我們得給你添置件合身的衣裳，你現在的模樣比起乞丐可好不了多少！”

        “可惜，我手頭的錢恐怕買不起新長袍。不過問題不大，去二手店一樣能淘到九成新的好貨，和全新的也差不多。再加上你這張漂亮的小臉蛋兒，效果比普通人穿禮服都來得好。”

        “不用了，姑媽。”

        因為在孤兒院常年靠屈指可數的幾件衣服過日子，臟了就洗、破了就補，湯姆其實并不在意這種身外之物，他更想要的是講解咒語的書。他迫不及待地想施展魔法，尤其是那些攻擊力高的類型。遇到危險，菲碧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在他周圍、總會有疏漏，只有自己擁有足夠的自保能力才能安心。

        “我想去書店看看，可以嗎？”

        “先去買衣服。岡特家雖然早就沒落了，但還不至于讓一個小繼承人落魄到這種地步。”女人堅持己見，又補充道：“當然，書店也要去。只要你想去我們就去。”

        最后菲碧替湯姆挑了一套合身的衣服，催促他換上。男孩的形象逐漸向紳士靠攏，他沉靜的神情讓他比其他孩子看起來更加成熟穩重。

        在去書店之前，菲碧先去了一條與對角巷相鄰的小巷。它和前者明明近在咫尺，氛圍卻相差十萬八千里。這條小巷狹窄而骯臟，仿佛是中世紀的產物。兩側的矮屋墻皮剝落，磚縫間滿是污泥，即使是在晴天也顯得陰森和幽暗。巷中的人穿著并不體面，大多是黑色和灰色的破爛衣衫，引人聯想到代表厄運的烏鴉。旁邊的路牌上寫著“翻倒巷”三個字。

        就在湯姆準備跟上菲碧進入巷子時，被她伸出的手臂擋住了。

        “別動，在這兒等我。”

        女人撂下話要走，湯姆一把拉住她的手。

        “我想和你一起去。”

        他討厭自己被排除在外。

        “不行，呆在這兒。”女人皺眉道，但一想小家伙可能害怕一個人被冷落，只好又勉強加了句安撫的話：“我馬上回來。”

        哪知他并沒有松手的打算，而是繼續逼問：“為什么我不能去？”

        “因為那里有邪惡的黑巫師專門挑你這種年輕又漂亮的男孩下手！”菲碧用力捏住他的臉頰向外扯，“懂了嗎，就像這樣！他們會把你的皮扒下來做面具……好了別問了，我再也不想回答你那些難纏的問題！”

        “你發誓會聽我的話，所以，呆在這兒等我回來，然后我們就去書店。”

        菲碧這次可沒給湯姆任何反應的機會，她說完就干脆利落地消失于行人中。

        在她看不見的背后，男孩煩躁地踢開腳邊的石子，為她的決定感到憤怒。他的心底再度產生不可避免的害怕，來自遠在他出生時就拋棄他的母親。湯姆知道害怕是毫無意義的，但他無法克制自己下意識地思考最壞情況——他必須要好好表現，否則菲碧一定會離他而去。于是他不由得又為剛才的執拗而懊惱，他惹她不快了。他真該當個乖巧得沒有個性的小孩，至少能討大人歡心。這復雜的想法巧妙地隱藏在表情之下，饒是菲碧也并未察覺他有不對勁的地方。

        她回來時手里沒拿額外的包裹，似乎只是去翻倒巷走了一趟而已。不過她拋給湯姆一枚金加隆，“你一周的零花錢，省著點兒花，別大手大腳的。”

        然后菲碧如約陪他去了麗痕書店。

        今天是圣誕節，店內有促銷活動，因此顧客很多。菲碧懶得進人群中擠，于是叫湯姆自行找想要的書，她本人則遠遠地站在門口處，像個局外人無聊地觀察其他人類。

        “不好意思女士，麻煩您讓一下。”

        一個店員懷抱卷軸和膠水說。

        菲碧讓開，看著對方往玻璃上粘卷軸，本以為是新進的書目名單，沒想到瞄見頂頭標題用加粗的黑色字體寫著“招聘”，便開口打聽。

        “店里缺人手了嗎？”

        “本來不缺。但是有個員工今年結婚，要和丈夫回老家住，就辭職了。明年店里安排了好幾場簽售會，肯定忙不過來，老板就想招招新，最好是硬脾氣的，能鎮住場。”

        “哦……”

        菲碧點點頭，心想這份工作算是手到擒來了。她早年打工攢下的錢都用來供自己念書和付房租，不剩下多少了。她倒是過慣了獨來獨往、漂泊不定的自由生活，但現在多出個侄子要養，總不能讓孩子跟著她四處輾轉吧？更何況，等再過幾年他去霍格沃茨上學，又是一筆費用，日子估計更難過。所以工還是得打，錢還是得掙，越多越好。

        湯姆在二樓尋找理想的讀物，完全不知道菲碧正在樓下為他們兩人的生活暗自考慮。他發現這兒的書籍價格并不低，單是一本初級咒語書就要兩個金加隆，他得攢半個月的零花錢才能買得起——這就是知識的價值。

        口袋里還有母親留下的錢，但他不想暴露這筆財富，防止菲碧窘迫之際會把它占為己有。他本意當然不想把姑媽看作是卑鄙的小人，只是他們相處時日尚短，他無法百分之百信任她，多留個心眼總是好的。于是湯姆把書重新放回原處，下樓找菲碧。

        見男孩兩手空空，女人表示不解：“之前不還急著要來，現在到了反而無動于衷了？”

        “我還要再攢點錢。”

        “哦梅林，你不說我都忘了這兒的書簡直昂貴得出奇！我當時用的課本還是從一個好心學姐那兒借的……真是抱歉，這個月花銷已經超額了，看來你得再耐心等等。”

        “沒關系。”男孩懂事地回答，“我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了，我們回破釜酒吧嗎？”

        “不急，再逛一會兒。反正回去也沒事做，倒不如多看看別人，圖個熱鬧。”

        從麗痕書店出來，兩人都對商店沒什么興趣了。菲碧本來就不在意購物，湯姆則是鐵了心要攢錢買咒語書，無心其他商品。兩人索性坐在長椅上歇歇腳，聽著喧鬧聲，聊起天來。

        “菲碧姑媽，巫師的學校都有什么課程？”

        “多得很。光必修課就有魔藥課、草藥課、魔法史……不過這些我統統不擅長。還是魔咒課有趣多了，每學會一個厲害的咒語做夢都能笑醒。”

        那是段愉快而充實的求學時光，談及回憶時，菲碧的嘴角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

        “對了湯姆，你多大了？生日是什么時候？”

        “十二月最后一天，今年過完就九歲了。”

        “那你可以提前開始期待霍格沃茨的錄取通知書了，每個小巫師都會在十一歲時入學。還有兩年，時間過得這么快，說不定你只感覺睡了一覺就有只送信的貓頭鷹前來敲窗呢。”

        “我敢打賭你的魔咒課成績會很出色，就像我一樣。到時候你跟教授提起我的名字，他會驕傲地向你介紹斯萊特林的菲碧·岡特小姐是他有史以來最優秀的學生。”

        這話剛說完，菲碧就因為自己的自賣自夸忍不住笑了。她清清嗓子，把話題拉回正軌：“湯姆，你識字和寫字學得怎么樣？”

        她實在是對孤兒院的教學質量不抱任何希望。老實說，湯姆能看懂梅洛普留下的信已經讓她非常驚喜了，至少她不需要像教嬰兒那樣從頭教他認讀單詞。

        “認識常用字，但寫字不好看。”

        “看來你還需要一支練字用的鋼筆。”

        菲碧若有所思。

        冬季夜長，不久、天色暗淡。

        兩人回到破釜酒吧，菲碧依然是在后半夜才進入房間的。湯姆不像之前那么困倦，睡得很淺，甚至她扭開門把手時就醒了。黑暗中，他聽見沉悶的腳步聲向床板靠近，女人重重嘆了口氣。她身上是過分濃郁的香水味道，破有種欲蓋彌彰的意思。

        “您去哪兒了？”

        男孩帶著剛睡醒的鼻音問道。

        女人把皮箱靠墻放好，輕聲回答：

        “昨天走得急，回老宅收拾下行李。”

        不知是不是錯覺，湯姆感覺她的聲音比早上聽起來更加嘶啞了。

        “快睡吧，晚安。”

        菲碧躺到床上，側身便睡著了，似乎是累到極點。結果她一直睡到第二天鄰近中午才醒，湯姆早上給她倒的咖啡也涼透了。

        接下來的幾天也是如此，菲碧的作息保持著不健康的規律。她每夜都睡得很晚，醒得也晚，早餐和午餐二合一、一頓解決。下午她又會和湯姆去附近的城鎮散步，或是去書店看書。湯姆暗中記下了許多咒語，卻都來不及問菲碧施展的技巧。他看書的時候她在旁邊打盹，他不看書的時候她又不在身邊，兩個人盡管天天都呆在一塊卻詭異地鮮少交流，活動時間全部微妙地錯開了。

        事情的線索出現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湯姆的生日。如果之前只是有所懷疑，那么這天他肯定菲碧絕對隱瞞了秘密——因為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正是鋼筆、墨水、日記本，以及他夢寐以求的價值兩個金加隆的初級咒語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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