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如琢如磨
這延春閣是皇帝親自設計的一座方形閣樓,從外觀看是兩層,但進入之后卻有三層樓,屋檐和屋脊使用的是藍色琉璃瓦,其余使用黃色琉璃瓦。
這座閣樓剛剛建成不久,內部并沒有太多陳設,皇帝沿著又陡又窄的樓梯直接上了三樓。這第三層的格局是寬敞如坪,未進行任何隔斷,只在正中間放置了紅木三屏寶座,四面的門都敞開著,涼風穿堂而過,讓人感覺暑氣頓消。
皇帝在寶座上坐定了,默不作聲的開始喝茶,旁若無人的欣賞窗外的風景,估計他這是想把一屋子的人都當成空氣了。
趙主管首先跪下了,他顫顫巍巍的把從元宵節(jié)后的工程進展,事無巨細的說了一遍。寶座上的那位萬歲爺仍未開口,只伸手指了指旁邊站著的安勤和蜜棗。
趙主管又趕緊接著解釋說:“回皇上,這兩位姑娘是奉太后娘娘懿旨,這幾月來花房幫忙的。”
旁邊的小太監(jiān)又給他續(xù)了一杯茶,皇帝繼續(xù)自得的喝茶,他只一手搭在寶座的扶手上,用手指緩緩的敲著,眼光越過殿里的人,遠遠的望向閣外瓦藍的天空,仿佛出了神。
殿里一片寂靜,那咚咚咚的敲擊聲,不緊不慢,跟心跳的節(jié)奏似的,讓所有人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安勤偷偷瞄了一眼寶座上的那尊大神——面無表情,再瞧一眼趙主管——閉著眼睛、一副以身殉職的模樣,再瞧一眼小太監(jiān)德祿——他正在對自己擠眉弄眼?!
她這就有些糊涂了,這小太監(jiān)莫非是看上自己了?!
她皺起眉、堅定的搖搖頭,用行動告訴他:這樣是不行的!結果他卻從衣袖里悄悄伸出食指,朝那身著米色紗袍的人指了又指。
這是什么意思?要她上場?但她真是無話可說!
其實安勤早已習慣了與皇帝沉默以對,以前在東暖閣里的二十多天每天不都是如此?可她當再看趙主管時,就實在是不忍心了,這位主管平日對自己很是照拂,如今他都抖得跟篩子似的了,分分鐘都要嚇暈過去。
或許,別人都無法承受皇帝沉默的壓力吧!安勤是很清楚,花房的園役們都是起早貪黑、從不偷懶的,如果皇帝真的對何處不滿意,說出來、改就是,也應該并無什么大罪可言,有什么可怕的?
她向前一步,打破了這折磨人的安靜:“回皇上話,勤兒聽太后娘娘說今年新建了西花園,就主動提出,同蜜棗每日下午來花房做點園役雜活,只想著等端午后太后娘娘回了宮,就可以早點來此處賞花了。”
寶座上的大爺,果真停止了那折磨人的敲擊聲,又繼續(xù)喝起茶來。
安勤見他臉色稍有緩和,便接著又說道:“最近幾日,趙主管為太后娘娘精心設計了一道紫藤花廊,無奈架子太高、又無法承重,勤兒膽大不怕高,就自愿爬上去結繩。皇上來時,勤兒正在結繩并未看見,御前失儀,還請皇上恕罪!”
“膽大?”總算還有自知之明,皇帝斜瞟了她一眼。
說錯了嗎?安勤轉念想起那日茶宴聯(lián)句:對了,在這個年代是不是應該叫膽長?
就連忙解釋說:“是膽長!”她抬眼一看,皇帝的眉毛又扭成了一團麻。
難道還說得不對?
“是又大又長!”這下總是萬無一失的表達了。
皇帝頓時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這壞丫頭都說的什么顛三倒四的渾話?世上怎會有這樣毫無羞恥之心的女人?!
他只覺著后槽牙隱隱發(fā)酸,是一個字都不想說了,只求個清凈!
他伸出右手不耐煩的用力朝外揮了又揮,大伙得了大赦,一個個敏捷的跪安下樓去了。
一出了延春閣,大家就都圍到安勤身邊,趙主管過來朝她恭恭敬敬的作了個揖:“方才多謝勤兒姑娘為趙某解圍!”
“勤兒姐姐好勇敢呀!在皇上面前都還能口齒伶俐。”蜜棗也歡快的拉上了安勤的手。
從這一天開始,安勤在西花園花房的地位就像坐了電梯一般,直線上升了若干等級,所有人都為她在皇帝面前沉著冷靜的表現(xiàn)所折服。
安勤心里暗自發(fā)笑:在“老虎”面前說幾句話就成了英雄了?那武松打虎才算是真英雄呢!
此地不宜久留!
她領著蜜棗趕緊的換了衣服回慈寧宮去,心想這幾日可千萬不能再去西花園了。
接下來的幾日,皇帝倒是每日午后都往西花園去了一趟,吩咐趙主管在初伏前后定要把園子四周的竹子都移好,只說夏日最熱的時候移栽的竹子,才能長得最好。他每次都會在園子里巡視一圈,也再未見到那兩個小宮女了,但又不好開口問起。
皇帝聽說近幾日高貴妃身子又不太好,明日就要回圓明園去了,就想著先去儲秀宮看看。
高貴妃是大學士高斌的女兒,是內務府包衣世家,通過選秀被派給當時的寶親王弘歷做使女,后升至側福晉。她性格溫順、待人謙和,卻是一直體弱多病也無子嗣,皇帝登基后的第二十一天就冊封她為貴妃,給他們高家抬了旗。
這幾年不知怎么的夏季特別炎熱,盡管儲秀宮里也安置了冰桶,高貴妃卻仍是被熱病了。皇帝剛一坐下,窗外就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了。
北京的夏季陽光充足、雨水也充足,有時夜里動輒就下一整夜,也通常是連續(xù)熱幾天,然后在午后下一場,讓大家松快松快。
安勤這幾日沒敢去西花園,擔心會再遇著皇帝。
但她又總惦記著,前幾日和蜜棗一起移種的紅杏和海棠,不知道情況如何。未料午后突然下起雨來,她便找出雨傘對蜜棗說:“你且歇著,我去一趟西花園看看。”
她撐起傘健步如飛的穿過螽斯門,沿著西長街往西花園方向去,她敢認定,皇帝是肯定不可能在雨天去花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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