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跌，闔宮無聲，宮人們昏昏欲睡，只有御書房一處，集著許多刀光劍影。

        “胡將軍，賑災糧車被劫一事你且細細說來。”

        “稟告皇上，臣本派了一隊兵馬護送糧車，從鎮平出發，運往闌月。運糧隊伍剛抵達闌月邊境，便有小股陌生兵馬來擾，定北軍當下便擊退了來者。”胡祖棻低頭拱手，面露一絲難色，“因著兩國交接未完，隊伍便就地扎營。誰知當天深夜，營地遭夜襲，糧車被劫，定北官兵……亦全軍覆沒。”

        “哼，小小押送之事都辦不好，定北軍安能定北？！”站立一旁的王持忍不住呵斥道。

        胡祖棻想張口反駁幾句，卻又一時語塞，忍得頸上青筋暴起。

        “闌月國對此事有何看法？”周顯堂徑直提出另一個問題。

        禮部尚書孟闕答道：“闌月國國王修書一封，再次感謝皇上仁愛，又為無辜隨行的傷亡表示歉意。關于賑災一事，闌月只好另想它法。”

        “闌月只懂表示歉意，若非軍力薄弱，何至連累定北軍遭屠！紙上幾行字，生生丟了將士性命！”胡祖棻一時情急，倒豆子般吐露了許多。

        怕王持與胡祖棻再生言語沖突，周顯堂出言寬慰道。

        “胡將軍體恤下屬之心明昭，朕甚是感動。闌月比不得我國疆域遼闊，物阜民豐，自是自保為上。一國若無精銳之師，無肱股之臣，無一心之民，則步步為艱，左右搖擺，只求攀龍附鳳，夾縫求存。”

        他看了看王持與幾位大臣，接著說道，“寧國如今有神兵天將，又有各位社稷之臣，上下一心，實為國之幸也。”

        大臣們紛紛跪下，高呼著感激之詞。

        “李侍郎，陣亡的將士家屬必要安撫妥當。”

        李法立刻行禮，“回稟皇上，祭銀、喪銀及恤銀皆悉數備好，悉數下發即可。”

        “胡將軍，敢問兩國負責交接的分別是何人？”

        胡祖棻斜瞟了一眼說話的參政知事沈潛，剛平復下的火氣又上來了。

        “沈知事是想興師問罪嗎？那我不怕告訴你，帶兵的是我親信，鎮平總兵姚化川！”

        “將軍不必動怒，我只是不想將士死的不明不白。厘清前因后果，也算是給家屬一個交待。”沈潛直視胡祖棻，不卑不亢。

        胡祖棻并不答話，只顧喘著粗氣。而周顯堂也想知道這答案，便默不作聲，看著眾人，場面一時僵了起來。

        幸好孟闕及時打破了僵局，他答道：“啟稟皇上，據之前兩國的函件來看，闌月負責交接的應是他們的二皇子。”

        周顯堂面不改色，只是轉動著手上的扳指。

        “此事事關兩國邦交，尤其沖著寧國而來，要徹查。沈知事和王將軍留步，其他人退下吧。”

        作為皇上一手提拔的臣子，沈潛自然知道皇上對劫案另有疑問，所以特意留他商議。

        事情其實并不復雜，外敵兩次進攻時機恰當，無非早有監視，或是內有眼線，但無論哪一種可能，都說明運糧一事早在對方計劃中。

        闌月沒有理由和實力挑起與寧國的紛爭，那是否知情，選擇助紂為虐？

        兩國交接延遲，導致定北軍無法如期返回驛所，姚化川與闌月二皇子是否有意耽誤？

        寧國如今最大的兩個外敵是伏兔和酀遲，其中酀遲更與闌月為鄰，襲擊的兵馬是否就來自酀遲？意欲何為？

        雖然闌月有另一鄰國老琴羅，但此時宰相李平施與幾位大臣正出使老琴羅，大可不必節外生枝。

        這下有新案子要查了。沈潛眼睛一亮。

        定昏，夜已深，周顯堂仍在御書房中批閱奏折。

        象元吉輕聲邁入房中，彎著腰，聲音輕柔而恭謹地提示道：“皇上，太后和皇后來了。”

        他略感意外，明瑛入宮后甚少來這邊走動，估計是太后的意思，他心底不由地生出一絲煩躁，但仍然朝象元吉點頭示意。

        周明瑛扶著太后進來，看見他的時候忍不住害羞地笑了一下。看見明瑛的臉，他也舒心許多，回應著朝她點點頭。

        雖是深夜來訪，但太后依然穿著一絲不茍的華服，妝容端正。

        “皇上還在專心朝政，要注意身體啊。”說罷，她喚侍女呈上一個食盒。“這是明瑛親手為你做的玉梨銀耳湯，你嘗嘗。”

        “明瑛的手藝又精進了。”周顯堂拿起調羹，淺呷了一口。

        “宮中人少，這一入夜，便總感覺涼颼颼的。”太后說著，攏了攏衣領。

        “兒臣可著人往福壽宮送些衣物，被褥換厚些，再添置些爐子。”

        “皇上有心了，不過哀家倒是想多幾個人聊聊天，走動走動，這屋子，總歸是要有人氣養著。后宮空置的院落太多，陰森森黑黢黢的怪瘆人。”

        周顯堂聽出了那弦外之音，低頭不語。

        “三個月后便是秋燈節了，宮里宮外不如辦得盛大些，多給皇宮增些喜氣！”明瑛溫柔地給太后捶著肩，歡快地出著主意。

        “明瑛這主意不錯！”太后笑逐顏開，不住地拍拍周明瑛的手。“正巧皇上也登基一段時間了，也該開始籌辦選秀之事了，依哀家看，不如就和秋燈節一起辦，喜上加喜呢。”

        周顯堂和象元吉默契地把目光投向皇后，只見周明瑛咬了咬下唇，像是費盡了力氣說道：“太后說得對，如今后宮只有我和如妃、胡妃，我也想找多幾個姐妹談心的。”

        太后滿意地點點頭，似笑非笑地問道，“明瑛很識大體，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一切悉聽太后安排。”周顯堂只是恭敬地行禮，臉上不帶一絲情緒。

        “那好，明瑛，這事情就交由你安排了。夜深了，哀家也要回宮就寢了，皇上也要保重龍體。”太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起身便擺駕回宮。

        見太后儀仗走遠，周顯堂松泛了許多，他一下抱住也準備離開的周明瑛，撫著她柔順的青絲，溫柔地說，“委屈你了。”

        周明瑛一下紅了眼眶，她像小貓一樣，在他懷抱里亂蹭，嘟噥道：“哼，顯臨哥哥做了皇帝就變討厭了……”

        他寵溺地笑笑，輕拍著她的后背，“能做明瑛心里最討厭的人也好哇，那你就不會忘記朕了。”

        兩人嬉笑一陣，周明瑛心情也好了許多，她昂著頭對他宣布，“好了，我也要回宮歇息了，你也早些安置吧。”

        “謹遵皇后懿旨。”周顯堂特意一本正經地彎腰拱手，裝作小奴才的樣子逗她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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