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傍晚的時候,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大雪來得無征無兆,悄無聲息。
有人發(fā)現(xiàn)了,呼出聲來,接著便一傳十十傳百,驚喜聲此起彼伏。無數(shù)人欣喜地走出家門用手捧、用臉接,再同親鄰閑談幾句。一時間,降雪的地方無不是歡樂的景象。
魏人對“瑞雪兆豐年”的堅信,在這細枝末節(jié)中展露得淋漓盡致。
位于淥、瑯二州交界處的清山腳下也被大雪籠罩著。
沈蕓英披著舊紅斗篷站在一家農(nóng)戶屋檐下看著,身姿挺拔如鶴,清澈冷靜的眸里含著淺淺的擔憂。
這一場前世下過的雪,今生終是也落了。
上輩子見著這場雪,魏國舉國慶賀,只有沈蕓英在雪地里撕心裂肺地痛哭,失去了世上最親的人。
雖然這一輩子她避免了悲劇的發(fā)生,救下景兒并在下雪前找到棲身之所,但她仍有憂慮。
沈蕓英望著欲黑的天色估摸著,此刻欽天監(jiān)該入宮賀喜了吧。
魏國南地極少降雪,自建國以來只有昭慶年間下過一次,那次確是天降祥瑞,將魏國國運延續(xù)至今。
后人大多只見昭慶帝千古流芳,不見其為政清明、銳意圖治,坐在那把龍椅上的人都想與之比肩,又有幾人勤政為民?都在等一個“天降祥瑞”。
只有魏帝等到了。
欽天監(jiān)連夜進宮,一句“雪勢堪比昭慶”便引得龍顏大悅,大受封賞。旁人見了紛紛效仿,一時間朝堂上一片稱頌之聲。
魏帝沉溺于美名之中,無視任何反對之聲,連個萬一都不肯信。
最后各地災害突發(fā),朝廷卻無一點應對之策,多地尸橫遍野,百姓民不聊生。
那時沈蕓英自顧無暇,抽不出身來為百姓盡一份力。
今生她既已掌握了先機,自是不會袖手旁邊。只是應如何做,她還需要好好想想。
不遠處,這戶農(nóng)家的女主人李嬸望了眼屋檐下的人,拉住了一旁翻撿藥材的老伴:“老頭子,你這是從哪兒撿的人?看著不簡單吶。”
“原來我的披風這么好看哩,襯得人既英氣又秀氣。”她笑贊道。
陳伯搖搖頭,一臉的不認同:“那是你披風好看還是人好看你分不清?”
李嬸頓時叉起腰,橫眉豎眼道:“那你這是瞧不起我的嫁妝,還是瞧不起我啊?”
陳伯一頓,轉(zhuǎn)口:“哪兒是呢,你的嫁妝好看。”
李嬸輕哼一聲,也不與他計較,一臉笑容地往沈蕓英走去了。
“雪愈漸大了,公子還是回屋吧。”
公子。
沈蕓英一怔,下意識往陳伯處看去——陳伯早已替她診過脈,必知她是女非男。
陳伯朝她微點頭。沈蕓英會意一笑,抖抖袖袍向兩人恭敬地行男子禮,禮數(shù)規(guī)范,姿態(tài)灑落。
李嬸忙擺手:“咱平頭百姓不興這些,你風寒未愈還是不要站在風口。”
沈蕓英笑著頷首。
“是在擔心里面的那個丫頭?”李嬸察覺她眼底仍有憂色,寬慰道:“這你就多想啦,我家老頭子別的不會,一身醫(yī)術(shù)可是方圓幾里最好的,他說沒問題就沒問題的。”
看著李嬸嫌棄的神色里又帶著絲絲驕傲,沈蕓英發(fā)自心底地笑了出來:“多謝李嬸寬慰。”
“唉,小事一樁,不足…不足…”李嬸撓了撓頭,嘀咕道:“不足什么來著?”
“不足掛齒。”陳伯走近替她補全,又拱手道:“內(nèi)人沒讀過書,公子見笑了。”
沈蕓英搖頭欲辯,又思及“公子”二字,方覺自己還未稟過姓名,行禮懊惱道:
“晚輩魯莽,得二位大恩,竟忘報姓名……晚輩姓云名央,二位長輩喚我阿央便是。”
既已偽裝了男兒,原來的名便不能用了,沈蕓英略一想得出個名來。
蕓英去了蓋頭,不知會是個怎樣的云央。
誰知李嬸聞言驚喜道:“竟也姓云?我們有個義子也姓云,可見有緣。”
沈蕓英身形一頓,笑了起來。
景兒晚上就醒了,陳伯來瞧過說是無礙,多休息幾天就好了,沈蕓英再次道謝。
等陳伯走了后,一向沉穩(wěn)的景兒抱著沈蕓英就是一頓哭:“小姐,奴婢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里小姐沒來,景兒死了。”
沈蕓英抱著景兒的手一滯,復又撫了撫她的發(fā),輕道:“別怕,我來了,以后不會再有這樣的事發(fā)生了。”
不論是黃寺還是黃寺背后的人,她都不會放過。
在她懷里的景兒看不見沈蕓英,也就沒看見她眼里的堅毅與戾色。聽見這木直直的話,只道自家小姐實在不會安慰人。
沈蕓英和景兒在陳伯家修養(yǎng)了兩日才離開,走之前她將自己的一枚玉佩交給陳伯。
李嬸連忙推辭:“這不成這不成,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客氣呀,哪兒有大人收小孩兒東西的?”
沈蕓英堅持道:“多謝伯嬸這兩天來對阿央的照拂,此去不知何時能再相見,這玉佩就當一份信物吧。惟愿有朝一日伯嬸想見阿央時,阿央就能收到消息。”
李嬸還想推辭,陳伯卻會了意收下了玉佩。
“陳伯相信,一定會有那一天的。”
告別了兩人,沈蕓英帶著景兒朝南往淥州行。
景兒看著來時的路奇怪道:“小姐,我們不是要去北境找將軍嗎?”
沈蕓英頓了頓,幾日來無暇想也不愿想的事被擺到了明面上,眼睛瞬間起了霧氣,喉頭發(fā)緊。
她艱澀道:“先不去見爹爹了……他會回京的。”
“我們辦件事,再回京等他。”
景兒不覺有他,知道將軍沒事高興地說:“小姐與將軍兩年不見,小姐往上躥了一大截,將軍肯定驚訝。”
沈蕓英輕應一聲,不經(jīng)意般地偏過頭,眼淚瞬時流下又被擦去。
她比誰都清楚爹爹已經(jīng)……不在了。
現(xiàn)下各地傳的失蹤也是為了讓遼國忌憚,不敢輕舉妄動。畢竟父親原來也“失蹤”過。那一次的“失蹤”父親帶人奇襲遼國的大營,直取遼國將領(lǐng)的頭顱。
也是那場仗讓父親的名聲大振,享譽諸國。
遼、晉兩國合而攻魏,謝候和父親御敵于北境,僵持兩年有余,正有退兵之相。而大魏雖常勝戰(zhàn),但兩年仗打下來損耗也不小,如今已是勉力強撐。
如果爹爹戰(zhàn)死的消息讓遼、晉二國知道……
這一場戰(zhàn)事不知道何時能了,亦不知勝負何如。
勝敗乃兵家常事,戰(zhàn)場犧牲亦為常事。
沈蕓英明白,但她還是不認為父親會因為這場戰(zhàn)事死去。
或者說,令父親身死的,并非戰(zhàn)事……
上一世她也懷疑過,只是直到死都沒弄清楚此中緣由。
還有身為定遠候世子,林巒之為何要娶她一個無勢孤女?她曾問過林巒之,結(jié)果被他以情愛蒙騙,沒看清他眼底的厭惡,天真地信了他的花言巧語、海誓山盟。
從戰(zhàn)場退下,她滿懷希望地與林巒之拜堂成親。眾人散去,她坐在塌上等著新郎揭蓋頭。
她真的嫁給他了嗎?
遠離了殘酷動蕩的戰(zhàn)場,遠離了她一生向往的軍營,嫁給林巒之了嗎?值得嗎?
這個問題她問了自己三次。
離開軍營前,婚嫁時和發(fā)現(xiàn)林巒之喜歡男人后。
從堅定到猶豫再到后悔!
洞房花燭夜她等了一晚,也沒等到的林巒之,搶了她軍功的林巒之,喜歡男人的林巒之,殺她下屬的林巒之,折磨她奪她命的林巒之,與她沒有情意有名無實的林巒之……
難道就因一紙婚書成了她的丈夫嗎?!為這場姻緣害了自己不說還害了別人!
不值得!她后悔!
上一世沈蕓英掙扎、反抗,卻被軟禁,殘害。
怎么就這樣了呢?
她成了廢人,只能眼睜睜看著朋友和屬下不是被殺就是被他蒙騙為他效命。
后來她三感盡失,靜坐時總會想,可怎樣也想不明白林巒之想干什么。
什么東西值得一個厭女的斷袖忍著惡心娶她?
軍功嗎?功勞本就報的他的名字,林巒之只要殺了她,仗是一個無名死人打贏的又如何。再者控制她,讓她效命,豈不更佳?
沈蕓英紅著眼,一路走一路憶起前世未結(jié)的帳,只覺真相好像被大手遮掩著,旁人觀便如霧里看花,水中望月。
但不管怎么說,在敵人未明之前,變得更強大總沒有錯。
沈蕓英撫了撫手腕處綁的沙袋,暗嘆不夠。
除劍之外,她前世最精的□□與弓箭,都是極需力氣的。
林府有高手坐鎮(zhèn),若要去林府報仇和救人,她還需苦練。
-
從清山到淥州要行大半天的路,沈蕓英考慮到景兒身體尚未康復,替她雇了一架驢車。而她行在車旁。
景兒擔憂地看著她:“公子,你風寒初愈還是上車吧。”
沈蕓英搖頭:“你安心坐著便好,我心中有數(shù)。”
“這小公子長得柔弱,沒想到這么有勁兒哩。”老翁慢趕著驢,沖她比劃大拇指。
沈蕓英回他一笑。
入了淥州城,沈蕓英已經(jīng)跟從水里剛撈出來似的,渾身上下全汗?jié)窳恕?
徒步不停地走這么久,老翁都不得不佩服:“好小子!”
景兒早就下車抱著新買的斗篷等在一邊了,見她一停,連忙給她披上,向老翁作別,隨即又拉著她小跑到一家客棧。
訂房、要熱水沐浴、試水溫。
沈蕓英淡笑著看她忙活。
真好啊,除了父親之外,還有人在切切實實地為她好。
她又恍然憶起三感盡失的夜里,有人為她披衣。她攤開掌,冰涼的觸感便劃過手心:亥時,安歇罷。
沈蕓英閉眼,攥緊了拳。
深兒……
沈蕓英沐完浴吃過飯已是酉時末了。她推開房間窗戶,打量著淥州城。
北境無小城。淥州城位處大魏腹地,地勢平坦又有淥江流經(jīng),乃南北東西交往的樞紐。每日都有很多的商人經(jīng)過或歇腳。
按理說,這個地方就算不繁華,也不會不熱鬧。
“怎的樓下也沒幾個人?”景兒在一旁同看著,有些奇怪。
樓下寂靜異常,大街沒幾個行人。暮色中,一條街巷的人家均門戶緊閉,只余昏黃的燈籠在門外被寒風吹得搖擺。
“明明白日人還挺多的呀。”
沈蕓英也覺得奇怪,如果是因為城外的匪賊不至于此。何況那些人從不入城,是出了名的劫富濟窮。
她們上次經(jīng)行也未覺有異……除了聽說有人殺人劫子,淥州知府張貼懸賞告示……
孩子!
沈蕓英猛地扣住窗沿。
黃寺!
她想起前世黃寺來過林府一次,做了什么她不清楚,但他走了之后府內(nèi)多了一批清秀的男童。她當時以為是林巒之從人牙子手里買的,惡心了好久。
現(xiàn)在想來,真相或許比那更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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