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夜色漸深,京城各處都點起了燈。
沈蕓英在屋子里等了沒多久,屋外便傳來了景兒的腳步聲。
景兒進屋關上房門,快步走到她的跟前,悄聲道:“小姐,來的是城門校尉,說是敬佩將軍前來拜訪,又見這間客棧簡陋,要為我們換一間。”
“小姐,現在怎么辦?”
“跟他走。”沈蕓英站起身整了整衣裙,再次叮囑,“出了這個門我便是啞女,你靈敏點,重在藏拙。”
景兒點頭,扶著她一道出了房門。
樓下站了一群官兵,為首的人紅光滿面,膀大腰圓,不像守門的將士,反而像富商老爺。他領著幾個屬下,在大廳里站著。
一旁的長凳被伙計撤開,桌上倒著幾杯熱茶。
“幾位官爺先坐著喝喝茶。”客棧掌柜躬身笑道。
幾人視若無睹,一個官兵瞥了他一眼:“什么廉價茶還拿給校尉大人喝?大人現在有事在身,不需要你們殷勤,一邊待著去。”
“是是。”掌柜連忙應聲,帶著伙計往后退了數步。
沈蕓英站在樓上看著,覺得上一世的自己實在天真,怎么會以為這樣一群目中無人的人會敬佩寒門出身的父親。
城門校尉不時往樓梯望去,富態的臉上已有些不耐。
不過是個爹都死了的孤女,要不是那位爺喜歡,也配他等這么久。
這么想著,樓梯方向傳來動靜。
客棧樓梯年久失修,人走動時總會響起吱呀聲,讓人耳軟的同時又讓人懸心。
景兒扶著沈蕓英在這樣的吱呀聲中現了身。
樓下眾人抬頭望去,在剛燃起的燭光中看清了來人的相貌。
有人輕吸了口氣。
被扶著的少女十四五歲的樣子,一身純素白衣,臉色蒼白,眉目如畫,垂眸下階梯時如世外之人臨世。
城門校尉一瞬間就明白了那位爺為何對此女如此上心了。他一掃之前的不耐神色,上前熱切道:“可是云麾將軍之女?”
少女頷首行禮,一臉不解地看著他卻不開口詢問。
竟是連話都不愿說。
城門校尉臉色凝固了下,還是報上姓名:“某乃城門校尉毛升。”
景兒見他臉色不好,趕緊解釋道:“大人見諒,我家小姐之前聽聞將軍噩耗,發了三天三夜的高熱,等醒來時便失聲了。”
“原來如此,”毛升急忙又問,“大夫如何說?可能痊愈?”
景兒搖頭,微垂首:“大夫查不出小姐失聲的原因,也無法醫治,只說以后可能會好。”
沈蕓英痛苦地閉上眼。
“還能有什么原因,定是心中太過悲慟刺激的,”毛升一臉惋惜,勸道,“將軍雖去,姑娘也要照顧好自己,如今這樣不止沈將軍在天之靈見了傷心,我等也見著不忍啊。”
臉色蒼白的少女一下子紅了眼眶,再次向他行禮。
“我家姑娘說謝謝大人關懷。”
毛升嘆息著搖頭,眼里卻滿閃著愉悅的光,覺得剛剛說的那番話實在好,不僅道出了她心中的悲慟還安撫了她,不說這孤女,單他自己都要感動了。
“我與沈將軍曾有幾面之緣,一直敬仰其堅韌不拔,驍勇威猛之姿,本想與他結拜為兄弟,卻沒想到……如今他不在了,我就大著個臉,叫你一聲侄女如何?”
景兒稍稍握緊了沈蕓英的手臂。
沈蕓英懂她意思——還真是臉大。
她抿起唇,壓住嘴角的笑,再次行禮的幅度大了很多,抬起含著水汽的眼眸望著對方。
仿佛失孤的小鹿,真的把對面的人當成了可敬的長輩。
“沈侄女不用這么客氣。”
毛升臉都連聲讓她起身,見她如此信任,心下更加滿足,算盤打得叮當響。
此女被那位爺看中,雖夠不上妻子之位,但憑著這張臉得的寵也少不了。現在若能獲得她的信任,以后她再吹吹枕邊風,來日還愁不能升官發財?
他馬上提起換客棧的事:“此處實在簡陋,以沈侄女現在的身子還是換個地方住吧。”
沈蕓英搖頭,眼淚從眼眶中滾落。
“怎么哭了?”毛升望向景兒,“這是……”
景兒紅著眼:“大人,不是我們不愿住好一點的客棧,只是我們一路從白城來,路上已將盤纏耗盡……”
毛升迅速進入角色,肅起臉不高興道:“我既叫你一聲侄女,必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叔出錢,咱們住好地方。”
見小姑娘還想搖頭,他立馬道:“你再這樣就別叫我叔了。”
沈蕓英身形一頓,剛抬起手又被他打斷。
“也別行禮!”
他半真半假地阻止道,一下將兩人的關系拉近了。
同時也看出來了,這個姑娘和她父親一樣是個循規蹈矩,知恩圖報的人,就是都單純了點。
而單純的人活不長。
毛升看向扶著她的景兒,命令道:“扶好你家小姐,我們換間客棧。”
說完領頭踏出客棧。
景兒扶著沈蕓英跟在后面。
看著前面城門校尉昂首闊步的樣子,景兒忍不住輕輕握了兩下自家小姐手臂。
沈蕓英會意地撫了撫她的手。
兩位姑娘跟著人走了,小二才想起件事:“掌柜的,她們的房錢還沒退。”
掌柜斜了他一眼:“你剛剛沒聽見嗎?別人父親是將軍,現在還有個當官的叔,這點子錢退不退又有什么?”
“可是……”小二想起剛剛那位丫鬟說的手頭拮據。
“我看你閑操蘿卜淡操心,將大廳灑掃一遍,準備關門。”掌柜吩咐完就進了后院。
身旁幾位伙計也拍拍他的肩:“管那些人干嘛。”
小二也不明白自己這是怎么了,明明之前對這種事的看法與大家是一致的——少說少看少管。但他無法也對那兩位姑娘一樣。
他沉默地打掃著大廳,思索著自己態度不同的原因。
等插上客棧大門的門栓,他才終于知道了為什么。
因為他曾經也和她們一樣,失去過家人,那時不少人對他噓寒問暖,甚至有一家還想認他做女婿。他一度在這樣的溫暖里忘記了悲傷。
直至他們聽說父母什么都沒留下,甜蜜的假象才被撕破。
剛剛那位官員的眼神他太熟悉了,三分假意七分算計。
他回到后院找到掌柜:“能不能還給她們?”
“什么?”掌柜一臉不解,見他臉上是好久沒有見過的神色,恍然。
他撫了撫青年的后腦:“她們明天說不定就來找了,如果不來……”
“我去送。”青年答得斬釘截鐵。
掌柜笑罵:“臭小子,你想曠工就明說。”
-
夜里無月,天空中掛著繁星。
城門校尉帶著沈蕓英和景兒到了一間客棧門口,他向兩人介紹道:“這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客棧,你們現在這里住幾晚,到時毛叔再找其他地方。”
“不許搖頭,也不準行禮。”他板著臉道,言語中帶著親昵,“你大老遠來,毛叔花點錢沒事。”
毛升這樣說著,當然不可能這樣做。實際上,他只管她們今晚的住宿,明日那位爺來了就不關他的事了。
沈蕓英頷首,景兒代為答謝。
望著和前世住過的客棧,沈蕓英眼里閃過一絲光。
毛升瞧見,以為她是從沒住過這樣好的客棧高興的,笑著帶人進去。
大廳里燈火通明,中心立著香爐,正騰騰的散著香霧,房梁和樓梯都紋著仙鶴振翅的圖,桌椅干凈整齊,坐了不少衣著華貴的人。單伙計的數目就比來福客棧多了一倍。
“如何?”毛升轉頭問沈蕓英。
沈蕓英拘謹地點頭。
毛升叫來掌柜訂了一晚,口中體貼道:“你先在這里住一晚感受一下,不行咱明晚就換。”
沈蕓英心中暗笑,感激地頷首。
“好了,現在天色也不早了,沈侄女一路車馬勞頓,今晚先歇息吧。明日叔再帶你去吃好吃的。”毛升賣力地扮演著一位關愛晚輩的長輩。
沈蕓英頷首,正準備行禮的身子一晃,被景兒及時扶住。
“小姐!”
毛升急忙問:“這是怎么了?”
沈蕓英軟弱無力地靠在景兒的身上,手指悄悄在她腰后畫字。
景兒一頓,再看向毛升的眼里濕紅:“我們趕路急,自早上到現在還沒飲食過……”
毛升也是個人精,景兒委婉的一番話迅速在他腦子里過了一遍,變成了——我們沒錢,早上過后就沒吃飯了。
他恍然大悟:“侄女這是餓了?”
靠在丫鬟頸窩的少女搖頭掙扎著直起身,臉色微紅,比剛剛好看不少。
“餓了就……吃啊!吃!”毛升叫來小二吩咐一番,忍著肉痛交出一袋銀子。
他轉身,和煦道:“明早的朝食也吩咐好了。還有什么需要的嗎?”
一般這話就是客套,知事的人都會拒絕。
果然,少女急忙搖頭了。
毛升剛松口氣,只見一旁的丫鬟眼神發亮地看著他,他心一提。
“大人,小姐的衣裳在路上劃破了幾件……”
毛升咬牙:“買!”
“大人,小姐身上有傷,要買傷藥……”
“買!”
“大人……”
毛升抬手打斷她,轉身問身后下屬身上帶著的銀錢,他收攏一起放進了景兒的手里,比剛剛更和善了:“還缺什么你替侄女買,我忘了今晚該我值班,得走了。”
景兒淚眼汪汪地接過:“謝大人!”
沈蕓英拉住景兒的手急搖頭,示意她將錢還回去。
毛升深知為人的道理,不可能把給出去的錢收回來,也害怕再待下去自己就得光著屁股出客棧了。
他勉強笑道:“侄女不必客氣,這都是叔的一番心意。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明日叔帶你去吃好的。”
說完,領著下屬急匆匆走了,像是被火燒了屁股。
沈蕓英朝他的背影行了一禮,帶著景兒去訂好的房間。
一路上兩人都眼眶泛紅,景兒夸著毛升,沈蕓英時時頷首。
一關上門,景兒顫笑不止,卻不敢笑出聲。
沈蕓英挺直了背,也眉目含笑。
想起毛升臉都青了的樣子,景兒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等終于平復下來,她問道:“小姐,這個毛升……”
“一個探路的小卒罷了。”
沈蕓英沉聲道,“只需記住,京城魚龍混雜,除了我們的人誰都不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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