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裴寧醒來的時候，是在校醫室。

        窗外已經是瓢潑大雨，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咚咚咚，如同誰的心跳。

        裴寧視線轉回身旁，柔軟潔白的枕頭上有一張漂亮俊俏的臉，臉上卻有異樣的潮紅。

        一身潮氣的顧懷均。

        “怎么濕了。”裴寧叫醒了身旁面有疲色的少年，拿了一條毛巾幫他擦了擦頭發上的水珠。

        少年睡眼惺忪地睜開了眼，鉗住她的手腕，一張臉在她掌心微蹭，另一只手將少女拉進懷里。

        “寧寧，你暈倒了，嚇壞我了。”顧懷均的聲音略微沙啞。

        裴寧被他一抱，毛巾差點掉了，敲了敲他，“我沒事，倒是你，怎么弄成這樣子。”

        顧懷均才語氣低懶地說：“我一著急就忘記撐傘。”

        裴寧的手停了停，想起自己平時忙著學習，偶爾會忘記帶傘，而顧懷均卻總是像變戲法兒似的在她頭上撐開一把傘，牽起她的手說，“寧寧，一起走吧。”

        今天卻淋成這樣。

        看來，確實著急了。

        少女眼眸清亮，一只手探上少年的額頭。冰涼的手背觸到滾燙的額頭，兩人皆是嚇了一跳。

        柔軟的皮膚相觸，暖熱與冰涼在霎那間轉換了溫度，顧懷均呼吸一窒，握住了少女的手，貼到發燙的臉頰上。

        “寧寧，不要嚇我了。”

        裴寧頓了兩秒，將另一只手放在少年的頭發上，像摸小狗一般順了順他的頭發。

        “顧懷均，你發燒了。”

        少年嗯了一聲，額頭蹭著她的手背道：“是啊，寧寧，我燒得不輕。”

        裴寧往后挪了挪，分了一半的病床給他。少年狡黠一笑，翻身鉆到了被子里，卻見少女起身下了床。

        “去哪兒。”少年拉住她。

        “我去找校醫老師給你拿藥。”

        下一秒，她卻被他一把拉回床上，堪堪地用手撐住，才能保持一個跌坐的姿勢。

        “你干什么。”

        “寧寧，我不要吃藥，我要你在身邊。”顧懷均從身后緊緊圈住她的腰，臉貼著她的脊背，聲音里有著病態的低啞。

        裴寧想了想，大約是因為顧懷瀟說的那些話，讓不可一世的驕傲小均爺變得這般黏人，他似乎在害怕。

        可害怕什么呢，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別鬧了，你生病了，要趕快好起來，我回去給你做好吃的。”

        顧懷均抬頭對上她的盈盈笑眼，聽著她說：“我出租屋的房東前幾天送了我一盒雞蛋，我們去買點蝦仁和菜，我做飯給你吃。”

        他確實有一段時間沒吃到她做的飯了。

        “那好吧。”少年放開了她。

        裴寧拿藥回來的時候，顧懷均已然睡下。她輕輕地走到床邊，替他掖了掖被子，將他裸露在外的手放進被子里。只是沒料到，那少年卻無意識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掙了掙，最后徒勞無功地放棄。

        算了，少女坐到他身邊，仔細地打量起少年的眉眼來。他雙眼緊閉，眼睫如蝶翼輕顫，眉心微蹙，似有萬重心事。

        嘴里喃喃著些什么。

        她將耳朵往少年的唇邊遞了遞，努力想聽清他在說些什么。

        “寧寧，不分手，別走”

        如同碎開的星辰，裴寧頓時僵住，顧懷均在夢里害怕的都是她離開嗎

        夜晚已然降臨，校醫室沒什么人，老師還在外間的電腦上敲打著看診記錄，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氣中發散。

        她靜默地看了少年許久，而后俯下身子，偷偷在少年緊蹙的眉頭上落下一個輕若塵埃的吻，順便緊了緊兩人相握的手。

        少女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安撫了一句：“顧懷均，做個好夢吧，我不走。”

        少年似有感應，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

        校醫老師忙完工作，進來的時候，便是看到一副少男少女相依相偎的畫面。他愣了一下，并未打擾，反而唇角慢慢抬起，“年輕真好。”

        根據瑪雅人的預言，2012年12月31日是世界末日。屆時山海傾覆、城市坍塌，人類將走向這個紀元的終點。

        裴寧看到這條新聞的時候，笑著略過，她從來不信這些。可后來發生的事情，讓她不得不信。

        山海沒有傾覆，城市未曾坍塌，但她宇宙里那顆最明亮閃耀的星卻幾近湮滅。

        原來，這不是世界的末日，是她和他的終點。

        跨年夜，裴寧和顧懷均約了陸厘、林耀凱一起在出租屋里吃火鍋。

        “哐啷——”

        “怎么了？”正在洗菜的裴寧聽到聲音，趕緊跑進廚房。

        “寧寧，對不起。”顧懷均眨巴著一雙星子般明亮的眼眸，看著地上的碎碗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看著他無辜的樣子，她不禁笑出聲，哪里忍心責怪呢。

        “我這就收拾。”少年討好地笑了笑，說完便要蹲下撿碎片。

        裴寧趕忙阻了他，“你別動，到時候割傷了可要打破傷風。”

        “沒事的，寧寧。”

        “沒事？”裴寧拿起門邊的掃把，一邊掃，一邊笑意悠悠地瞧著他，“不知道是誰，前幾天在校醫室因為打針上躥下跳。”

        “我肯定不是我。”顧懷均的語氣里透著百分百的心虛。

        顧懷均發燒的那天，校醫老師要給他打退燒針。料是誰也沒想到，一向驕縱不羈的顧懷均竟然怕打針。

        眼看著針頭距離自己越來越近，顧懷均縮到角落，緊緊抿著唇，可憐兮兮地看著裴寧：“寧寧，能不能不打。”

        裴寧不禁啞然失笑，用哄小孩子的語氣道：“顧懷均，我竟然沒想到，你是個這么不勇敢的人，我以前是看走眼了，真是太”

        她搖了搖頭，神情里有失望的意味。

        顧懷均閉了眼睛，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才不是，小爺哪有怕的，我只是覺得”

        “覺得沒必要，過兩天就好了。”

        “是嗎？”裴寧忽然貼到他的面前，右手捏起他的下巴，四目相對，鼻尖幾乎要貼到一起。

        少年被她的動作吸引，目光怔怔地淪陷在她的柔情里。

        少女卻沒有閑著，左手背在身后，示意校醫老師趕快動手，說著便扯了顧懷均的胳膊送了出去。

        于是，在一聲后知后覺的嚎叫聲里打完了針。

        “小姑娘，你這男朋友夠折騰的，不容易啊。”校醫老師收了針管，笑著搖搖頭。

        “沒辦法，自己挑的，不知道能不能退貨。”裴寧看了一眼委屈巴巴的顧懷均，笑得寵溺。

        顧懷均恨恨地看了一眼始作俑者，又轉頭拉了拉裴寧的衣服，“寧寧，不許退貨。”

        “為什么，我不滿意呢，網購都還有七天無理由呢。”

        “可你超期了，所以，概不退貨。”顧懷均又恢復了恣意少年的模樣，咬牙切齒地說。

        校醫看著年輕的小情侶，目光變得渺遠，似乎陷入了某段秘不可知的回憶，隨后神情黯然地走了出去。

        “喂，你快去樓下買個碗，不然等下你就只能吃手抓飯了。”裴寧收拾完碎片，敲了敲面前發呆的少年。

        “遵命，女朋友。”回過神的顧懷均乖乖地出了門，隨后又探回一顆腦袋問，“還有別的要買嗎？”

        “沒有，別把自己丟了就行。”裴寧笑著推走他。

        顧懷均在樓下買了兩口碗準備回去，踏上了樓梯的時候卻看見遠處支起了燒烤攤，想起裴寧平日里最喜歡烤豆干，于是跑了過去。

        “老板，五串烤豆干。”

        “好勒，小伙子，不過我剛開張，這炭火還沒熱，你得等一下。”

        “沒關系，老板，我可以等。”顧懷均想想裴寧大約還在燒菜，也并不著急，如果給她加菜，她約莫也是歡喜的。

        顧懷均在燒烤攤旁坐了下來，煙火人間的傍晚車鈴作響，巷子里的梧桐葉被風卷起，帶來了淡然如煙的遠冬氣息。少年抬起頭百無聊賴地望著夕日欲頹的天空，要是能一直和她這樣下去就好了。

        敲門聲陡然響起。

        “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裴寧開了門，笑容戛然而止。

        門外的人，是李最良。

        等她反應過來，門已經被他死死抵住。

        “寧兒，不歡迎我嗎？”男人一身黑色，笑容也像是落在黑色里，危險又沉重。

        裴寧往后退了退，“李最良，你想干什么，你別過來，我會報警的。”

        “報警？小□□，我看你還有沒有命報警。”李最良揪著裴寧，一把將她丟到床上，掐著少女的脖子，“要不是因為你，你媽能丟下我一個人跑了？現在老子的債誰來還，讓你拍照你不肯，那老子今天就辦了你。”

        李最良撕扯著少女的衣服，秋衣被扯了大半，男人又黃又長的指甲在她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裴寧一聲尖叫落下就被男人死死捂住了嘴，她不斷地掙扎，右手摸到枕頭，想起自己藏在枕頭下的水果刀。

        原本只是不安全感作祟的行為，呵，沒想到，真派上用場了。

        手指一彎，少女握著刀子直直地朝著李最良刺去，男人偏頭一躲，肩膀上卻還是被狠狠地劃了一刀。

        “你敢傷我。”李最良劈頭奪了她手里的刀，眼底浮現濃重的陰狠之色。

        “我他媽弄死你。”

        “畜生，你找死。”顧懷均的聲音隨之響起，同時砸到李最良后腦勺的還有兩口碗。

        少年雙目猩紅，一雙拳頭像是結了寒霜，化作銳利的冰刃，一拳拳地往死里揍著地上的男人。

        裴寧眼神漠然，看著眼前的場景怔怔地發呆，不知道是哭是笑。

        李最良卻像是吃了興奮劑一般，如同毒蛇引誘著顧懷均：“小子，又是你。怎么，老子動你的妞心疼了？嘖嘖，不得不說，年輕小姑娘的滋味是真的好啊。”

        “你他媽活膩了。”烈烈的怒意如同火焰般越燒越旺，燒滅了他的理智。

        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這臟東西動了裴寧，他該死。

        “哈哈哈，你打吧唔臭小子，你成年了吧，反正老子沒地方去，一起坐牢吧，我也不虧。”

        少女忽然被李最良的話驚醒，她怔怔地望著顧懷均脖子上的圍巾，他已經過完生日了，他成年了。

        成年人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裴寧跌跌撞撞地跳下床，砸在少年身邊，她抱著他的腿：“顧懷均，別打了。他騙你的，我沒事，我只是，只是”

        顧懷均從滔天的怒意里抽離，看著破碎的少女癱在腳邊，淚如雨下。

        他蹲下身子，抱住她，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里盡是愧疚和害怕，“寧寧，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你。”

        兩人的心全在彼此身上，完全忘了背后的危險。

        “都去死吧。”李最良撿起地上的刀，惡狠狠地揮了過來。

        眼看刀子便要往少女那邊去，顧懷均抱著她飛快的轉了個身，那把明晃晃的刀子便定定插進了少年左側的腰腹。

        “顧懷均。”轟然一聲，宇宙碎裂，失聲尖叫過后，裴寧的腦子乍然停機，視線定格在少年衣服上氤氳蔓延的血色上。

        這么會有這么多血，她從來沒見過這么多血。

        那把刀子明明是用來自衛的，用來保護自己的刀子怎么會傷了她愛的少年。

        不該是這樣。

        她伸手試圖去堵住少年的傷口，可是血染了滿手，滲透了衣服和地板，她無措地抬起淚眼哭喊道：“顧懷均，我堵不住，堵不住它啊”

        顧懷均臉色煞白，卻還是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溫柔地說：“寧寧，別怕。”

        “寧寧，還好，還好不是你”少年的手頹然地垂下。

        空氣寂靜，時空似乎在此刻停滯。

        李最良也被眼前這一幕嚇到，連滾帶爬地跑走。

        原本受邀來吃飯的林耀凱和陸厘在樓下便聽到聲音，意識到不對，趕忙跑了上來，路上撞到一個神情緊張的男人，道歉也沒說便直奔目的地。

        “小米，你救救他，救救他”少女癱坐在血泊里，懷里抱著瀕死的少年，如同一只絕望的蝴蝶。

        陸厘不禁捂住了嘴，眼前這一幕，她必將終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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