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短信
/三十七/
裴寧和顧懷均回玉溪鎮看外婆的那天,是個春暖花開的日子。
顧懷均買了一堆補品和衣物,整輛車都快塞不下。
兩人先拜訪了城里的舅舅舅媽,才開回鄉下的老院子里。
這幾年,舅媽和外婆鬧得不大愉快。外婆怕打擾舅舅夫妻兩的生活,主動帶著外公回了鄉下的老屋。
玉溪很小,但自然環境極好。白晝里喚起人們的是炊煙與溪泉,暮色來臨之后,是篝火與蟲鳴。
記憶里無數個夏天,裴寧就是這樣,和外婆一人一把竹椅,坐在院子里的柚子樹下乘涼。
夜晚并不燥熱,晚風和一把蒲扇足以趕走所有夏夜的燥熱不安。
那時候家里還有一只叫貝貝的小土狗。貝貝并不聰明,還很膽小,可是它很愛裴寧和外婆。兒時的裴寧剛被外婆接過去,活得小心翼翼、誠惶誠恐,隨時隨地被丟棄的恐懼充斥了她每一個夜晚的夢境。
她常常在半夜或者凌晨悄悄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對著月亮悄無聲息地流淚。
貝貝是最先察覺到她情緒的人,它不叫也不鬧,只是在她面前一個勁兒地打滾兒,努力地逗她笑。
不知道打到第幾個滾兒,小裴寧才終于破涕為笑。她蹲下身子,慢慢地把貝貝抱緊了懷里,這是她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往后許多年,裴寧不在外婆身邊的日子,都是貝貝陪著外婆。
高考完的那個夏天,她回玉溪給外婆送手機的時候,貝貝也因病而逝。
可憐的小狗,被村里的惡犬咬斷了腿,還得了青光眼,農村沒有獸醫,也沒有給狗治病的意識。
于是,她失去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
一向神采奕奕的外婆一下子也白了頭,疲態盡顯。
那個夏天,所有人和事都在告別她。
“寧寧,發什么呆,不和外婆介紹一下?”餐桌上,外婆笑瞇瞇地敲敲出神的她。
裴寧低頭含笑,牽起顧懷均:“外婆,這是我,未婚夫。”
她停頓了一秒,才說出最后三個字,又伸出手上的戒指給外婆瞧了瞧。
外婆打量了一眼這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頗為滿意地點點頭:“寧寧的眼光不錯。”
“小伙子,你來。”外婆招招手。
顧懷均難得地低順,尊敬地喊了一聲:“外婆。”
外婆高興得合不攏嘴,越看越滿意,但還是正色地告誡年輕人:“小顧,我們家寧寧吃了很多苦,你要多多愛護她,可不許欺負了她。”
“對,不許欺負。”一旁頭發早已蒼白的外公突然開了口,把大家都驚了一下。
外公前年得了阿爾茲海默癥,經常認不得人。裴寧每次回來,他都要反應許久,但總歸還能記起她。
裴寧兒時,最愛她的除了外婆,就是外公了。
外公是個老畫家,除了紙張,墻壁和地面也是他作畫的地方。他為孩童時期的小裴寧繪出春花秋月,山川河流,飛鳥晴空
外公總說:“寧寧,好好讀書,讀上書就好了,讀上書就能看見更大的世界了。”
彼時的裴寧還不明白外公的意思,但外公說讀書,那就好好讀書吧。
外公外婆都是從饑荒中走過來的人,他們珍惜生命賜予的一切。
家里沒錢,外公去給小學校長家里幫工,外婆去村支書家又是送雞蛋,又是幫廚的,這才讓小裴寧有了進入學校的機會。
所以她卯了勁兒地努力。
像一株野草,也曾蓬勃生長過。
只是被沈雪霽帶走后,那株野草似乎被淬了毒,失去了生機。
以至于她長大后在的某天,坐在電影院里,看湯唯主演的《黃金時代》。
屏幕里的人是那個有文學洛神的女作家,蕭紅。
小小年紀的蕭紅,常常遭受父親的毒打,但是她有疼愛自己的祖父,和一整個童話般的樂園。
祖父將一個橘子頂在小蕭紅的腦袋上,愛憐地說:“長大了就好了。”
一瞬間,裴寧潸然淚下。她仿佛看的不是蕭紅,而是她自己。
“長大是長大了,但沒有好。”
屏幕內外,有人說出了同一句話。
“不許欺負寧寧。”外公又喊了一句。
一行人都被外公兒童般威脅的語氣逗笑,顧懷均點了點頭。
“外婆,我顧懷均這一輩子都會尊重并且愛護裴寧,請您和外公放心地將她交給我。”
年輕人眼里有虔誠和專注的光。
裴寧相信,外婆和外公也相信。
晚上,顧懷均在后廚洗碗。
外婆和裴寧坐在院子里,一如兒時,裴寧閉著眼靠在外婆的膝蓋上,滿心依戀。
外婆撫著裴寧的發絲,問她:“寧寧,你真的想好了?就是他了。”
裴寧伸出手:“外婆,一直都是他。”
從來沒變過。
顧懷均,是她年少心動的初始,也是青春過后,心安的歸處。
他早就,刻進她的生命里。
外婆笑得慈愛:“那就好,你一直都是個想得很明白的孩子。”
叮咚——
一條短信的鈴音響起,外婆皺眉,“寧寧,你看看我手機,總是有好多短信,你給我清一清,手機都卡住了。”
裴寧忽地張開眼:“好。”
意料之外,意料之內。
十年間,顧懷均從未停止愛她。
2013年,裴寧,你會不會后悔——
2014年,裴寧,我可能有點恨你,你騙了我,你沒去南開,是為了躲我嗎——
2015年,裴寧,英國很無聊,沒有你,我他媽快死了——
2016年,裴寧,我想回海城了,不,你不在海城,不在南開,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2016年,裴寧,倫敦的冬天很冷,你什么時候給織信的,還是你,已經在給別人織了——
2017年,裴寧,我今天和別人打了一架,我差點把他弄死,誰讓他動了你的照片,可是,我比他還想死。
2018年,裴寧,寧寧,你會不會想我?如果你說你想我,我就回來。
2019年,寧寧,我改好了,不再混蛋了,姐姐同意我回國了——
2019年,我去看了五月天的演唱會,阿信唱《溫柔》的時候,我差點沒忍住給你打電話,可你,大概不會接吧,你是真的不要我了,裴寧——
2020年,我在英國,疫情讓這座城市一團糟。今年,我會把你忘了——
2021年,我還是沒能忘記你,顧懷均真的挺沒用的,難怪,你不要他——
2022年,寧寧,我認了,醫生說我病不會好了,是啊,沒有你,怎么會好呢,你才是我的醫生。寧寧,你不肯來找我,那我來找你好不好,只求你可憐我,不要再推開我了——
一封又一封,手機屏幕上全是裴寧的淚水。
“寧寧,你怎么了?”外婆嚇了一跳。
她哭著撲進外婆懷里:“外婆,我眼睛疼。”
外婆無奈地拍拍她的腦袋:“你們年輕人就愛熬夜,熬得眼睛都壞了,好啦好啦,眼睛疼咱們就不刪了。”
外婆抱著她,好像懷里的認依舊沒長大,依舊是那個步步留心的小裴寧。
最后,裴寧將外婆手機里的短信轉發復制了一份,珍藏了起來。
晚上,顧懷均看見她紅腫的眼眶,拿起毛巾給她捂了捂:“看到短信了?”
“你怎么知道。”
他幫她揉著太陽穴:“哭成這樣,如果不是因為老子,那就奇怪了。”
他的語氣里有著甜蜜和心疼。
她抬眸勾著他,目光浸著溫柔和酸澀:“顧懷均,和我做/愛吧。”
停她太陽穴上的手頓了頓:“別鬧,外公外婆在隔壁呢。”
裴寧笑了,難得她主動求歡一回,他竟然拒了,很好,顧懷均長進了。
“房間隔音好不好?”裴寧沒感嘆兩秒,他壓緊的嗓音就在頭頂響起。
呵,男人。
那一晚,他很克制,但又放縱。
生怕外公外婆對他印象不好,卻又無法抗拒她有意為之的惹火,如此矛盾又沉淪,竟然生出幾分偷情的快感。
裴寧在鄉下呆了幾日,就和顧懷均回了南浦。
因為顧懷瀟和江寒時回來了。
南浦,上林花似錦,2902。
顧懷瀟恨鐵不成鋼地瞥了一眼護犢子似的顧懷均:“你小子去廚房幫你姐夫,那里才是你們男人該呆的地方。”
顧懷均無語:“姐,你別欺負她。”
好不容易找回的媳婦兒,再丟可真的要孤寡終生了。
“滾。”顧懷瀟沒給他好臉色。
裴寧推了推顧懷均,示意自己可以應付。
顧懷均這才不情不愿地進了廚房。
“裴寧,我”
顧懷均從廚房出來,望著她們的方向:“你們繼續,我就溜達溜達。”
等他溜達完了,顧懷瀟再次開口:“其實”
顧懷均又出來了:“我就出來拿個東西。”
在顧懷瀟沉默的怒視下,他晃了一圈兒,拿了
裴寧都不好意思說,他竟然,竟然拿了個遙控器進廚房。
于是,第三次,顧懷均半只腳踏出廚房的時候,顧懷瀟徹底火了。
她對著自家老公吼了一句:“江寒時,你要是再把這臭小子放出來,從今天起,你就睡書房!”
里面的人聞言,將菜刀重重地在案板上落下,把肇事者拎了回去,鎖在廚房。
顧懷均:“你不厚道。”
江寒時笑而不語,他厚道的代價太大了,傻子才幫這臭小子,天大地大,老婆最大。
顧懷均沒了辦法,一張帥臉貼著廚房的玻璃門,卻怎么也聽不清兩人對話。
該死,早知道當初不買這么好的玻璃了,商家誠不欺他。
客廳。
“裴寧,對不起。”
顧懷瀟的開場白讓裴寧小小吃驚了一下,但細細想過,這向來是她的風格,有話直說,就和那一年在教室里,她說他們不合適一樣。
裴寧不知道什么原因讓顧懷均改變了想法,她只緩聲開口:“不怪你,我和他,是我虧欠。”
“總歸也是有我的責任,要是當年我沒找你,你也不會想讓我帶走他。”
顧懷瀟嘆了口氣,如果裴寧知道他在英國過的什么混賬日子,怕是更自責,可是她還是想說,想告訴眼前這個姑娘,自己的弟弟到底有多愛她。
顧懷瀟細細說了顧懷均那十年的經歷。
剛到英國,他夜夜失眠,甚至偷跑回來無數次,都被她抓了回去。后來看得緊,他沒機會跑,卻開始發瘋,抽煙喝酒,打架斗毆,越危險的事情越要去做,有一回他和倫敦學院的幾個年輕人去飆車,一腳油門下去,那車距離懸崖不過幾寸。
顧懷瀟才意識到,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她帶著他看病,醫生診斷結果讓她徹底慌了,于是她妥協,告訴他只要他好起來,她就讓他回去。
后來,他真的好起來了,學業、工作,都做得格外出色。
但是——
顧懷瀟:“一九年,阿均回來過一次,我以為他就此留在國內,和你在一起了。誰知道,后來,他又調回英國,頹廢了一段時間。”
裴寧猛然抬頭,一九年他回來過?
顧懷瀟驚訝:“你不知道?”
怎么可能,自家弟弟怎么可能沒去找他心愛的女孩。
“他為什么回來?”裴寧喉嚨發緊,聲音也變得艱澀起來。
“為什么,你應該清楚。”顧懷瀟看了她一眼,“為了你,但也為了我們的爸媽。”
裴寧疑惑。
顧懷瀟:“我們爸媽是生物科學院的核心人員,常年不舍晝夜地工作,積勞成疾,母親心源性猝逝后,父親也大受打擊,在兩周后隨之而去。這些,他都沒告訴你?”
裴寧搖頭,聲音沙啞:“沒有。”
事到如今她才真正地了解,這十年,顧懷均重新走回她身邊的路有多艱難。
那些烏云蓋頂,夜空黯淡的日子,星星也會寂寞啊。
她感到深深地自責和難過。
顧懷瀟看出她的情緒:“你別這樣,你看那小子的眼神,就差沒沖出來暗殺我。”
裴寧偏頭側望,廚房里那人的實現和她隔空一撞,頃刻間柔了下來,帶著撫慰的意思。
她朝他笑笑,盡是愛戀與溫情。
顧懷瀟見兩人這副樣子,也替他們開心:“幸好,他找回了你,你們還能在一起真好。”
“裴寧,我真心祝福你們。”
裴寧感受到她的真誠,表示感謝。
“對了,你知道嗎?李最良出獄了。”
像是憑空而來的驚雷,裴寧的臉色霎時間白了白,渾身發顫。
是啊,十年之期到了。
她和顧懷均分別了十年,李最良也被關了十年。
“但是,他前段時間死了。”
裴寧停止顫抖,眼底震動。
顧懷均見她不對勁,眸色劃過裂痕,他推開江寒時沖了出來,以保護的姿態將她抱進懷里:“姐,你和她說什么了!”
顧懷瀟被嚇到:“你沒和她說李最良的事情。”
說個屁啊,他巴不得她趕緊忘記這個垃圾!
裴寧扯著他的衣袖,顫聲問他:“顧懷均,到底怎么回事?”
顧懷均眉頭微鎖,先把裴寧安撫了下來,才慢慢開口:“寧寧,去年十二月所謂的出差,是我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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