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對峙
/三十八/
去年十二月初的某個夜晚,顧懷均抱著裴寧準備入睡。
無意中看見了她手機彈出的消息,發件人顯示為:
沈雪霽。
他知道除了每月按時的打錢,裴寧已經很久沒聯系過她了。擔心之下,他點開了短信,上面的文字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寧寧,李最良回來了,他說要是找不到你,就弄死我,你救救媽媽吧。】
顧懷均不動聲色地刪除了短信,一身銀灰的睡衣,連外套沒穿就起身去陽臺打了個電話。
“找人盯住李最良,還有沈雪霽那邊,也不能掉以輕心。”
深藍的夜幕,若隱若現地閃著幾顆寂寞的星子,遠處重疊的樹影微微晃動。這樣的夜里,感官和神經都變得格外清晰。
他修長的指節輕敲著欄桿,眼神瞇起,思緒隱秘地燃燒著。
那年分開后,他也曾想過,裴寧那樣決絕地要和他劃清界限,其中大抵少不了李最良和沈雪霽的原因。
想到這里,顧懷均胸腔里傳來一陣悶鈍的痛,他還是無法釋懷,這心病怕是要跟著自己一輩子了。
不過還好,他的解藥回來了。
他轉過身去,視線落在臥室的床頭。
床頭只開了一盞小臺燈,燈下的睡顏恬靜,偶爾皺起眉頭,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夢。他快步走進臥室將人輕輕帶到懷里,粗粒而柔軟的指腹一下一下地撫著裴寧的眉心,終于令睡夢中的人舒展了眉頭。
“睡吧,有我在,噩夢也不敢來。”他親了親她的眉頭,抱著人沉沉睡去。
這一次,無論是誰,都不會阻隔他們了。
后來那天,顧懷均正在和裴寧吃飯。
電話那頭傳來焦灼的聲音:“哥,出事了,李最良在沈雪霽家,他快把她打死了,還有”
“還有什么!說!”顧懷均扯了扯領帶,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還有,李最良綁了瀟姐,他要裴寧姐來換。”
操!
顧懷均竟然忘了,當年是姐姐親手把那畜生送上法庭的。
這兩年,顧家生意轉到國內,海城那邊都是顧懷瀟在負責的。
“你們他媽給爺盯緊了,我馬上來。”
顧懷均匆匆離開,只和裴寧說是出差,便一腳油門踏出小區,順道去寧安生物的實驗室接了江寒時。
靠!李最良完了。
人人都覺得江寒時是個和善書生,可只有顧懷均知道他狠起來自己都望塵莫及。
只是他唯一的純情與溫柔都給了自家姐姐顧懷瀟。
當年在英國的時候,顧懷均惹了不少亂子,顧懷瀟不是每件都知道,有很多都是江寒時擺平的。
比如某一天,倫敦學院的舞會,一個叫埃里克的外國學生邀請一個有男朋友的華人女孩跳舞,女孩因為男朋友醋勁大,笑著拒絕。
結果埃里克覺得丟了面兒,舞會結束后,直接開車軋斷了女孩男友的一條腿。
這件事情直接在留學生圈子里炸開來。
顧懷均當年也是氣性大,做起事情不顧后果,何況受傷的那人和他也是關系不錯的同學。
當天夜里,他偷偷跑到埃里克的家里,想做掉他一條腿。
可是,他沒料到對方有槍。
訝異一瞬,顧懷均竟然沒有害怕。有那么幾秒,他想,死在槍下好了,讓他的靈魂跨越重洋,回到她的身邊。
他笑了笑,閉了眼。
“不躲等死?出息呢——”
責罵聲入耳,顧懷均一愣,姐夫?
江寒時三兩下踢掉對方手里的槍,直接掄起拳頭就揍,那利落如風的狠勁兒,哪里是顧懷均那種毛頭小子能及得上的呢。
那一刻,顧懷均忽然明白這個從陰冷暗巷走出來的男人,又怎么會是普通人,他從一無所有走到如今位置,天真善良無法成就他,城府和手段才是讓他站到世界中心的梯子。
果然,埃里克沒討到好。
那天回去的路上,月色瑩瑩,照著渾身血腥氣的兩人。
顧懷均點了一根煙:“姐夫,深藏不露啊。”
江寒時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皺眉:“你可別告訴你姐。”
顧懷均笑:“明明是只狼,非得裝兔子。你天天在我姐面前演戲不累?”
江寒時看睨了他一眼:“你以為你姐和你一樣傻?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愛我。”
愛他所以陪他一起玩兒,這叫什么?夫妻情趣。
想起顧懷瀟,江寒時心里不由得一暖,微笑蕩漾開開,有月光落進眼里。
顧懷均倏忽閉了嘴,媽的,他是真的羨慕啊,裴寧要是半分在意他,那他
之后,顧懷均才知道,江寒時那天的出現不是偶然,是因為擔心他,一直跟著,誰知道真差點鬧出亂子來。
而埃里克,按照他的性子,顧懷均本想著等他報復。
沒想到,僅僅兩天,埃里克就被爆出性侵丑聞。原來他常常借著邀舞之名對女生下藥,實行不軌,最后被打的傷還沒好,便鋃鐺入獄。
顧懷均想了想,這件事大約與江寒時脫不了干系。
這姐夫,是真的不好惹。
南浦機場,顧懷均看了一眼冷冽如刀的江寒時,便知道身側之人現在的情緒逼近臨界。
他分外理解,就像裴寧是自己的神經,顧懷瀟也是江寒時的命。
海城,榴島巷48號。
顧懷均眉頭深鎖,有種極度不舒服的感覺。
這里,是裴寧噩夢的開始。
現在,他來親手結束這個噩夢。
“均哥。”
來人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也是顧懷均安排在海城的人。
“怎么樣,在里面,瀟姐應該沒事,只是被綁著說不了話,沈雪霽被打得很慘,但還活著。”
“因為他手上有人,我們不敢輕舉妄動。”
顧懷均嗯了一聲,“報警了嗎?”
“報了,警察已經部署好,等您進去談判。”
顧懷均和江寒時對視一眼,江寒時了然,往后院走去,幾個警察要攔,他蹙眉,冷冷開口:“叫尚云灃出來。”
“你認識我們頭兒?”小警察詫異。
江寒時抬眸不語,神情如霜。
沒多久,小警察就帶著上一個輪廓英氣的男人出來。
“來了?別擔心,我們一定把你媳婦兒救出來。”尚云灃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向底下的人介紹:“我高中同學,以前聞名遐邇的學霸——”
江寒時沒心情敘舊,徑直往前走。
別擔心?怎么可能,他冷嗤一聲,敢情出事的不是你家老婆。
屋內。
顧懷均進了門,眼神如深潭莫測。
屋子的中間,一張掉了漆的椅子上,顧懷瀟的手腳被牢牢綁著,嘴巴塞著毛巾,但神情卻分外冷靜。
無論落入怎樣的境地,顧懷瀟依舊是睥睨的姿態,她知道自己不能露怯。
李最良的那種人,一旦發現對方是個軟柿子,他不但毫無同情心,反而往死了捏。
十年后的李最良在時光機器的碾壓之下,不可逆轉地老去,但是眼底那股陰狠的勁兒卻更甚。仿佛示威似的,他把玩著手里的鋼棍,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里拖曳出刺耳的響聲。
“喲,顧家小子啊,十年不見,風光無限啊。”李最良的笑像是淬了毒,“可你知不知道,這十年,我在監獄里過的是什么日子嗎?老子無時無刻不想弄死你和寧丫頭。”
“哦,還有你姐姐。”李最良一把扯過顧懷瀟的頭發,貼著她的耳朵笑得張狂:“你當年不是很硬氣的嗎?多厲害啊,把我送進監獄,瞧瞧,現在多可憐啊,哈哈哈——”
顧懷瀟的脖子被李最良掐住,眼神卻沒有半分懼色,反而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人。
她堅信,自己的弟弟不會輸,也知道江寒時在某個地方看著她。
她不會怕。
后面看到這一切的江寒時握緊了拳頭,嘴唇越抿越緊。
他的瀟瀟,堅強得令人心疼。
“你放了我姐!”他極力克制內心的憤怒,而顯得語調冰冷如刃。
“好說,拿裴寧來換啊!”這么多年積壓的仇恨全都化作猙獰在李最良臉上顯露無遺,“那小□□毀了老子一輩子,她憑什么心安理得地過日子,她就該和她□□娘一樣爛在臭水溝里——”
顧懷均冷笑:“她毀了你?這話說反了吧。像你這種人渣,不懂得尊重別人,不會共情他人,把女性當作物品任意欺凌,明明是你毀了別人。因為你這種人的存在,讓這世上的女孩充滿了不安全感,她們害怕深夜的小巷,沒有燈光的街頭,醉酒的飛車黨,她們害怕敲門聲、腳步聲,不敢和陌生人坐電梯,不敢穿短裙和吊帶,她們對男性充滿了戒備和懷疑。她們活得小心翼翼,誠惶誠恐。因為一旦出事,總有受害者有罪論跳出來指責她們的問題,試圖從她們的穿著、作風、職業來尋找她們的錯處。”
他想起裴寧,一個人走過無數加班的深夜,想起她被人圍著的那條隧道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愈發地透著寒氣:“可是,她們有什么錯呢?錯的明明是你這樣的人渣,你無視社會規則,不顧法律約束,你沒有羞恥心,道德低下,品性惡劣,你這種垃圾,憑什么過上好日子,你不配!”
他這樣的人,就該把牢底坐穿。
顧懷均的聲音越來越大,步步緊逼。
李最良仿佛被踩中尾巴,發了狂,丟開顧懷瀟,拖著鋼棍就朝顧懷均揮去。
尚云灃抓準時間,和江寒時從后面破窗而入。
海城第一刑警隊長的身手自然不會叫人失望,顧懷均偏頭躲開的一瞬,幫著尚云灃牢牢鉗住了李最良。
江寒時也將顧懷瀟抱回了懷里。
看著妻子身上的勒痕,江寒時眼神漆黑冰冷,他輕問:“疼嗎?”
顧懷瀟搖搖頭。
江寒時走到李最良跟前,寒氣肆意,比這個冬天的夜晚都讓人骨頭打顫。
地上被拷著的那人渾身一哆嗦,癱軟在地。
周遭的人皆是一滯,他們都有很明顯的感覺,江寒時想弄死李最良。
“阿時,我們回家吧。”顧懷瀟拉了拉丈夫的衣角,把頭靠在他胸口。
江寒時心里一軟,抱著妻子回去了。但是,他也不會輕易放過李最良。
幾天后,警局接到秘密舉報。
李最良于十多年前負債外逃的時候,曾殺過人。那是一個貨車司機,一年忙碌,賺了些錢,帶著自家小女兒跨省回城。在一個雨夜遇到無家可歸的李最良,本是好心載他一程,李最良卻見財起意,動了殺心,連小女孩都沒放過。最后偽裝成火車墜入山崖,自己攜款逃跑。
那個雨夜,沖刷了一切證據,懸案至今才得以窺見天日。
誰能想到呢,一份善意的代價如此巨大,他們領上車的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雨夜的惡鬼。
至于秘密舉報,尚云灃和顧懷均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人,江寒時。
當李最良被判決死刑的時候,顧懷均坐在庭下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的寧寧,再也不會有噩夢。
終于,一切塵埃落定。
心里有些難言的想念在發酵,此刻,他無比想見她,想擁抱她。
可是,他還有另一件事情要做。
顧懷均去了醫院,和沈雪霽做了最后的談判。
他希望沈雪霽不要再見裴寧,不要打擾裴寧的生活。
沈雪霽:“可我生了她,她的命是我給的。”
顧懷均諷刺勾唇:“你從未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就不該用母親的身份來綁架她。”
即便沈雪霽生了裴寧又如何,她將命運加諸在她身上的苦難,復制加倍投射在了裴寧身上。
沈雪霽讓自己的寧寧從小得不到一絲絲的愛,讓一個孩子的情感需求被一次又一次地忽視。孩子長大了,卻不知道怎么去愛,怎么接受被愛,她忽遠忽近,無法掌握與人交往的分寸,她責怪自己,差點將自己推入深淵。
顧懷均想起很久之前陸厘告訴他,裴寧最絕望的時候想過拉著沈雪霽一起死。
他那天幾乎點不燃一根煙,他的手指在發顫,血液倒流,渾身冰涼,無言的鈍痛如潮水上漲。
他不敢想象,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自己要怎么辦。在分隔十年之后,他抱不到她,親不到她,留給他的只有冰冷的墓碑。
或者,連墓碑都沒有。
他記得她說過,她不要墓碑,寧愿死后被做成煙花絢爛一瞬,也不要長埋陰暗的土里。
生前不得自由,死后總能乘風翱翔于天地之間。
她這輩子,夠苦的了。
想到這里,顧懷均竟然發現自己臉上一陣潮濕。
他抬頭,沒有雨。
是自己哭了,光想想,他都痛徹心扉,他怎么能接受她離開。
可是在他不知道的很多歲月里,她每次都差點這么做了。
到底有多少次,他不知道。
他現在能做的只是,盡力掃除她生命里的陰影,讓她毫無顧慮地往前走,走到自己懷里,走向夢想和世界的征途。
經過這么多事,沈雪霽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偏激,但她永遠精于算計,不舍得讓自己吃虧。
沈雪霽:“行啊,讓她別忘了每個月給我打錢就行,不過,我有個要求,她那點錢可不夠”
顧懷均沒等她說完:“可以,我每個月另外多給你一筆錢,只要你說到做到。”
沈雪霽答應了。
她所有的感情都建立在利益之上,唯一的那點良知和母愛就是當年生日那天放走了裴寧。
這些年,她和裴寧相互憎恨,性子被現實生活磋磨得愈發地冷硬。
誰也靠不住,除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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