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空氣濕濕的，卻不膩。

        “滴滴滴，滴滴滴！”不大的鬧鐘鈴聲在早秋的清晨響起，半睡半醒的陳少青捂著耳朵在心里抱怨，到底是哪個混蛋的鬧鐘響了半分鐘還不關。

        某個床鋪已經發出不耐煩的翻身聲，他縮了縮腦袋，猛然驚醒。果然，他的手機屏幕大亮，正顯示著5：31的字樣，還有一句貼心的標簽：兒砸，別賴床！

        果斷關了鬧鐘，正打算再睡一會兒，突然聽到一陣細微的流水聲，竟然有人起得比我的鬧鐘還早？陳少青坐起身，四下瞧了瞧，只有周醒的床鋪是空的。

        被這么一折騰，他也沒了睡意，只好邊撓頭發邊下樓梯。

        周醒站在洗漱臺旁，手里正搓著什么。

        “大哥好閑情哦，一大早就起來洗……內褲？”看清楚對方手里的衣物后，陳少青愣了一秒。

        “嗯。”周醒冷著臉應了一句，連嘴巴都沒張開。

        大概是起床氣吧。陳少青沒有多想，打著哈欠就走進了洗手間，自然也沒有看見他醒哥泛紅的耳廓。

        曬好衣服、刷完牙、洗完臉，周醒坐在椅子上望著空蕩蕩的書架發呆。

        昨晚夢境中的一切都如此真實，少年忍耐的小表情看得清清楚楚，還有顫動著的長而卷翹的睫毛……周醒的手上似乎還殘留著那細膩肌膚的觸感，清晰得就像是實實在在發生了一遍似的。不，或許正是因為發生過了才會那么細致也說不定。

        “醒哥，一起去吃早飯不？”陳少青剛穿好球鞋就準備出門。

        “這么早？”周醒勉強定了定神，點亮手機屏幕，現在不過六點四十二而已。

        “不早了，講座七點二十就開始。那我先下去了。”他邊擺手邊打開了寢室門，門外正好傳來說話聲。

        周醒夢境中的另一個主角，此刻正走過來與陳少青打招呼。少年依舊穿著襯衫，細藍白條紋更顯得他身形消瘦。他笑著向陳少青揮了揮手，兩人便并肩同行。

        糟糕。

        心跳的頻率太快，周醒差點忘了該怎么思考，以至于許久之后他才想到，要是自己當時能直接追上去就好了。

        現在是下午兩點零五分，周醒坐在能容納五百人的禮堂內昏昏欲睡。

        臺上的講師滿臉嚴肅，嗓音有種年代的沙啞感，“同學們，舉辦這場講座的目的是為了讓你們明確未來的方向，都是為了你們好，都打起精神來，這才講了……二十五分鐘……”

        周醒忍不住想：安季宸上午聽的也是這種講座么？他會不會和我一樣無聊？要是我能和他分到一場就好了……

        班級群突然出現一條艾特全體成員的消息，是帶班學姐發的：明天上午七點二十，1至27號去大禮堂聽主題為《大學生安全教育》的講座，下午一點四十，28號至54號去……

        周醒沒再繼續看下去。他是54號，安季宸是1號，按這種輪法怎么也不可能把兩人分到同一場。

        周醒憂傷地坐了兩個小時，直到散場。

        當天晚上，當陳少青提出要和周醒換順序時，他險些摔碎了手里的玻璃杯。

        “為什么？”周醒問道。其實他并不想知道對方的理由，但陳少青明擺著一副快問我快問我的模樣。

        “忻忻是下午場的，我得和她一起～”他揚起下巴，一臉驕傲。

        什么忻忻？陳少青的高中同學？周醒沒有多想，假裝不情愿地應下，以防他猜出自己的小心思。

        第二天清晨，天藍得跟染布一般似的。周醒滿懷期待地來到大禮堂，剛進門就被塞了一張宣傳單，上面印著某某教授要在某時某地開展講座的消息。

        無聊，等會兒扔垃圾桶里吧。

        環顧四周，卻沒看見安季宸的身影。畢竟也有五百人，一時半會兒沒找到也很正常，周醒自我安慰著，即使他知道座位是按照班級排好了的。

        左側突然坐下了個熟悉的男生。如果周醒沒記錯的話，他就是前天晚上開班會時，安季宸差點親上的家伙，大概是叫池、池……算了，他的名字一點都不重要。

        講座已經開始了五分鐘，他越來越煩躁，先是架起左腿，兩秒后又架起右腿，如此反復。不知因為講師前言不搭后語的演講，還是因為回想起了前天晚上的那一幕，或者是因為他遲遲找不著安季宸的身影。

        十分鐘后，周醒終于向自己妥協了。

        “就你一個人？”他問身側人。

        池歷大概沒想到周醒會向自己搭話，看起來很驚訝的樣子，“嗯，安季宸沒來。”

        安季宸沒來。

        他沒來！

        進門前隨手接過的傳單被他捏得皺皺巴巴，他覺得有些滑稽，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悲哀。仿佛他特地起了個大早，換上最新的白t和板鞋，就是為了這張傳單而來似的。

        他和安季宸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前天深夜，他回的“嗯，晚安”上。

        為什么，不是他先招惹我的嗎？他是后悔了是嗎？

        手中的傳單又皺了幾分，沾了周醒滿手的藍色油墨。

        這也太過分了吧……

        失落的心情一連持續了幾天，直到軍訓正式開始。

        今天依舊炎熱，天空湛藍，沒有一絲風。

        “今年的夏天真長。”陳少青用手扇了扇風，又撩起軍訓服的衣擺上下甩了甩。

        “八月份就立秋了。”水楊剛說完，就被教官揪到前一排去了。

        “立秋了還這么熱啊。”他眼睜睜看著水楊站進了女生堆里，身高竟毫無違和感，好險笑出聲來。

        “蠢，沒聽過秋老虎？”水楊沒好氣地白了陳少青一眼。不得已取下增高鞋墊之后，他比右側的女班長還矮上一點兒，左側也是清一水兒的女生。

        周醒看著眼前可以算是有意思的一幕，臉上沒有半分笑意，只覺得人生無趣，你無趣，我也無趣。

        恍惚之間，他好像被教官拉到了后一排，又不知道往左還是往右挪了幾個位置，然后就沒有再移動過了。

        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好，全體都有，向前看齊！”教官吹響了哨子，周醒慢悠悠地抬起視線。

        不經意間，他對上了一頭白金色的短發。陽光照在那人的頸項上，映得皮膚白皙細致，宛如一塊上好的暖玉。

        安季宸什么時候到我前面來了？！

        周醒覺得自己就像一片不斷墜落的樹葉，見到對方的一瞬間才總算是落了地。

        “向右看齊！向前看！稍息！立正！”教官一口氣喊完，繼續吼道：“不齊，再來！聽我口令，向后轉！”

        周醒慢了一拍，那滿頭白金發的少年便轉過身體，笑吟吟地望著他，滿目柔情。

        那笑容似乎有種安撫人心的能力，不然為什么自己身上的負面情緒，眨眼間就煙消云散了呢？

        好在轉錯了的學生不在少數，周醒在其中也不顯得突兀。

        “你們怎么回事啊？聽不懂人話是嗎？重來！”教官再次吹響哨子，周醒不由得將背挺得筆直。

        又左轉右轉亂七八糟轉了幾十遍，直到每個人的頭頂都能數星星之后，教官終于大手一揮，道：“原地休息十分鐘。”

        吳良趕緊拎起水杯，邊往前走邊問室友池歷：“需要我幫忙打水嗎？”

        一瞬間，空杯子跟坐公交投幣似的，沒一會兒就塞滿了他的臂彎，他連忙道：“拿不下了，我都沒法幫我室友打水了。”

        “活該。”池歷從吳良手中拿回自己的水杯，又取出兩個有掛繩的拎在手里，“一起走吧。”

        “哇！我好感動！”吳良小跑兩步，追了上去。

        兩人迎面遇上安季宸，吳良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啊，沒法幫你拿了。”

        不過是從背包里拿了個玻璃杯的功夫，兩個室友的手里就塞滿了空杯子。不過安季宸也無所謂：“沒關系，我自己……”

        “我來吧。”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強行伸來，把栗色杯蓋透明杯身的水杯握在手里。

        安季宸一愣，吳良一愣，池歷一愣，周醒本人也一愣。

        “……謝謝。”安季宸笑吟吟地看著他。

        周醒沒敢對上他的視線，板起臉就往打水點快步走去。

        出乎意料地，三臺開水機前都擠滿了綠油油的新生，里三層外三層。個子矮的淹沒于人海，個子高的鶴立雞群。

        還好沒讓安季宸來。周醒不禁這么想到。

        而另一側，陳少青憑著身高優勢強行擠進人群，樂呵呵地摁下了冷水按鈕，偶然回頭，正巧看見了被擠得東歪西倒的水楊。

        “水楊——”陳少青朝著人群中心喊了一聲。

        單手扶著眼鏡的少年應聲抬頭，對方繼續喊道：“把杯子給我！”

        水楊還沒反應過來，又感覺自己的腳背被踩了一腳，他只能選擇舉起手臂，把杯子狠狠地朝他扔去。

        至于能不能接住——啊，接住了，還很穩。水楊伸出食指推了推眼鏡，遮住了嘴角的一抹淺笑。

        水楊接過冰冰涼涼的杯子，很小聲地說了一句：“謝了。”

        陳少青沒聽見，也不是很在意水楊的態度，因為他正認真尋找著他的忻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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