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醒攥著裝滿水的玻璃杯跑回原地時，安季宸正往暴露在太陽底下的斜方肌處涂抹著什么。

        “防曬霜，你需要嗎？”安季宸解釋道。

        周醒搖搖頭，遞上杯子。

        水是從超市里買的礦泉水，塑料瓶已經被他毀尸滅跡。怕少年等得急，他沒有在打水點浪費時間，而是特意去了一趟超市。

        “我看你好像沒帶杯子，那你先喝吧。”安季宸低著頭開始往腳踝上涂防曬霜，沒有看周醒。

        這……雖然他真的有點渴。周醒矜持地抿了一口，再次擰好杯蓋。

        安季宸好像感覺到了什么，抬起頭微笑道：“客氣什么，這本來就是你的水。”

        周醒一怔，這種界限分明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給你的，你喝吧。”

        安季宸也沒再說什么，收起防曬霜，接過水杯擰開杯蓋，像周醒之前那樣，輕輕抿了一小口。其實周醒不太確定他的唇是否碰到了水，可能對方只是做了個喝水的動作而已。

        他特地留意過了，安季宸嘴唇碰到的位置，與自己的相比，正好差了一百八十度，不偏不倚，是最遠的位置。

        少年的手指白皙修長，擰杯蓋都像是在彈鋼琴；少年的嘴唇粉紅濕潤，不沾水都像是涂了潤唇膏；少年的眼睛濕漉漉的，像是蒙上了一層水汽。

        他什么都沒有做，安季宸也沒再說什么，接著，教官吹響了哨子，“集合！”

        “你當初為什么找我？”安季宸去角落里放水杯，周醒跟在他身后，低聲道。

        “你猜？”少年把玻璃杯放進背包，回頭注視著他，表情似笑非笑。

        “我不知道。”安季宸還在盯著自己，周醒硬著頭皮繼續道：“我只是想找你要個聯系方式……”

        “是嗎？不止吧？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心里想的東西，是會從眼里跑出來的。”安季宸眨了眨眼睛，淺色的眸比水晶還要好看幾分。

        周醒無法從他的眼睛里看出點什么，這么說，要么是安季宸什么都沒有想，要么，是他把自己的心給關上了。

        但他依然清晰地記得路上的驚鴻一瞥，“驚艷？”

        安季宸沒想到周醒會如此回答，噗嗤笑出聲來，好一會兒后才仰起頭，望著周醒，聲音甜得發膩，與他昏睡前聽過的嗓音如出一轍，“不，是欲望。”

        欲望？哪種欲望？周醒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安季宸就已經站回隊伍中了。

        直到最后一個學生歸了隊，教官才大聲道：“接下來我們練齊步走和跑步走！”

        突然起了一陣風，汗濕的軍訓服被風一吹，頓覺神清氣爽。呼吸間混雜著一股淡淡的香氣，周醒望著眼前人纖細的脖頸，似乎想明白了——那是名為獨占欲的強烈欲望。

        殷紅色的夕陽沾染了半壁天空，白色云朵在余霞的映照下呈現出一片嫣紅。

        晚風陣陣，學生三三兩兩地在操場上漫步。

        周醒回寢室給手機充了會兒電后才去到食堂。晚飯高峰期已經過去，現在二樓只有零零散散十幾個老生。

        他端著普通的一葷一素走向靠窗的角落，剛吃了兩口，眼前便出現兩只漂亮的手。“好巧啊。”安季宸莞爾一笑。

        “嗯。”周醒下意識地坐端正，臉上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相顧無言，唯有筷子碰到餐盤發出的叮咚聲時不時響起。

        不管周醒刻意吃得多慢，盤子內的飯菜還是漸漸少去。

        “等會兒可以幫我一個忙嗎？”安季宸先放下筷子，打破了這份寧靜。

        “好。等等。”

        少年眼睜睜地看著周醒突然站起身，往遠處跑去。回來時手里還握著一杯溫熱的豆漿。

        “請你喝。”

        安季宸抿了抿唇，情不自禁地笑道：“謝謝。”

        周醒也彎了彎唇角，不禁猜測：這次的笑容應該是真心的吧？

        把空盤放到收餐盤處后，周醒跟著少年進了校內超市，空豆漿杯被他隨手丟進了門口的垃圾桶。出來時，周醒抱著一箱純凈水，安季宸則左手提著一箱純牛奶，右手提著一箱酸奶。

        “重嗎？”

        “不重。”周醒回道。與兩箱牛奶相比，明顯是純凈水更輕一點，但水放在地上蹭滿了灰塵，還是自己來抱著比較好。

        “純牛奶是早上喝的，酸奶是晚上喝的。”安季宸解釋道。

        “水呢？中午喝？”

        安季宸看了他一眼，道：“渴的時候喝。”

        ……窘。周醒覺得在少年面前時他的大腦時常宕機。

        上了五樓，他左手托著純凈水，右手擰開了618的門。

        正戴著耳機聽歌的池歷見狀調侃道：“找了個免費苦力？”

        安季宸只是一笑，沒有回答。隨即轉頭對著周醒道：“需要什么謝禮之類的嗎？”

        “不需要。”

        “沒關系，那就先欠著了。”少年就那樣靜靜地靠著衣柜門，眼里有微光流轉。

        周醒沉默地走回了隔壁的寢室。關上門的剎那，安季宸紅潤的唇似乎還在眼前。

        “大哥咋了？思春期？”陳少青滿面紅光，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女朋友似的。

        “那是你吧？”周醒喝了口涼水，干澀的喉嚨總算濕潤了一些。

        “那么明顯？剛剛水楊也這么說。”他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只覺得皮膚很不錯。

        又灌了幾口水，周醒莫名覺得愈加煩躁，干脆拿出換洗衣服和香皂就往洗手間走去。

        門外的陳少青還在抱著手機亂嚎：“今天晚上忻忻約我去看電影誒，還讓我帶上身份證，你們說她是什么意思？”

        水楊隨口道：“可能想去網吧通宵打游戲吧。”

        “才不是，忻忻有電腦！”

        水楊繼續胡說八道：“哦，別太期待，說不定門禁之前你就可以回來。”

        “不聽不聽！大哥！你說忻忻到底是什么意思？”陳少青哐哐地錘著廁所門。

        什么意思？能有什么意思？不就這個意思？

        周醒沒插水卡，涼水順著發絲滴落，滑過臉頰，滑過胸膛，滑過他已經快壓抑不住的、強烈的獨占欲。

        軍訓的日子對周醒而言既無聊又單調，除了以各種姿勢曬太陽之外，也就只有安季宸的存在能為他的黑白世界增添些許色彩了。

        可現在，這些許色彩都將不復存在。

        一個笑瞇瞇的男人在大家原地休息的時候走了過來。教官難得露出笑容，好聲好氣地介紹道：“這是卞老師。”

        全班同學便齊聲道：“卞老師好！”

        “有沒有身高一七七左右、想打軍體拳的男生？可以參加軍訓匯演哦！”卞和瞇起眸子，一眼就看見了淡金色發絲的安季宸。

        “老師，一八二可以嗎？”后排一個男生舉手喊道。

        他笑著搖了搖頭，又補充了一句：“一米八以上和一七五以下都不行哦～”

        “誒——那么嚴格啊！那卞老師你看看我行不行？”安季宸夸張地嘆了一聲，一時之間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周醒握緊了手心，額前的碎發被微風一吹，遮去了大半的視線，目光緊鎖在所謂的卞老師身上。

        卞和毫無所察地往安季宸跟前走去，嘴角的弧度卻是怎么都壓抑不住。

        裝模做樣地把安季宸打量了一番，便道：“當然可以！”又嘻嘻笑了兩下，湊近少年低聲調侃：“老師最喜歡帥氣的男孩兒了～”

        說著，目光越過安季宸的肩膀，落到他身后冷著臉的周醒身上。

        就在卞和走近的時候，周醒已經認出他是之前安季宸找來的男人，也就是紅色跑車的所有人。像是怕自己回憶不起來一樣，對方不時地朝自己眨眼睛，那眼神有點熟悉，隱約帶著些曖昧。

        他皺起眉頭，卞老師的那張臉漸漸與記憶犄角里的另一張模糊的臉重合，是酒吧里的紅發男人！

        眉頭緊鎖，周醒不由得心生防備。

        路過安季宸右側的宋亦時的瞬間，正好起了一陣風，迎面撲來，宋亦時長過眼睛的劉海一股腦兒都被撩到頭頂。卞和對上這雙如古井一般深邃的眼，依舊波瀾不驚。

        宋亦時挑眉，突然開口道：“我可以嗎？”

        “高了點。”卞和再次瞇起眸子，嘴角卻上揚了幾分。

        沒有再多猶豫，卞和領著安季宸出隊列后又揀了四個男生，對著教官講了幾句話后，就退開幾步不再言語。

        “一米八以上、一米五以下的出列！留下的去排方陣！待會兒排方陣的跟著卞老師走！”教官隨便一吼，足以抵得上一個小型擴音器。

        “一八零呢？”宋亦時舉手問道，一副好學生的模樣。

        教官轉頭詢問卞老師。卞和笑了笑，沉默片刻后才道：“可以留下。”

        “可以！”教官言簡意賅。

        不遠處的卞和淡淡撇了宋亦時一眼，才領著七零八落的兩支隊伍往操場中央走去。

        教官揮揮手，示意出列的七個人跟著他走，于是周醒他們最終與其他班同樣身高過高的男生及零散幾個女生，拼成了vip小隊。

        所謂vip，就是不必打拳、不必排方陣，只需要在匯演最后走個過場的養老隊伍。

        簡單地定了會兒姿勢后，別班的教官突然朝他們班的教官招了招手，教官小跑過去，臨走前還不忘發令原地休息。

        無聊。

        連天上的云朵也許久才變化個樣式。

        簡直無聊透頂。

        周醒隨意往地上盤腿一坐，也不在乎臟不臟。手機屏幕的頁面再次停留在他和安季宸上的聊天記錄上，最后一條還是周醒發的“嗯，晚安”。又瞧了眼現在的時間，15：33，他已經整整一個半小時沒看見安季宸了。

        周醒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一盤點完的蚊香，看上去還完好如初，可實際上早已成了一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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