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月初三，再相見

        三月初三，京城。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大殿上，身著龍袍的孟仙一只手撐著頭，睡眼惺忪地望著底下的臣子，顯然昨夜沒睡好的模樣，漂亮的桃花眼下隱約可見一些青黑。

        他的目光落在百官之中，眼瞳里映著那一抹鮮紅的身影，高挑俊朗，這才使得孟仙的眸中流露出了柔情。

        “既然無事，那便散了吧。”大殿上沉寂了片刻后，孟仙才擺擺手，讓人都退去了。

        退朝后，他回了寢宮，剛坐下，宮人便端來一碗湯藥，黑漆漆的一碗，散發著難聞的味道。

        孟仙掃了一眼，立馬蹙起了秀眉，抬手捂著口鼻，嫌棄道：“朕沒病，為何要一直喝這藥湯？”

        “陛下近日勞累，這是李將軍送來的補品，莫非陛下忘了？”宮人見他臉色難看，急忙走上前解釋。

        一聽這話，孟仙垂眸沉思了片刻，又掃了一眼那玉碗，道：“朕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朕喝完藥，想小憩一會兒。”

        “是。”宮人見他愿意喝藥了，這才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就在門合上的那一刻，孟仙的臉忽然沉了下去，將玉碗端起，起身去倒進了花盆中，然后換了身衣裳，從窗戶翻身出去了。

        約莫一炷香后，宮里各處都沸騰了起來，因為孟仙沒了蹤影。

        而摘星樓上，孟仙一身白衣，仿佛謫仙，坐在飛檐之上。他的身側還坐著一人，黑衣颯爽，烏發被一根綢帶高高束起，正是早朝時孟仙凝望的人，李瑯。

        “陛下未免有些胡鬧。”李瑯也看著樓下焦急如熱鍋上螞蟻的人，無奈又寵溺地搖了搖頭。

        “你難得來見我，我自然顧不上他們。”孟仙撇了撇薄唇，抬手捏住李瑯的下巴，將人扳過來看向自己，“李瑯，許久未見，我很是想你。”

        一雙眸子水光瀲滟，似有淚光。

        李瑯微怔，眼神變得溫柔極了，垂首吻在孟仙的唇上，細細勾勒那如花瓣一般的唇瓣。“我分明一直站在大殿上，望著陛下。”

        “可那是在早朝上，你我隔了好遠。”孟仙身子一軟，側頭靠在李瑯的懷里，滿臉委屈，“你到底知不知曉，我在宮中有多寂寞？”

        “陛下，我都知曉，故此才會到摘星樓來等陛下。”李瑯說完，眺望遠方，嘆息道，“今日，是三月初三。”

        “嗯，你我相識的日子，你還記得那日的情景么？你再給我講講，我想聽。”孟仙尋到他的手，摩挲著李瑯掌心的薄繭。

        話畢，李瑯自然不會拒絕他的請求，緩緩對他描述著三年前的情景，一絲不差。盡管那時他們還跟冤家一樣，可如今再回憶，便盡是纏綿。

        他的話語很是緩慢，像微風一般，等話音落下，便已是傍晚，宮外燈火輝煌，與星辰交相輝映。

        孟仙興奮地看著宮墻外的繁華，摟住李瑯的脖頸，激動道：“李瑯，快，帶我出宮去，我要去放河燈！”

        “是。”

        李瑯應了下來，抱緊孟仙的腰身，縱身躍下，風聲在孟仙耳畔嘶吼，一瞬間，光陰流轉，好像回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三月初三，云華宮。

        “殿下，殿下，您可不能出宮去啊！”

        孟仙正要溜出宮去，卻被隨身伺候的小太監，小恒子拉住了衣袖。

        “小恒子，本宮只是出宮去看看，很快就回來了。”孟仙抽出自己的衣袖，蹲下身盯著跪著的小恒子，輕聲道。

        “可殿下，陛下剛下了圣旨……”

        小恒子埋著頭，想起前幾次遇刺就感到膽寒，近來似乎有一股勢力盯上了孟仙，已經派出好幾回刺客了。

        也正是如此，皇帝才下旨，加強皇宮守衛，也不許孟仙再出宮。

        “你再多嘴，我明日就把你送到三哥的宮里去！”孟仙見他好話不聽，便只能搬出自家三哥來鎮住對方。

        這京城中，誰不知道三皇子性子陰翳，不好伺候，這要是被送到三皇子宮里，要不了幾天，就得褪層皮下來。

        果然，此話一出，小恒子顫抖了兩下，立即閉了嘴。

        “行了，你隨本宮一起，我們早去早回，不會被父皇發現的，嗯？”孟仙也心軟了下來，打算帶著他一起出去。

        于是兩人扮成宮人，憑令牌出宮去了。

        今日城中街上，公子小姐錦衣羅裙，環佩玎珰，在一片悠揚的叫賣聲中，共享佳節氣氛。

        就在孟仙沉浸在周遭的歡悅中的時候，人群忽然讓出一條路來，他也被擠到了邊上，前面的百姓實在擁擠，他也看不清前方。

        “小恒子，去看看前方發生了什么。”孟仙端端站在人群后，對身側的小恒子吩咐道。

        小恒子憑著瘦小的身子，好不容易才擠到前面去看了情況，便立馬回到了孟仙的身邊，附耳道：“公子，是一支回京的隊伍，領頭的瞧著像是少將軍李瑯。”

        “李瑯？”孟仙思忖片刻，卻想不起這李瑯的面容，但對這個名字倒是有幾分熟悉。

        很快，車馬行過，街上又恢復了那番熱鬧，孟仙著急去放河燈，故而沒再多想，大步隨人群走了。

        宮內，御書房。

        “微臣李瑯，叩見陛下！”進京之后，李瑯來不及回府邸，便徑直往皇宮來了。

        他是被一道加急手諭召回京城的，那上面并未寫明京中發生了何時，可正是如此，李瑯才馬不停蹄地趕回京城，片刻不敢耽誤。

        “李愛卿，你一路上辛苦了。”皇帝見到他，立馬抬手讓他起身，又朝宮人揮手道，“賜座。”

        緊接著，便有宮人抬座椅來。

        待李瑯落座后，便問道：“不知陛下有何要緊事，如此迫切地召微臣回京，莫非是宮里……”

        “朕叫你回來，是與柳丞相商議的結果。近來京城并不太平，太子屢遭暗襲，朕的身子骨也不大好了，怕仙兒出事，這才叫你回來，保護仙兒，護他到登基之日。”

        倘若他的身子骨更差了，便無心在這宮里護著孟仙了。當年他也是在皇家腥風血雨中坐上這個龍椅的，今時之事，他心里明白得很，只是不知究竟是誰。

        皇帝說著，李瑯也觀察了皇帝的面色，確實比以往差了許多。

        天下之大，江山社稷之事繁重，身為君主，自是勞累非常，且皇帝如今年歲也算不得年輕，讓位也不過是早晚的事。

        “微臣定不負陛下所托。”李瑯毅然跪在皇帝面前，嗓音低沉有力。

        “好、好、好，如此，你就先隨朕到云華宮，見見仙兒。想你許久不在京中，仙兒恐怕都不記得你了。”皇帝站起身，而李瑯跟在他身后，面容冷峻。

        “殿下不記得，也是自然。”

        他不求孟仙還能記得自己，畢竟那時候，他也不過是諸多貴公子里不起眼的一個存在，哪里敢奢求太子殿下高看。

        剛出御書房，李瑯便低聲回道，但他的聲音太輕，走在前頭的皇帝并未聽見。

        到了云華宮，門內寂靜一片，打掃的宮人瞧見皇帝和李瑯，都露出了膽怯的神情。

        “仙兒呢？”皇帝掃了一眼，心中隱隱有了猜想。

        “陛，陛下，殿下他，他……”眾人齊刷刷跪了下來，說話也結結巴巴的。

        他們都是云華宮的人，太子殿下說的話，他們也不敢違抗，但沒想到的是，太子還未歸來，陛下卻先來了。

        “說。”

        坐了這么多年龍椅，自是不怒自威。

        “回陛下，殿下他，出宮去了。”

        “胡鬧！”頓時，皇帝怒道，嚇得底下的宮人身子不由發顫，冷汗直冒，“太子出宮，你們都不攔著，若不是朕來，你們都打算瞞到什么時候？若是太子有什么閃失，你們哪個的腦袋能擔得起！”

        “陛下息怒。”李瑯走到前面，雙手抱拳，俯身道，“今日畢竟上巳節，京城中熱鬧非常，殿下定是去看燈會了，微臣這就領人去尋殿下，還請陛下安心。”

        果然，李瑯的話一出，皇帝的臉色便隨之緩和了不少，但眉目間的憂心還是很濃厚。

        “李瑯，你速去，定要將仙兒帶回。”

        “微臣遵命！”

        李瑯領了命，轉身便去安排，面容冷峻。

        宮外街上，許是今日百姓實在太多，孟仙甚至沒有察覺到跟在身后的小恒子是何時同自己走散的。

        還未走到河邊，孟仙便聽見樓上傳來一陣仙樂，縹緲動人。他是個愛琴之人，于是不由被這琴音吸引，尋著聲音往高樓上去了。

        到了門口，孟仙輕叩房門，而琴音忽絕，他輕輕推門，門便開了。

        他疑惑地走進去，卻不見人影，窗邊的古琴仍在，琴音似乎還縈繞在弦上，旁邊的香爐白煙裊裊。

        這下，孟仙才猛然醒悟，自己這是中計了。

        他下意識轉身打算逃跑，卻被一群黑衣人擋住去路，那些人捂著臉，只露出冷冰冰的眼睛，跟手里的劍光一樣。

        “殿下，這可是您自己送上門來的。”盡管孟仙穿著樸素，可對面依舊知道他的身份。

        領頭的人手揮長劍，寒光掠過孟仙的臉龐，逼得孟仙往后退了好幾步，直到后背撞上那把古琴，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側頭望了一眼窗外，樓下，車馬往來，商販儼然。

        孟仙心一橫，緊閉雙眼就從窗戶翻了出去。

        風揚起白衣翻飛，如雪浪涌動，一聲驚呼使得底下的百姓沸騰，孟仙抱緊胳膊，雙手揪著衣袖，祈禱能落在一個好地方。

        千鈞一發之際，從烏泱泱的人群里躍出一人，黑衣如鴉，恰好銜住了明月下的那枚珠玉。

        孟仙睜眼，只見一俊朗男子，面若冠玉，星眸劍眉，唇角微揚，四目相對時，只覺心弦顫動。

        “殿下，抓緊了。”李瑯收了笑意，抱緊孟仙，足尖輕點，又攜著他往上飛，直到落在孟仙落下的那屋里。

        一切發生得太快，里面的人都還沒來得及離開。李瑯橫抱著孟仙，冷眼看著面前的幾個黑衣人，問道：“方才可是這幾人驚擾了殿下？”

        “是。”孟仙只覺得當下這姿態有些羞窘，便背過身對著那幾個黑衣人，手指緊緊攀住抱著自己的人的肩膀，耳根微紅。

        轉眼間，孟仙只覺得天旋地轉，他身處刀光劍影中，心中不免害怕，便更加握緊了眼前的救命稻草。

        有這人在，他就像停靠于渡口的一葉小船，任風起云涌，也沒有半分損傷。

        李瑯不愧是在沙場多年的人，三兩下便將那群黑衣人制服，末了，吹了聲口哨，便有侍衛來將人帶了下去。

        “微臣救駕來遲，望殿下恕罪！”李瑯這才想起將懷里的孟仙放下來，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你就是李瑯？”孟仙看著他，這京中臣子他哪個沒見過，如此陌生的面孔，想必也就只有今夜才回京的李瑯了。

        “是。”李瑯站直身子，正視他，一雙鳳眼銳冷沉靜，“從即日起，微臣將奉旨隨身保護殿下。”

        “好，既然刺客已經抓到了，那你就再陪本宮去放河燈。”孟仙拉起李瑯的手，臉上又掀起了那一股子興奮勁兒，只不過以他的氣力，沒法牽動李瑯絲毫。

        他回過頭，看著方才還眼眸含笑的李瑯此時卻神情冷淡，便覺疑惑。

        還未等他開口，李瑯便先跪了下來，道：“殿下，這里并不安全，難保還有刺客潛伏，臣還請殿下即刻回宮，以免陛下憂心。”

        話音落下，孟仙緊盯李瑯，許久都未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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