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口是心非

        孟仙乘車回來時，已是黃昏。到了云華宮，孟仙便急忙要去暖池沐浴梳洗，畢竟取那枚玉佩時，身上沾了些臟污。

        “李瑯，本宮去暖池沐浴，莫非你也要跟隨？”

        待察覺到身后的人后，孟仙轉過身來，像是疑問，又像是明知故問。

        盡管言者無意，聽者還是悄悄耳根子泛紅，清了下嗓子，垂頭道：“臣去做事。”

        說完，李瑯目光掠過孟仙衣擺處的泥漬，便走開了。

        溫溪殿內，燈燭輝煌，珠簾輕紗之后，一汪暖池上水霧氤氳。一具玉體坐于暖池邊上，烏發飄散在水中，黑與白構成極致的畫卷。

        孟仙伸手將他放在池邊的玉佩拿了過來，放在手里端詳。東山乃是皇家地，且離皇宮有些距離，若不是有宴，也不會有人到那處去。

        這塊玉佩……莫非是他落水時救他那人不慎留下的？

        “可這未免太過巧合。”孟仙看著手里的玉佩，仍是有些難以置信。

        且不說時隔多年，就光憑這一塊玉佩，又能證明什么呢？他前幾日落水，才想起這一件事，今日又恰巧在故地得到此物，一次是巧合，那如此多巧合湊到一塊，就像是一個圈套。

        而從他拾起這塊玉佩起，他就已經走進了這個圈套中。

        這些孟仙都曉得，不過如今他仍處于十分被動的局面，倘若這真是對方想要自己看見，那對方是為何目的？

        這些疑問好似一團亂麻，孟仙怎么拉扯，也尋不到頭，理不清。

        他將自己漸漸沉入暖池中，那些恐懼、掙扎再次浮現，他仰頭望著上方，水流的影子撫過白皙的肌膚，孟仙恍惚間聽到耳畔有人喊他。

        “殿下，殿下！”

        孟仙猛地站起身，水滴如斷線的珠子，一顆顆落入水中，消失不見。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走出暖池，取了衣裳穿上，想要去找李瑯。他身邊無人可幫他，唯有一個李瑯。

        別的事無法告訴李瑯，但孟仙不過要找一個玉佩的主人，即便讓李瑯知道，也沒什么要緊。

        “少將軍還是管好自己的人，若有下次，本殿定不饒他。”

        孟仙四處尋李瑯時，卻隔著一堵墻，聽到了孟淵的聲音。他腳步一怔，攏著衣裳，側耳聆聽。

        過了一會兒，大概是孟淵走了，孟仙才聽到那邊的人說話。

        “主子，那名琴師已經死了。”

        聽到這話，孟仙驚恐地瞪大眼睛，捂著嘴唇，眼淚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白日里還看見的人，這時便聽到了死訊，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場無端的爭斗。

        是誰殺了他？是孟淵，還是那個人？

        “嗯。”而墻那邊，李瑯并無多少反應，仿佛他早已知道那名琴師的下場，“宮里幾位皇子繼續查下去，半點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主子，也包括大皇子么？”

        “查。”李瑯還是不放心，不過想了想，又道，“叫其他人行事謹慎些，尤其不能讓殿下知道。”

        今日出了紕漏，叫孟淵抓住了暗風，以后要再查孟淵，想必難上加難，而孟笙那邊更是難辦，若是叫孟仙知曉，不知還會怎樣……

        “是。”

        暗風領命便立即去安排了，李瑯轉身要回云華宮，卻在黃昏將盡的微光里，撞進一雙含淚的眼。

        “殿下。”走近之后，李瑯才發現，孟仙還未擦干烏發，一縷縷青絲濕漉漉地垂在身側，無力、又可憐。

        方才的話，孟仙定是聽見了，否則也不會這般看著他。

        而孟仙不禁后退了兩步，袖中的手捏緊了那塊玉佩，什么也沒有說，轉身便要離開。

        “殿下！”李瑯追了上去，還沒拉住孟仙，孟仙便已經停下腳步了。

        孟仙背對著他，亦不知以何種姿態來面對他，他的肩頭微微顫抖，不知是被這清寒的晚風吹的，還是被方才的談話給氣的。

        他一直和孟笙最為親近，即便他們并非一個母妃所出，但在這明爭暗斗的深宮之中，孟笙是唯一那個給予他溫暖的人。

        “李瑯，是父皇應允你去查的么？”其實不用想也能知曉，若是沒有皇帝的許可，李瑯一個少將軍，哪里來的膽子去查幾位皇子。

        李瑯站在他身后，沉默了片刻，道：“是，陛下是為了……”

        “你不必說了，我今夜想去找皇兄，你就留在云華宮，哪兒也不許去。”

        留下話后，孟仙便披著一頭濕發，獨自往孟笙的意芳宮里去了。

        路上，孟仙一邊想著，一邊平靜下來，偶然又在路上，看見了去清月宮的趙世子……

        之后的幾日里，孟仙又與李瑯陷入了春宴之前的沉默的氛圍里，兩人即使站在一塊兒，都有種莫名的壓抑感，這樣的感覺也將小恒子包裹在其中。

        “殿下，少將軍是來保護殿下的，此行瞞著少將軍，恐怕不妥。”

        出了皇宮，小恒子疾步跟在孟仙身后，低著頭道。

        “小恒子，本宮今日不是出來找不快的，你最好莫要提他。”孟仙怔了怔，此事他理虧，故而說這話時，底氣都十分不足。

        “是。”小恒子也很無奈，自己只不過是個小太監，要阻攔孟仙，不過是螳臂當車。

        今日京城的街上依舊很是繁華熱鬧，街邊的小攤、兩邊的酒樓，甚至穿過橋下的一葉扁舟，都能讓孟仙無比欣喜。

        他時常想，若他并非生在皇室，而是個尋常家的孩子，也就不會為此煩憂。

        “這位公子，瞧一瞧，這可是北疆的香料！”

        正當孟仙走在街上時，忽然被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攔住，他口中的“北疆”二字讓孟仙皺了皺眉。

        他看向男子手中的香包，奇異的香味散發開來，像是傍晚時分的煙霧藹藹，蒼煙裊裊，仿佛置身荒漠之中，蒼涼與悲壯不可描摹，卻以此香向孟仙展示了一幅壯闊畫卷。

        孟仙從他手里接過香包，那香氣瞬間纏上他的指尖，孟仙還從未見過如此香料。

        “竟如此神奇。”

        他示意身后的小恒子付銀子，在年輕男子那里又挑了兩個，這才離開。

        在街上走得累了，孟仙便拉著小恒子找了家酒樓，坐在二樓上，望著底下的人來人往。

        他撐著下巴，擱在桌上的手一下下地輕叩著，似乎是在等待著什么。

        直到樓下閃過了一個可疑的身影，目光對上那一刻，孟仙嘴角的笑意才漸漸沉了下去。

        “小恒子。”

        “怎么了，公子？”小恒子還飄蕩在京城的熱鬧之中，聽到孟仙的聲音，才回過神來。

        “本宮覺得有些渴了，你去叫小二再提一壺茶上來。”孟仙拾起輕笑，吩咐道。

        小恒子疑惑地拿過茶壺，揭開蓋子一看，果然茶水已經沒了，便匆匆去樓下找小二。

        逃亡，成為了一場無法逃避的游戲，有人以此為樂，而有人精疲力竭。

        不知名的粉花爬滿了深巷的舊墻，孟仙一身白衣，在春風里奔跑。春光明媚，可他只覺得烏云壓頂，難以喘息。

        一支箭穿破清風，最后被釘在一棵樹上，嚇得孟仙一個踉蹌。

        他回頭看了一眼，只看見高處有一個黑衣人，手執弓箭，正對著自己。

        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被逼到如此境地，生與死只是瞬間，閉眼間，長箭的呼嘯聲掠過他的鬢發，而與此同時，一只有力的手臂環住了孟仙的腰身。

        “哪有殿下這樣傻站著的？”李瑯的嗓音里帶著幾分笑意，將孟仙心里的緊張與害怕吹散。

        “李瑯，你怎么在這里？”孟仙抓住李瑯的衣襟，他沒想到李瑯會出現在這里。

        李瑯抱緊他，躲著那不斷飛來的箭，道：“臣一直暗中保護殿下。”

        從孟仙出宮起，他就一直躲在附近，孟仙獨自從酒樓離開以后，李瑯就打算看看孟仙出宮的目的，卻不曾想見到這一幕。

        一枝花被放在孟仙的懷里，孟仙疑惑地看向他，就看見李瑯唇角肆意的笑。

        “臣路上摘的，還請殿下保護好它。”

        說罷，李瑯便抱著懷里的人，去追那名黑衣人了。

        孟仙癡癡地看著他，這是從未有過的經歷，一直以來他都在逃跑，作為一個有趣的玩物，即便有人許諾會保護他，但最終帶給他的不過是無盡的噩夢。

        這一年來，他都一直在想，不如隨了別人的意，成為一只待宰的羔羊，只要不再有更多的冤魂，他情愿如此。

        宮中無人能幫他，他也不愿自己所愛落得如那名武狀元的下場，于是直面死亡，便是他最大的勇氣。

        有時候命運就是如此神奇，逃不開，即便他是太子，也無法掙脫。

        但這個人……

        而李瑯此時并未想太多，他仿佛一匹狼，盯上了獵物，就堅決不松口。那名黑衣人身手很好，但最終還是落入李瑯之手。

        “暗風。”李瑯冷冷地看著地上受傷的黑衣人，喚了一聲，“把人帶走，好好審問。”

        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線索，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試圖傷害孟仙的人。

        “殿下。”李瑯轉過身，看著站在樹蔭底下的人，走了過去，見他手里還拿著那枝花，便笑道，“殿下將它保護得很好。”

        孟仙低頭看著手里的花，分明已經被他捏得不成樣子了，但眼前這人還說自己將這枝花保護得很好。

        他將花丟到李瑯手里，偏過頭，道：“什么東西都往本宮手里放，李瑯，你好大的膽子。”

        “微臣知錯，微臣告退。”李瑯行了一禮后，便拿著花要走。

        “李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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