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君心似玉

        當孟仙叫住李瑯時，兩人都雙雙愣住了。

        “殿下還有其他的吩咐？”李瑯先開了口問道，可過了一會兒，又見孟仙不說話，便又道，“這幾日殿下都不待見臣，臣也只好躲著點，不過臣會在附近，隨時聽候差遣。”

        聽到這話的時候，孟仙竟覺著他是帶著委屈的，那是李瑯的職責，卻被他自私的想法給百般阻撓。

        但孟仙也難以抉擇，畢竟另一邊，可是從小疼愛自己的皇兄。

        “李瑯，能否不查皇兄，就算本宮求你。”孟仙緩緩走到他面前，一個儲君，何時這般低聲下氣地去求一個臣子。

        他并非如平日里那邊活潑歡樂，私下里，愁緒常常爬上心頭，一雙桃花眼里柔情不再，清澈不再，只有淡淡的、久久流連的憂傷。

        “殿下是說大皇子？恕臣無法答應殿下。”李瑯只覺心疼，但他又無法在此事上讓步，這事關孟仙的性命，若是不能早日捉到真兇，孟仙便要一直活在膽戰心驚的日子里。

        他可以答應孟仙的任何請求，唯獨此事不行。

        孟仙眉頭皺得更緊，又朝前走了一步。

        這時，一塊雪白的玉佩被遞到他面前，他一眼便認出這出自何處，手無力地垂在身側，眸光漸漸黯了下來。

        “這是皇兄的玉佩……原來你是有備而來的。”此刻，這枚被孟笙弄丟的玉佩出現在李瑯手里，孟仙自然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也難怪孟笙聲名遠揚，李瑯還是固執地要去調查。

        他苦笑一聲，閉上眼睛。若是叫人知道，他該如何面對后果？

        “臣明白殿下的心情，可當臣收到這枚玉佩時，大殿下便無法脫身，徹查此事，才是唯一的法子。”

        開解孟仙，是李瑯必須要做的。

        孟仙能如此熟稔地順從這一場追殺，可想他在泥潭中掙扎了多久，最終才選擇了放棄，若是無人再伸出手，那孟仙只會越陷越深。

        說罷，見孟仙沉默著，李瑯上前打橫抱起孟仙，道：“無意冒犯殿下，臣只是想讓殿下去一個地方。”

        今日不把這個心結打開，那這個結只會越來越緊，越來越死。他發現了，便不能置之不理。

        李瑯看了一眼遠處的高樓，運起輕功，便往那處去了。

        “李瑯。”孟仙抓著他的衣襟，小聲開口，“不會是皇兄的，不會是他的。”

        “其實殿下心里有數的，不是么？”李瑯抱緊他，問道。

        一提到孟笙，孟仙便很是緊張，這種緊張太過反常，那仿佛是一塊逆鱗，不能觸碰，甚至不能提及。

        聽到李瑯的話，孟仙沉默了，他的確是懷疑過，只是又被自己否定了。他不敢想，若真是孟笙，他該如何面對？

        孟仙對上李瑯的眼，下一刻又心虛地偏過頭，道：“自以為是。”

        高樓之上，便可一眼將京城收入眼中，長街的繁華，小巷的深幽，都映在孟仙的眼中。

        他從未站在這么高的地方過，也從未以這樣的方式看京城。

        “本宮以前都只在城中四處游玩，但現在看來，忽然懂了不識廬山真面目。”孟仙緩緩坐了下來，這樣的感覺很是奇妙。

        在底下游走，是親民，而站在高處，才有君臨天下之感。

        站在他身邊的李瑯也坐了下來，兩人仿佛沒了身份之隔，靠得更近了。

        “殿下先前跟臣提及那名武狀元之事，殿下心善，不忍再見那樣的場面，因而選擇了妥協，寧愿自己飽受折磨，也不要有人因此犧牲。”

        孟仙沒有出聲，想等他繼續說下去。

        他倒想知道，身邊的這個人能說出他多少心里話。在宮里的時候，無人能察覺他的內心，更無法找人傾訴，因此他感到孤寂，可他與李瑯并未見過幾次，對方卻能道出他的心聲，實在難能可貴。

        “可殿下可曾想過，若是殿下出事，儲君的位子讓給兇手，這天下該如何？戰亂紛繁，百姓流離失所，甚至被別國攻陷，到時，殿下如何心安？”

        果然，李瑯的這番話就觸動了孟仙心底的弦，儲君之爭已然開始，有人犧牲是必然，若他真的將這太子之位拱手讓人，天下百姓該怎么辦？

        他保住了少數人，卻害了整個天下。

        “李瑯，本宮可以信你么？”孟仙站起身來，抖了抖衣袂上的塵土，看著李瑯問道。

        他需要一個人在身邊幫他，而眼下來看，便只有李瑯了。

        李瑯立即跪在他面前，無比堅定地說道：“微臣愿為殿下效勞，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此生，便是為了侍奉眼前之人，護孟仙登基，為孟仙穩固江山。

        因從小被教誨的忠，因無法言說的情。

        “倒不用……”孟仙被他這話震撼到了，都忘了這是在高樓之上，他想要去扶起李瑯，卻沒注意腳下，失足落了下去。

        而李瑯眼疾手快，將孟仙拉到懷里，兩人一同墜了下去。

        “殿下要當心。”

        李瑯無奈地笑了笑，怎的對刺客尚且還能應付的殿下，竟會把自己摔下樓去？若不是他在身邊，后果不堪設想。

        他垂眸時，便對上一雙清澈的眸子，懵懂、驚訝、甚至……

        李瑯唇角動了動，將自作多情的想法拋開，帶著孟仙落在了一家茶樓之上。

        而孟仙還未回過神來，胸腔不斷起伏，也不知是余悸，還是方才他跌落時，看見李瑯毫不遲疑地來救自己，仿佛遠山寺廟的晚鐘在心頭回響。

        是了，三月初三那晚，他也是有這般的感覺，只是沒有那般深刻。

        孟仙一動不動地盯著李瑯，好一會兒，方才回過神來。

        他看了一眼天色，才想起還在酒樓中不知何等著急的小恒子，出聲道：“小恒子還在酒樓里，你我還是先回去好了。”

        于是二人回了酒樓，卻見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淚的小恒子，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殿，公子！”當看見孟仙平安無事地站在那里時，小恒子立馬收起了眼淚，提著衣擺朝孟仙跑去，那模樣惹得孟仙見了哈哈大笑。

        “少將軍。”小恒子又向李瑯行了禮，才委屈道，“公子忽然不見，這叫小恒子如何是好，小恒子還不想年紀輕輕，腦袋就掉了。”

        因方才哭過，小恒子的話里還帶著哭腔。

        “沒用，才一會兒不見，你就如此，本宮不過見到了李瑯，下去同他說了會兒話。”孟仙揉了揉他的頭，看向身后的李瑯，挑了挑眉，道，“是吧，少將軍？”

        這分明是要將此事瞞下來，讓李瑯幫忙圓謊。

        只見李瑯唇角微微揚起，輕咳了一聲，道：“是，臣今日回府有事，不曾想回宮路上碰到了殿下。”

        “可殿下……”小恒子壓低了聲音，眼神奇怪地看著孟仙，欲言又止。

        “怎的？”孟仙剛問出口，這才想起，自己是私自出宮，而李瑯又是奉旨來看著自己的人。

        果然，當他再次看向李瑯時，便瞧見了對方唇角抑制不住的笑意，頓時臉上一熱，不知所措起來。

        “殿下還是先用膳吧。”李瑯見桌上只擺了幾樣涼菜，便做了個請的手勢，引孟仙入座，而他也不在此事上為難孟仙。

        吃飽喝足以后，李瑯無聲無息送孟仙回宮。

        到宮墻外的時候，當李瑯的手臂環住孟仙的腰身，孟仙呼吸一滯，睜大眼眸看著李瑯，又低頭看著那擱在腰間青筋可見的手，神思不知不覺就開始游離。

        “殿下，殿下！”

        午后，孟仙做完太傅布置的功課后，便獨自在靜心湖的亭中觀景。才不過幾日，這里便變了個模樣，湖邊圍起了石欄，而附近也派了更多的侍衛把守。

        而坐在亭中的孟仙卻無心顧及此，他只覺著自己甚是怪異，自今日從外面回來后，他的腦子里便全是李瑯的身影，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正當他出神時，被身邊小恒子的聲音拉回了思緒。

        雙眸漸漸明晰，孟仙抬眼便瞧見了大張旗鼓朝這邊來的孟淵。

        “四弟一人在此，怎么沒瞧見那個跟屁蟲？”孟淵一身紅衣，輕狂張揚，執扇輕笑，一眼便知是來者不善。

        “三哥今日如此陣仗，是要去何處？”孟仙并不搭理他這話，而是越過了孟淵，看向他身后的一眾宮人。

        孟淵雖性子張狂，可平日里身邊只會帶一人，身后跟這么幾人，手里還捧著東西，便有些奇怪了。

        “我這是去鳳鸞宮，給皇后娘娘送些補品，既然碰見四弟了，不如你我二人一路過去？”孟淵看似真心邀請，其實是給孟仙下套。

        他笑著，等著孟仙的回答。

        “好啊，我也許久未見母后了，那就隨三哥一同過去。”

        孟仙的臉上倒看不出多少異常，而孟淵的笑意更深，眼底也添了一絲邪氣。

        綠水青蓮，白鶴駕霧，一身墨色衣衫的李瑯姍姍來遲，他跪在孟仙與孟淵面前，嗓音低沉：“參加太子殿下，三殿下。”

        他的到來，讓孟仙欣喜，使孟淵煩躁。

        “李瑯，我與三哥要往鳳鸞宮去，你與我們一路吧。”孟仙是幾乎是迫切的，但又努力維持著從容，縱使他此時掌心濕潤，但也不能被孟淵瞧出來。

        從小到大，他怕孟淵，一是因孟淵陰翳虛偽的性子，二則是因他那一雙仿佛能看破世間事的眼睛。

        每每站在孟淵面前，他就總覺得，那一雙帶笑的眼，已經看穿了他所有的秘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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