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共眠

        夜色將至，崖底也越加暗了。孟仙緊靠著李瑯，看著頭頂的光越來越暗，眼神不由黯淡。

        他們已經在這里很久了，兩人只喝了些涼水飽腹，但孟仙還是覺得肚里空空，有些難受。其實他還算好的，李瑯受了傷，只簡單地包扎了起來，眼看著他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孟仙便不忍擔心。

        他一直牽著李瑯的手，兩人的手心貼得很緊，仿佛天生就連在一起。

        “殿下，今夜恐怕我們要露宿此地了。”李瑯故作輕松，拇指緩緩撫摸著孟仙的手背，想要給予寬慰。

        他曾睡在比這更艱險的環境里，自然不會感到難受，可孟仙從小便在皇宮，要讓他睡在這崖底，實在難以想象。

        “我又不害怕，你不需要擔心我。”孟仙沒看他，手背上傳來的酥酥癢癢的感覺，讓他的喉結不由自主動了動。

        其實哪里能不怕呢，他什么都怕，那樣膽小，那樣小心翼翼，可他別無選擇，只能強迫自己去接受。而且他并非一人，他的身邊還有李瑯，如此一想，他心里的恐懼便消散了許多。

        “殿下餓不餓？”李瑯擔心他走了山路，到現在也粒米未沾，早已饑腸轆轆，一直在他面前強撐。

        原本都要忘了饑餓的孟仙被他這么一說，便捂著肚子，悶聲挨著李瑯躺了下來。

        “本宮不餓。”

        話音剛落，他便聽到一聲輕笑，隨后便落入了一個懷抱。一瞬間，孟仙呼吸一滯，手被夾在兩具身軀中間，動彈不得。

        一只大手撫上孟仙的后腦，他聽到一道低沉的嗓音道：“殿下若是覺得餓，便睡一覺，待臣歇好了，便送殿下出去。”

        孟仙乖順地躺在他懷里，手漸漸挪到李瑯的腰處，言辭凌厲。“都說了本宮不餓，你給本宮好好休養，若是有半點閃失，本宮拿你是問！”

        只有李瑯安全，他才感到安穩，才不會手足無措。不知不覺間，李瑯成了他的定心丸，無論遇到何事，李瑯總會站在他身前，替他抵擋一切。

        他常說自己不需要保護，不過是怕悲劇再一次發生，可李瑯的每一次出現，都讓他對李瑯產生了依賴。

        “好。殿下現在定是很累了，睡一會兒吧。”李瑯還是抱著他，輕聲哄他睡去。

        而孟仙也是真的餓了，困了，在如此溫暖的懷抱里，他不覺得自己身處荒野之中，而是在云華宮平靜祥和的寢殿，很快，孟仙在李瑯一聲聲的輕哄中睡去。

        夜幕降臨，周圍一片漆黑，草叢里發出輕響，是夜蟲的鳴叫。一切都安靜了。

        “殿下，殿下。”李瑯喚了兩聲，確定懷里的人睡熟了，才輕手輕腳地抽出手臂來，生怕將人吵醒。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睡在干草上的孟仙，轉身去查看這里的情況。

        孟仙醒著的時候，是絕不會讓他起身的，而他了解自己的身體，曾經他一身傷仍能穿過荒漠，現在身上的傷他便更不會在乎。

        他原本是想等明日，他恢復一些了，才更有把握帶孟仙離開此地，可沒有吃食，他不忍讓孟仙就這么餓著。于是，他才想法子哄孟仙睡下，然后再自己去找些吃的。

        這底下很大，李瑯沒走一會兒便看見了一株樹，上面結了一些野果子。那樹較低的枝丫被掰得幾乎要斷掉，想來這就是孟仙摘果子的地方。

        李瑯借著微弱的光往上一看，果然上面有些長得不錯，即便不甜，也不至于酸澀。

        他三兩下上了樹，盡管斷骨處作痛，他幾乎面不改色，到樹上摘了幾個果子。

        此時李瑯站在樹上，能獲得極好的視野。他往四周瞧了瞧，竟看到了一道波光粼粼的溪流。

        他跳下樹，取了一根樹枝，往那邊走去，想看看會不會有所收獲。

        溪水清澈無比，李瑯只看了一眼，便拿著樹枝往回走了。

        “李瑯！”

        當回到原地時，孟仙就站在黑暗里，忐忑不安，像走失的幼獸一般無助。李瑯忘了，孟仙一直以來都睡不安穩，在云華宮的時候，便常常起夜賞月。

        孟仙一聽到腳步聲，便如箭一般飛到了李瑯懷里。

        他做噩夢了，醒來時身邊并沒有李瑯，便更加慌張。他害怕這不過是一場夢，怕自己還是孤身一人。

        李瑯的懷抱，李瑯的聲音，讓他漸漸鎮定下來。

        “臣才走一會兒，殿下就這般想念臣？”李瑯玩笑似的同他說著話，一只手里提著東西，另一只手扣緊了孟仙的細腰。

        孟仙從他懷里出來，盯著他，埋怨道：“受了傷還到處走動，你是想與我在此待一輩子么？還說明日帶我出去，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體，何談保護？”

        他不愿這樣，他吃一些苦也沒事的，還能長長記性。李瑯因他受傷，他不愿再看著李瑯折騰自己。

        “聽殿下這么一說，臣還真是不愿走了。”李瑯笑著帶他坐下，將摘的果子放到他手里，道，“殿下嘗嘗這個。”

        孟仙接過野果，見這與自己摘的差不了多少，無非是大了一些。想起那一口的酸澀，他便有些猶豫。

        “你樂意在此，我還不樂意。”他拿著果子，忽然肚子一響，他便縮了縮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沒有酸澀，也沒有多少甜味，但是至少能入口。孟仙驚訝地看向李瑯，緊接著捧著果子，兩三下就吃完了一個。

        又一個果子被遞到手里，孟仙摩挲著果子光滑的表面，低聲道：“李瑯，我以為是夢。”

        曾經有一次，他也是夜里在荒郊野嶺，灌木叢中沙沙的聲響不斷刺激著他，他走累了，卻還沒走出樹林，最后倒在路邊。

        和現在太像了，所以剛才當他醒來的時候，恍惚間以為自己又要獨自一人面對這些。

        李瑯聽了不忍心疼，輕輕攬過他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殿下，臣不該留你一人在此地。”

        “李瑯，我很懦弱。”

        孟仙毫無保留地坦白自己的懦弱，他硬撐了好久，從來沒有一個人可以讓他依靠。而對李瑯，尤其是今夜，他可以毫無顧忌。

        “臣倒是認為，殿下很是英勇。殿下能獨自承擔這么多，已經很是難得，而殿下想要反擊處處為營的大皇子，穩住太子之位，更是可貴。殿下自小便有君王風范，對待臣民很是親和，與其他皇子都不同。”

        李瑯笑道。

        他回憶起少年時候的事情，他比孟仙大五歲，第一次見孟仙時，他十二。他就看著那么一個小人兒，像個瓷娃娃，穿著一身錦衣走來，隨后便有人擁了上去，而他則退到了后邊。

        于是他便知道了，那是太子殿下。

        李家幾代忠君，連血脈里都流淌著對君主的崇敬，于是李瑯認定了這位未來的君主。

        “記著一次狩獵，途中遇到一哀嚎的老人，三殿下不聞不問，大殿下吩咐人上前查看，諸位皇子中，只有殿下親自下了馬車，為那老人施以援手。”

        李瑯隨意便說了一件事來，小小的事里卻藏著每個人的心思。孟仙還很稚嫩，但他是最有可能成為賢君的，這大概是皇帝不肯放棄孟仙的緣由，也是柳紓江幫孟仙的一個原因。

        君不賢，則天下大亂。

        “這么小一件事，我都不記得了。”孟仙將手里的果子吃了之后，很快又被放了一個。他看向李瑯，鼓著腮幫子又塞回他手里，道：“你吃！”

        他吃了兩個就夠了，而李瑯卻一個沒吃，又受了傷，剩下的應該都讓李瑯解決才是。

        “事情雖小，但臣一直記著，到了北疆也沒有忘。”李瑯拿著手里的果子，無奈地笑了笑。

        孟仙并無表面上看著那般任性，這不過是孟仙不懂表達時的表現罷了。

        “可我根本就記不起你，上巳節那夜，小恒子同我說起你的名字，我也只是覺得有些熟悉，可想不起長相。”年少時候，他并未刻意去記住誰，大多數都是在他眼前晃悠的，他才知曉。

        后來長大了一些，他便聽從皇后的話，開始對京中臣子稍有留意。由于他很是聰慧，凡見過的，他都銘記于心。

        李瑯輕笑，道：“殿下能覺著有一絲熟悉，臣就很是高興了。”

        畢竟他一直藏在角落里，靜靜地看著孟仙。直到去年立夏，崇敬之意被添上了曖昧的情愫，這樣濃烈的感情一直被李瑯壓制在心中，在無數個寒夜化解在北疆的愁緒。

        “不，這不公平。”可孟仙偏要跟自己較真，一雙眼在黑夜里炯炯有神，“待回京以后，不，即刻起，我會彌補這些年來的空缺。”

        “哦？殿下打算如何彌補？”

        李瑯一聽，便有了興趣，想聽聽孟仙的打算。

        “這……”孟仙一下被他問住了，腦子里一片空白，許久都想不出該如何彌補這些。

        “都是臣心甘情愿的，從前不過是敬仰之情，是應當的，殿下不必多想。”李瑯擁著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也不知該不該說懷里的人傻，何必去計較這些，莫非還能讓從前的孟仙一直注意自己不成？

        過去的早就過去了，何必去糾結，何必要去彌補。

        “嗯。”孟仙點了點頭，呆愣得很，惹得李瑯一陣輕笑。

        李瑯捧著他的臉，說了一句“不過殿下想要補償也不是沒法子”，便垂首吻了下去。

        夜色朦朧，風吹影動，山林間燭火輝煌，而崖底的人，亦是火熱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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