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替罪羔羊

        悶熱的天總會招來一場大雨，夜里的雨尤其令人煩心。淅淅瀝瀝的雨打在瓦磚上，穿過綠葉紅花，發出嘈雜的聲響。

        寢殿內，孟仙輾轉反側，那雜亂的雨點仿佛打在他心上。他坐起身來，撓了撓長發，赤腳下了床，隨意披上外衫，走到窗前，推開了窗。

        “就猜到殿下睡不著。”

        窗外，李瑯打著一把油紙傘，背靠著墻壁，大概一直等在這里。對比孟仙的愁容，他的神情淡然，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一切都如往常一樣。

        今日查出了下毒之人，他們都知道，根本沒有下毒之人，所以這個人，要么是李瑯，要么是孟淵找的替罪羊。孟仙知曉，此人的下場會如何慘烈，故此他睡不著，一閉上眼睛，便滿腦子都是恐怖的畫面。

        “你不也沒睡，站在雨里好玩嗎？”孟仙探出頭看了他一眼，見他衣衫未濕，才松了口氣。

        “臣想守著殿下。”李瑯一邊走過來面對著他，一邊放下了手中的傘，雨瞬間淋濕了他的后背。

        孟仙一下就急了，拉著他的衣袖，讓他快些進來。而李瑯并未進來，他伸出手臂，環抱著孟仙的腰身，手上一用力，便將人抱了出來。

        與此同時，拿把傘又再一次被舉到頭頂，以免孟仙被雨淋到。

        就這樣，矮一些孟仙被李瑯抱在懷里，他蜷縮著雙腿，雙手摟著李瑯的脖頸，緊緊地貼著李瑯，生怕自己從李瑯懷里掉下去。

        “你作甚！”孟仙怒目瞪著他，此人平日看著恭順，私下的時候便任意妄為得很。

        “噓。”李瑯側過頭，親吻了他的臉頰，“殿下莫非想要叫醒其他人，過來看看殿下與臣在雨中相擁？”

        他的輕笑聲在這雨中格外清晰，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孟仙的頸側，令他呼吸一滯。

        “你……”孟仙都不知該如何反駁，只能摟著他，讓他帶自己走。

        盡管下雨，皇宮內的侍衛還是不少，李瑯帶著他在宮墻之上，避開侍衛的巡邏，來到了摘星樓。

        “今日下雨了，便不坐到外面了，當心濕了殿下的衣衫。”李瑯帶他站在了頂層，收了傘放在一邊。

        “你還真是自作主張。”孟仙輕哼一聲，轉身到扶欄邊上，望著雨中的京城，心中不禁有許多感慨。

        “啊，自從你回京，我見到了許多次不一樣的京城呢。”他伸出手，雨水從指縫流走，心中感到無比鎮靜。

        好奇怪，分明起初他心里很亂，可見到李瑯，來到這里，便逐漸平靜了下來。

        “殿下若是喜歡，無論晴雨，臣都會帶殿下到這里來散散心。”李瑯走到他身邊，陪他一起看這夜雨。

        “李瑯。”孟仙看向他，眸光淡淡，“那個人，怎么樣了？”

        “殿下總是如此單純，那個人也并非無辜的。殿下可知，他是誰的人？”李瑯輕笑，他正等著孟仙主動提起此事。

        孟仙聽了睜大眼睛，問道：“其中還有隱情？”

        他知道云華宮以前的人并不干凈，可若是牽連孟笙的人，那孟笙一定會起疑的。

        “并非大皇子的人，而是六皇子的人。”李瑯牽起他的手，撫摸著他的手背，解釋道，“殿下恐怕不知，六皇子一直追隨著大皇子，三月初三那日的琴師，正是六皇子替他尋得的。”

        此話一出，孟仙腦子里閃過許多畫面，這才恍然大悟。

        難怪春宴孟淵要為難六弟，即便姑姑在場，也執意要那名琴師……那趙世子，也是皇兄的人么？

        “殿下，可還有別的事？”李瑯見他若有所思的模樣，出聲問道。

        孟仙點了點頭，道：“三哥以前找過趙世子，不知是否和皇兄有關。”

        “或許是有別的事，殿下莫要多想。”李瑯將他攬到懷里，兩具軀體相擁時，便驅趕了雨夜的涼。

        他垂首看著孟仙，心中只嘆如此仁善之人，這些年卻在皇宮中飽受折磨。

        “李瑯。”孟仙握緊了他的手，抿了抿唇，猶豫了片刻，才道，“你閉上眼。”

        “嗯？”

        “閉上！”孟仙命令他道。

        “好。”李瑯面對他站好，手一直沒有松開，漸漸閉上了眼睛。

        微微發顫的，帶著一些溫度的，柔軟的唇瓣貼了上來，由于閉著眼，觸覺便變得十分敏銳。

        李瑯怔住了，沒有孟仙的話，他不敢睜眼，而他的手被孟仙緊緊握住，他只能僵直地站著，感受著看不見又異常清晰的吻。

        這是孟仙第二次主動去親吻他的唇，上次是害怕，這次是情不自禁。他知道這個人暗自為自己做了很多事，那些他還不了的情，比他失去的還要多，足以填補他心里的空缺。

        一場雨，澆滅了苦痛，風是涼的，而胸膛滾燙。

        “蠢。”

        孟笙在小佛堂前，閉著眼眸，手上撥動著一串佛珠。

        而跪在他身后的六皇子被這一個字嚇得直哆嗦，他埋著頭，不敢看眼前的人。

        “是皇弟的疏忽。”六皇子說著，將頭埋得更低了。

        “也是，你看著最好欺負，所以三弟也時常針對你。”孟笙面上云淡風輕，言語也甚是溫和平靜，“此事你不必擔心，都會替你處理好的，以后莫要做蠢事，否則暴露你我之間的關系，就難以收場了。”

        話雖這么說，他心里還是有些懷疑，孟淵是否已經知道了些什么。但他不能表現出來，只能找個時機試探一番。

        可即便是巧合，他也要做好十足的準備，若是必要，再毀掉一個人，他也是不在乎的。

        良久，待六皇子走后，孟笙才睜開了眼睛，看向桌上供奉的佛像。

        “世人都說蒼天有眼，若你真是有眼，又為何讓我落得這般境遇，又眼睜睜看著我殺生呢？”他輕輕一笑，眼底儒雅不再，只有狠厲與陰毒。

        他站起身，看向桌上放著的他親手抄寫的經書。他走了過去，將經書翻開，印了金花的白紙上，寫滿了暗紅的字。

        “好些日子，都沒有抄新的經卷了。”他將手里的經書丟到火盆里，還未燃盡的火星瞬間吞噬了經書，火焰映在他的眼瞳里，好似他心中燃燒的怒火。

        經書燃燒成灰燼以后，小佛堂里飄散著淡淡的血腥味，與香燭氣混合在一起，幾乎分不清原本的血腥味了。

        很快，那人在天牢中暴斃的消息傳到了云華宮。孟笙聽后，將棋子下錯了地方，他回過神來，看著這一盤棋，有些恍惚。

        “這些殿下又不是第一次聽說了，大殿下出手之快，讓我們無法得到任何線索。”李瑯拾起那枚下錯的棋子，放在了孟仙原本想要落子的地方，“殿下不必驚慌，照原本的計劃行事便是，還有臣陪在殿下的身邊。”

        他安撫著孟仙的情緒，待孟仙臉色恢復后，才轉頭對暗風吩咐道：“派人去向三殿下匯報，且勞煩三殿下，將這些時日收集的有關謝家的東西暗中送到云華宮。”

        “是，主子。殿下，屬下告退。”暗風領了命，便向兩人行了禮，出去了。

        李瑯轉過身來，伸手捏了捏孟仙的臉，道：“這么好笑？憋得如此辛苦，殿下的臉都僵了。”

        孟仙沖他一笑，眼里瞬間灑滿星辰。“我第一眼看見暗風，總覺得他和你很是相像，他現在進了云華宮，穿那樣一身，我便覺得好笑。”

        “原來殿下是想到臣，臣雖未穿過這一身衣裳，但想起殿下似乎穿過宮女的衣裙。”李瑯繼續與他下棋，忽然想起之前孟仙扮作宮女溜出宮去的模樣，唇角便不忍微微揚起。

        他并非是覺著好笑，而是想起當日的情景，只覺心中雀躍歡喜。孟仙長得太過好看，就連穿著宮女的衣裙也毫不違和，依舊有著那樣純粹超然的氣質。

        經他這么一提醒，孟仙也想起了，窘迫地抿緊了唇，嘴上并不說，而在棋盤上咄咄逼人。

        李瑯感覺到了他的惱意，便笑道：“殿下的棋藝越發好了，這落子快得臣都要看不清楚了。”

        “本宮只是和平常一樣下棋，少將軍接不上，就莫要恭維本宮。”孟仙瞥了他一眼，繼續專注在棋局上，強烈的勝負欲跟孩子一般。

        連下了好幾局，李瑯都輸得徹底。他沒有讓步，即便竭盡全力，也始終追不上去。

        他看著孟仙，心想，這般氣勢，的確有帝王風范，稍加時日，孟仙定能讓柳紓江刮目相看。

        “殿下實在厲害，臣甘拜下風。”李瑯收拾著棋盤，看向孟仙時，眸子里的崇敬和愛慕都要溢出來了。

        孟仙得意一笑，放過了他。

        “母妃的事，可有消息了？”孟仙看著他，忽然問道。

        自從那日柳府聽到姑姑說那些話后，他便一直牽掛著，若他的母妃已經死了，那葬在何處呢？

        李瑯手上動作一頓，道：“是有一些消息，不過還不確定是否就是殿下的母妃，待暗風再查一查，確定了，臣再帶殿下去看看，如何？”

        “好，不急的。”孟仙嘴上說著不急，可聽到這個消息時，眼里的情感卻藏不住。他在李瑯面前就幾乎藏不住這些，他的眼淚，他的笑，在李瑯這里都毫無顧忌。

        見孟仙開心，李瑯也笑了起來，只是心里不由擔心，若孟仙知道了當年所有的事，他能否將孟仙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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