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番外五 花落去
楓葉寺,北驪國香火最鼎盛之處。
北驪繼承了北冥的開放包容,佛與道同存。
傳聞北驪皇后曾來楓葉寺求子,不久后,果然誕下龍兒,一時間恩寵無雙。三年后,她再來寺中誠心求拜,又誕下一子。本來因她多年無所出,后位岌岌可危,卻未曾料到,她連生兩子,保住了自己的后位,也保住了家族的尊榮。因此,楓葉寺便成了信女求子圣地。
夏汐雅即使心中百般不愿意,還是陪著求子心切的母親,來到楓葉寺燒香拜佛。母親處境與當時皇后極為相像,若是再不能誕下家族繼承人,恐怕這夏家偌大家業,都要落入他人之手。
夏汐雅心想,父親也不是什么重情之人,冷落妻子,花心無情。這么多年來,一房接一房迎進門的妾室,甚至流連煙花之地,為了這樣的人,母親至于如此拼命嗎?雖然父親小妾通房外室無數,但可能命中注定求子艱難,多年來,只有她這么一個女兒,其他人均無所出。
母親本來并不信楓葉寺求子之事,如今病急亂投醫,慌忙拉著她,打算在此小住一段時間,好讓自己的誠意感動神佛。
其實她留在家里,有貼身丫鬟陪伴,也是沒事的。但母親不放心將她獨自留在家中,還是拉上她一同來到這里。她心中暗暗想,母親也許是想讓她一起幫著祈禱,事半功倍。但她偏偏不要,反正父親總是說她以后是潑出去的水,那她為何要管夏家是否斷子絕孫呢?
夏家對待女兒向來極其苛刻殘忍,她的堂姐夏汐綰,十五歲時,便被伯父當做禮物,送給了楚王做續弦。楚王可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據說性情極為古怪,還嗜血易怒,鬼知道堂姐這日子該怎么熬下去。
眼下她也要及笄了,定也逃不掉被當做禮物送出去做人情的命運,她只能默默祈求對方至少是個年紀相仿的世家子弟,若是像楚王那等滿腦子都是殺人放火的老頭子,她寧愿以死相抗。
夜深露濃,她翻來覆去,實在睡不著,便悄悄起身,打算來到院內坐一會兒。
她看到有個人,跳進了院內,剛想大聲呼叫,卻被捂住了嘴。來人武功極高,母親帶來的人根本打不過,她覺得自己肯定要命喪于此,于是放棄了掙扎,認命地等死。
那個人倒沒有動手,反而點了她的啞穴,又給她蒙上一層帶著草藥味的面紗,待她耐不住好奇心,回頭看時,發現來人竟是個身著一襲白衣的年輕女子。白衣女子沒有過多解釋,直接熄滅了院內燭火,將她拉到了角落里藏好。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白衣女子已經和黑暗中游走的東西纏斗起來,她小心翼翼地縮成一團,生怕被發現。
一聲凄厲的慘叫聲,劃破了漆黑的夜。屋外巡邏的人,早都被迷藥撂倒一片。屋內之人情況如何,她也看不到。母親還在屋內熟睡,她擔心母親的安危,便沖了出去。
白衣女子從懷中拿出一顆珠子,照亮了整個院子。
白衣女子跟了過來,見夏汐雅抱著一個女人淚流不止,便出聲安慰:“小姑娘,別哭了。這些人只是被那只惡妖用妖氣迷暈過去而已,不會有性命之憂。那只惡妖已被我斬殺,妖氣消散后一個時辰,這些人便會醒過來,且身體也不會有什么異樣!
夏汐雅聞言,停止了哭泣,甚是好奇地打量白衣女子:“你是除妖的道士嗎?”
白衣女子輕輕頷首,拿出一株醒神草,遞到夏汐雅手上,叮囑她如何使用后,便消失不見了。
夏汐雅手中拿著醒神草,見女子來去如風,感到十分好奇的同時,內心升起了羨慕之意。
夏汐雅給眾人聞了聞醒神草,遇貴人相助,本是一樁好事,但夏府并非尋常人家,風言風語傳得最是厲害。為了避免麻煩,她又躺回到床上,裝作無事,和眾人一同醒了過來。她的母親以為只是路途遙遠,舟車勞頓,所以大家才會睡得這么死,并沒有多問多計較,而是一心撲在了求子之事上。
跟隨母親上香時,夏汐雅遇到了一個一襲黑衣的年輕男子,只見他并沒有排隊上香,而是用一種極其不悅的目光盯著母親。母親還在那里求得虔誠,根本沒發現此事,夏汐雅實在看不過去,就站在母親身旁,擋住了男子的視線。
木枝是個捉妖師,本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思考前因后果,經過丫鬟的一聲咳嗽,這才注意到婦人身邊的小女孩,正怒氣沖沖注視著他。他心想這小姑娘倒是護母心切,只不過她母親的所作所為,根本配不上她對她母親的愛護與尊重。
楓葉寺本是佛門重地,按理說絕不可能有妖物肆虐,但他最近途經此地時,發現這里異常詭異。邪物本不會來香灰旺盛之地自討苦吃,除非是有人為了一己之私,想通過歪門邪道進行獻祭,來換取自己一直心心念之物,才會引起這些邪物躁動不安。
女孩身上倒是無任何異樣,但她母親身上,甚是蹊蹺可疑。雖說捉妖師對待邪物時,沒有性別之分,均一視同仁。但眼前這個婦人,畢竟還沒被完全附體,還算是個普通人,只不過心術不正而已,所以他不能貿然動手,因為會被當做登徒子打出去的。
思來想去,他決定留在這附近,繼續等待最佳時機。
在楓葉寺這幾日,夏汐雅覺得心情舒暢,因為遠離了滿肚子都是壞水的夏府眾人,也遠離了那刻板守舊的父親。在這里,沒人算計她,沒人給她使臉色,沒人對她苛責管教。母親這幾日已經不讓她去房內行禮,估計是求子心切,已經顧不得她了。于是她成了自由的小鳥,在楓葉寺這青山綠水間,玩得不亦樂乎。
夏汐雅腦海中,時不時閃現那個白衣女子,若是自己也能除妖衛道,還能來去自如,那該多好。對了,那天晚上她對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都沒有說句感謝的話,真是太失禮了,下次再見時,一定要好好感謝下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天盯著母親的黑衣男子,天天出現在楓葉寺,仿佛是獵人嗅到了獵物。她本想找人將他打走,但轉念一想,此人也沒做什么出格之事,平白無故將人打一頓,若被夏府的人知道了,肯定又要向父親告狀。
她又不敢將此事說與母親聽,母親求子心切,根本不理會她。如果她非要沖過去實話實說,母親也不會相信的,因為楓葉寺本來就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定會說哪有那么多心懷不軌之人,還會覺得她小題大做。
夏汐雅甩開了貼身丫鬟,偷偷尾隨跟蹤黑衣人,卻七歪八拐地跟丟了人。她甚是憤恨地跺了跺腳,剛想回去,有人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嚇得跳了起來。
見來人就是那個黑子男子,護母之心戰勝了畏懼之情,她厲聲問道:“大膽狂徒,誰給你的膽子,竟然敢纏著我母親不放,你是不是活膩了?”
木枝見小姑娘雖是害怕,但還是鼓起勇氣大聲發問,柔聲解釋道:“小姑娘,你真真是誤會了。我可不是你想象中那般猥瑣無禮之人,我是個捉妖師,叫木枝,來這里徘徊不走,就是因為嗅到了這里有邪祟之物會作怪!
夏汐雅怒氣沖沖喊道:“那你就去捉妖除惡,總盯著我母親做什么?這也是你們捉妖師職責?”
“小姑娘,你母親身上,有妖氣纏繞。我懷疑她此行目的,并非想通過虔誠之心感動神明,而是想與邪物合作,與虎謀皮。”
夏汐雅覺得眼前這個捉妖師真是腦子有問題,病得不輕。母親久居深宅,一沒有武功傍身,二是從未修習過法術,怎么可能會和邪物扯上關系。這個捉妖師定是修為尚淺,眼花看錯了。果然,這世上,真正靠得住的能者,還是少之又少。大多人都如這個捉妖師般,不學無術,危言聳聽,裝腔作勢,招搖撞騙。
她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眼中盡是嫌惡之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木枝挑了下眉,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反應,沒有繼續多說什么,任由她離開了這里。
有一天夜里,燥熱無比,沒有風聲,空氣仿佛都不流通。母親忽然叫住了她,讓她陪自己去散步。
走著走著,周圍越來越靜寂,她有點害怕,便想拉著母親回去。但母親仿佛聽不到她的祈求,仍舊拉著她向深山走去。母親的手,平日柔軟無力,此刻卻像鋼鐵般,根本推不開。她想要大聲呼救,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那杯茶!母親遞給她的那杯茶,定是被下了藥,才會導致她突然失語。眼見夜越來越深,樹越來越多,恐懼縈繞著她心頭不肯散去,她渾身戰栗,淚流滿面。
她又想到了那個木枝說的話,難道母親真的被妖邪附體了嗎?她不想再繼續前進,便故意倒地不起,卻沒料到母親變得力大無窮,一把拽住她的衣領,拖著她向深山老林方向走去。
遠處忽然出現一座宅院,母親在門外輕叩三聲,大門忽然打開,母親將她扔了進去,然后甚是恭敬地跪在地上,虔誠說道:“仙人,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將女兒帶了過來。求您看在我如此忠心虔誠的份上,助我美夢成真吧!”
原本靜寂無風的夜,似是瞬間變得熱鬧起來,陰風襲來,一團團黑煙升起,詭異的聲音慢慢響起。
還沒等那妖物現身,木枝便跳了出來,持劍刺了過去。妖物并不急著與他打斗,反而像是故意戲耍他,東躲一下,西藏一下,讓他耗盡力氣。
在他與邪物纏斗時,一只血淋淋的手,忽然向這對母女襲來。夏汐雅親眼看著母親為了活命,將自己一把推了出去。她先是感到不可思議,后又仿佛認命了,緩緩閉上了眼,等待死亡來臨。又有一只邪物爬到了夏汐雅母親身上,一把勒暈了她。
那只血淋淋的手沒有繼續攻擊她,她睜開眼,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是那個曾救了自己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將邪物一一擊殺后,傾身探了下夏汐雅母親的鼻息,見她只是被勒暈過去而已,并無大恙,又起身繼續奮力追殺妖怪。
木枝還在與那只大妖纏斗,白衣女子見他逐漸落了下風,便上前相助。
大妖見正面迎敵行不通,便放出一道涂滿凡人欲念與怨念的紅光,想要偷襲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早都料到它會搞偷襲這一招,所以一直防備著,不曾放松緊惕。她已經感知到那道紅光就要打了過來,剛想回頭一劍斬斷,卻不曾料到,夏汐雅以為她并不知自己被偷襲,為了感謝白衣女子兩次救命之恩,她想都沒想,便義無反顧地撲了過來,替她擋下了這道殺氣。
凡人之軀,尤其是根本沒有任何修為的凡人,被這種邪光擊中,定是九死一生。
木枝見夏汐雅倒地不起,怒火中燒,與白衣女子聯手,將這只大妖還有它的爪牙徹底斬殺殆盡。
見周圍又恢復了平靜,白衣女子收起劍,輕輕扶起了夏汐雅,眼中流露著悲憫之色,溫聲道:“你這又是何苦?你沒有任何法力,替我擋下這道邪光,無異于以命換命。”
夏汐雅見邪物已被斬殺,松了口氣,回道:“仙姑,木公子,你們都平安無事,真好!仙姑,您幾次三番救我于危難之中,如今看到您被偷襲,我若冷眼旁觀,那我還算是個人嗎?我沒給您添麻煩吧?我是不是,也算是個有用的人呢?”
白衣女子撫著她的臉,柔聲道:“你很聰明,有一顆勇敢的心,知行合一,沒有給任何人添麻煩,是非常有用的人!卑滓屡又琅⒅赃@么說,是因為連生身之母都嫌棄她,所以她很擔心自己最后有沒有幫倒忙,有沒有因為無用而累及他人。
木枝再也忍不住,轉過身去,悲傷之情溢于言表。
白衣女子仿佛想到了什么,從懷中掏出一顆藥丸,讓女孩咽了下去,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叫若水,你要不要和我走,但修行并非易事,要經歷很多艱難險阻,甚至可能頻頻置于險地,方能有所突破,有所成就。若你想和我走的話,就要斬斷前塵,拋棄這些榮華富貴。若你想留在人間,我也會祝你得償所愿,并會定期來看你,為你排憂解難。”
夏汐雅在那一瞬間,確實想要拋下一切,追隨若水,去除妖衛道。但她知道自己天賦不足,根本無法成為頂級修行者,只會拖累若水。她忍住淚水,搖了搖頭,低聲道:“我還想留在家里,即使父親厭惡,母親不喜,但我仍不想過居無定所、四海漂泊、 提心吊膽的生活。我已經快及笄,我會求母親為我尋一門好親事!
若水沒有勉強,與木枝一起,將夏汐雅及她母親送回了楓葉寺。一路上,幾人并未多言。其實都不用特地解釋,夏汐雅也明白了這一切緣由。母親求子心切,被邪物盯上。邪物見自己是極陰體質,長得又極美,適合雙修,于是以“獻祭女兒,換來貴子”的名義,讓母親將她帶去深山里。沒想到木枝一直盯著她母親,當他察覺到不對勁時,也跟了上來。而若水早發現此地有大妖作惡,為了將其引出,便也一直在這附近搜尋。
木枝離開時,說了一句:“其實,捉妖師也是不錯的伴侶,鐘情專一!
夏汐雅仿佛沒有聽到這句話,頭也不回地扶著母親走了進去。
以后的每年,若水都會如約而至,與她開懷暢飲,秉燭夜談。
而木枝,也會時不時前來問候下,送給她一些自己捉妖時得來的小物件。
母親清醒過來后,心存愧疚,她抓住母親的愧疚,讓母親百般央求父親,為自己與沈家嫡長子定下了這門親事。
那是木枝最后一次出現,她永遠記得那天。木枝急得滿頭大汗,終于鼓足勇氣,從懷中拿出一枚玉佩,小心翼翼問道:“其實,我一直心悅于你,捉妖師并非都是窮人,也并非都居無定所。其實我有不菲的積蓄,也有多處宅院鋪子良田,若你不喜歡我做捉妖師,我可以安定下來,像普通男子一樣,刻苦讀書,去考取功名。”
夏汐雅搖了搖頭,眼神極為堅定:“木枝,我與沈公子結親之事,并非是家族安排的,是我去求母親答應的。我心悅于他,所作所為,均出于心甘情愿。你回去吧,以后都不用再來了,我就要出嫁了,不想因為流言蜚語毀了自己的一切。”
木枝聞此,面色蒼白,眸中盡是傷心之色。須臾,他收回了沒送出的玉佩,神色極為落寞地離開了。從那時候起,夏汐雅便再也沒有見過他。
“我愛你,但我不能跟你走。若讓你順從本心,依舊做捉妖師,但帶著我這個無用之人,早晚一天會害你死于非命。若不顧你的意愿,非要讓你為我停留,為我而放棄心中夢想,去和世俗男子般求取功名,早晚有一天,你會后悔,會痛苦。既然早知如此,又何苦非要讓你為了我這種無用之人而折斷雙翼停留呢?我愛你,所以我真心祝你,永遠堅持做自己,永遠自由快樂,永遠無憂無慮。與你相逢,是我畢生最大幸事。與你分別,還你自由,山高水遠,此生不復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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