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治水能臣
尋找玲瓏球的侍衛、兵丁像是像是灑進干柴堆里的火苗,點燃了景州百姓的火氣。
依循舊例,南巡隊伍在景州城只短暫停留一兩日的時間。景州當地卻要提前半年甚至一年就開始籌備。
院落要擴建修葺,草木花卉要移栽,牌匾題字要別致,桌椅床帳要精美,珍饈美饌、柴碳草料事事耗費巨大。而如此都要攤派在景州百姓的人頭上。
如此負擔,高門富戶不覺,平常百姓卻是艱難支撐,早已隱忍不滿。此次長樂公主代太后出行,人員銳減,景州百姓本該額手稱慶。誰成想,長樂公主居然為了給一個還沒出世的孩子準備玩物,挨家挨戶尋找賣玲瓏球的老翁,不知何時才能離開。
強壓的怒氣如同死灰下的火苗,怕是遇有強風,就要轟轟烈烈地席卷整個景州城。
身處風暴中心的長樂公主,手里來回把弄玲瓏球,默不作聲地看著景州刺史劉敬禮。
時間已到了傍晚,這販賣玲瓏球老翁像是混入了河流中的一滴水,經過了一天的尋找,竟然沒有任何消息。
刺史心中忐忑。
長樂公主擰著眉,似是神游天外。百姓對于南巡的議論紛紛揚揚。劉敬禮絕口不提,她卻從別的途徑獲知不少。這么一項看似彰顯皇恩浩蕩,實則勞民傷財的慣例,或許該到了終結的時刻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搖著頭,喃喃自語:“錯了錯了。”
劉敬禮心中一喜,長樂公主竟能自錯認錯,這場鬧劇想必馬上就要結束了。
“這樣屬實擾民。”長樂公主說。她展開一張紙,唰唰下筆不停,很快寫就一篇告示。大意就是,朝廷愿意懸賞五百兩雪花銀,尋找出售玲瓏球的老翁。
劉敬禮看了,只覺眼前一黑。
第二日一早,兵丁們就拿著抄寫好的懸賞告示,張貼在景州城各集市醒目位置。有好事者,不等待告示貼好,就湊過去打聽:“兵爺,寫的什么啊?”
兵丁沒好氣地說:“發財的機會來了。瞅見沒,懸賞五百兩雪花銀。要是知道賣玲瓏球的老頭在哪兒,就趕緊到刺史府去。晚了可就沒了。”
聽見這種好事,看熱鬧的瞠目結舌,有這筆錢,一輩子不愁吃喝了。有的聽明白了,著急趕回家去,要打聽打聽。有的歪嘴嗤笑,覺得如今的朝廷真是朽爛到了骨子里。
告示貼出不久,刺史府門前各色來人絡繹不絕,都說自己找到了賣球老翁。有的說得像模像樣,有的卻連玲瓏球究竟何樣也形容不來。
凡是有些眉頭的,刺史立時就安排人去,一一核對。實在是來碰運氣、湊熱鬧的,都一股腦攆出去。
到了中午,還真有人說出了賣球老翁的地址。一個中年漢子說,親眼看見自己的鄰居做過這種木球,有時也到集市上售賣。
“這球看著不起眼,里面也不知道有什么機關,搖起來叮鈴鈴響。最招小孩子喜歡。”漢子立在劉敬禮面前,雙手來回磋磨,偷偷打量著刺史老爺的臉色說,“鄰家這位老爹和他孫子一起住,前幾日到城外走親戚去了。”
刺史面上不顯,心里大喜過望,連忙安排人到這漢子家的附近去看看。去的人很快回報,漢子的家和那老翁一墻之隔,恰好在玉水河的石拱橋邊。回報的時候,已經派人出城,把老翁找回來。
住在玉水河的石拱橋邊?刺史琢磨著,這長樂公主果然有些神通不成,還真叫她說準了。“這老翁叫什么名字?”
“鄰家背舍都叫他玉水翁,姓甚名誰卻沒人清楚。”下面的人回話道。
刺史這邊有了準信,趕緊告知長樂公主和靜安郡主。一面說讓下面的人各個樣式的玲瓏球多訂購幾個,一面說南巡路途遙遠,啟程趕路,需早做安排。
長樂公主叫靜安郡主準備各項事務,先行出發。她自己卻非要親自見見這位老翁,后面再趕上南巡的大隊伍。
靜安郡主一笑,神色平靜,旋即自行安排去了。在景州多耽擱了這么一天,她懶怠與長樂公主講大道理。有的人在上位呆慣了人,就看不到下面人的苦辣酸辛。這一天究竟給景州帶來多少額外負擔,讓下個地點浪費了多少準備好的人力物力,她就是一項項掰開了說,怕長樂公主也聽不懂。
靜安郡主的失望與不耐如此明顯,劉敬禮看得一愣,長樂公主卻仿佛一無所覺,只安穩等待老翁的消息。
終于到了傍晚,南巡隊伍都出城許久,玉水翁方才帶著孫子出現在長樂公主面前。
長樂公主像變了個人。竟一改之前的散漫任性,恭敬地請玉水翁坐下細談。被請出房門的刺史十分詫異,只覺得長樂公主怕不是在謀劃什么毒害皇嗣的大事,不然如何還擔心被自己聽了去?
等到屋內只剩下長樂公主和玉水翁祖孫三人,長樂笑吟吟地問:“大人,您可還記得長樂?”
玉水翁搖頭,說:“老朽早已不在朝中做官,公主抬舉了。”回城路上,他早聽辦差的兵丁抱怨長樂公主行事荒唐,攪擾得上下雞犬不寧,他從內心就不贊成。
“是長樂打擾大人清靜了,”長樂略施一禮,以示歉意,“長樂這次辦事確實不妥,但也事出無奈,希望大人能夠諒解。”
長樂公主拿出玲瓏球,目中染上些許哀傷。“我一看到此物,就知道大人一定在景州。別人只道是個玩物,我卻記得這是大人仿照治水球做出的模型。長樂小時候,大人不是也曾拿著個給我玩嗎?”
長樂繼續說:“大人就住在玉水邊,不必我說,也清楚這些年平陽的碎玉河連年泛濫,下游的百姓苦不堪言。南北運河淤積嚴重,每逢雨季,河漫堤壩,百姓流離失所。工部投下不少銀子,可拿這些泛濫、淤積束手無策。我清楚大人您在這里,如何能假裝聽不見兩岸百姓的痛哭,繼續往前走呢?”
玉水翁垂頭看地,沉默不語。他的孫子卻跳起來,高聲道:“任你是公主,說什么也沒用,我爺爺已經不治水了。”
玉水翁喝道:“守業,這里沒你說話的地方!”
長樂公主繼續說:“朝廷負劉家許多,可兩岸百姓何其無辜。只要大人愿意出山治水,長樂肝腦涂地,在所不惜。”
玉水翁深深地看了長樂公主一眼。這位兵丁口中的荒唐公主此時神情肅穆,目光哀傷。他試圖回憶自己在平陽城的歲月,卻早已記不得長樂公主孩童時的模樣了。“若是忘了治水一事,我也不必久居在玉水旁邊。”玉水翁說,“只是公主有沒有想過,十年前,我恩師在朝廷位高權重,我尚且被排擠。如今縱使我愿意出山,又怎么能夠立足呢?”
“大人,朝廷之中,我無可奈何。”長樂公主鄭重說,“但是,在民間,若長樂說有足夠的金銀和工匠供大人隨意差遣,不知道大人愿不愿意主持治水事宜?”
玉水翁心中一振,以大朔朝舉國之力來治理水患,尚且左支右絀。眼前這個嬌弱的公主竟有本事調動足夠多的人力物力來治水嗎?
玉水翁拿過紙筆,在上面寫下兩行字,遞與長樂公主。長樂公主看過一笑,“若是這些,大人不必擔心,我自能應付。只是南巡路程緊張,我若不趕緊出發,怕是在下一站之前追不上大隊伍了。不若我們同行,細細商量剩下的事。”
玉水翁點頭應允了。
長樂公主和玉水翁一同出門。碰巧冬月正端著茶要進去,險些與兩人撞在一處。
長樂公主一笑:“呆丫頭,人找到了,還不快收拾了趕路。”
冬月慌亂中抬頭看,只見長樂公主身旁的老翁約有50多歲的年紀,胡須花白,腰背略彎,精神卻十分矍鑠,雙眼炯炯有神。“是,公主。”冬月連忙扭頭,又往回跑。
眼看著冬月的背影在長廊里漸漸跑遠,直到再也看不見,長樂公主方才低聲對玉水翁說:“大人,剛才那個圓臉的侍女可看清楚了?”
玉水翁納悶,為何問他這事?“公主,看清楚了。”
長樂接著說:“她名叫冬月,是皇兄安插在我身邊的密探。日后大人有治水的事情要講,還是要避開她一些。”
聽到密探二字,玉水翁神情平靜,只是眼神復雜地看了長樂一眼,一旁的玉水翁孫子卻立時瞪圓了雙眼,全身緊繃地望著冬月消失的方向,生怕那密探又突然從長廊盡頭竄出來一樣。
“守業!”玉水翁輕嗽一聲,劉守業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大驚小做了,收回了張望的目光,心里卻仍是翻江倒海。
聽說長樂公主要把玉水翁帶走,刺史劉敬禮當即派人打發收拾行囊。經歷兩番找人,劉敬禮只求能趕快了結此事。
玉水翁一拾掇又是半天時間。這邊長樂公主都準備齊全了,玉水翁的各色箱籠方才搬上車。除了玉水翁與孫子共乘的馬車,老翁的家當又滿滿擠了三輛馬車。
長樂公主見了,不僅不惱,還湊過去翻翻撿撿,看見了稀罕的工具物件就拽著玉水翁的孫子劉守業非要問個明白。
刺史劉敬禮照例要送行,余光掃過坐在馬車外面的劉守業,越發覺得面熟。
中午在刺史府,剛一見到玉水翁帶著這個少年人,劉敬禮就覺得似曾相識。但劉敬禮一不是當地人,二則來到景州任職不過兩載,所結識的都是當地的世家名流、各級官員,按理不該認識這些工匠。
他當時不以為意,誰知現在見了,那熟悉感卻迅猛瘋長。原本微末仿佛初春鵝黃草葉般,現在卻仿佛盛夏時節遍地半人高的野草一般不可收拾。
他叫來隨從,吩咐道:“去問問玉水翁一家叫什么名字。”隨從即刻去問,不久就回話說,老翁只知姓劉不知名字,小孫子叫劉守業。
刺史心中頓時一咯噔,按照自家族譜排,自己這一輩排敬字,下一輩恰是守字。這工匠爺孫難不成是自己的族人?這少年看起來如此面熟,難道他的父親是自己的故舊?
劉敬禮此時無限懊惱,待要細細詢問,那劉守業卻已經鉆進馬車去了。隊伍一行離開景州城門,向南行進。他再想打聽此事,只能等到南巡隊伍回返,再一次從景州路過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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