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已是正月二十一。距離相州城，還有一日的路程。

        長樂公主一行帶上了徐佑寧，速度越發減緩了。

        吃過早飯，長樂公主舍車乘馬，只帶了八名侍衛，先去追趕南巡隊伍。留下玉水翁祖孫和徐佑寧后面慢慢追趕。

        相州原是大朔朝中都所在地，城池深闊，物阜民豐。城外碧玉潭與南北運河相通，南來北往的貨物可以從運河直接運到碧玉潭碼頭上。

        碧玉潭碼頭從早忙到晚，拉船的、搬運的川流不息。岸邊各色酒家、銀樓、當鋪、貨棧一眼望不到邊。這城外的碼頭竟比城內還要繁華許多。

        幾日前，冰凍的河面陸續解封。碧玉潭碧波蕩漾，白帆云集。相州當地人都知道，此時外地的商船還趕不過來，這些停在碼頭邊上的都是南巡預備要用的官船。

        每次南巡，都是在相州換乘官船，之后一路向南，約有十天左右就可直達大朔南方的陪都尚州。

        楊斌騎在馬上，遠遠望見相州高聳的城墻。他斟酌了一會兒，還是找到靜安郡主：“郡主，就快到相州了。”

        靜安從馬車中出來，問：“楊首領何意？”

        楊斌說：“還未看到長樂公主。”

        靜安明白，此次南巡畢竟是長樂公主代太后出行。若是進城的隊伍中獨缺了長樂公主，難免讓當地官員捕風捉影、多疑猜測。理應停在此處，等待長樂公主趕上了。可想起還被她安置在村中的徐佑寧，她又恨不得即刻入城。

        靜安回頭望了又望，無奈松口：“暫且等等吧。”

        楊斌重回隊伍之中，剛要下令暫停休息，就看見來時方向有一行人騎著快馬，飛奔而來。等到了近前，楊斌才看清是誰。

        那當前一人紅衣飄飛，笑容颯爽，仿佛草原女兒的，正是長樂公主。

        “楊首領，讓你們久侯了！”長樂公主說。

        楊斌暗暗吃驚，平陽貴族女子出門素來只是乘轎坐車，沒想到長樂公主竟熟諳馬術。

        “靜安郡主呢？”長樂問。

        靜安郡主聽說長樂公主趕上隊伍，第一時間竟是尋找自己，心中又惱。不說趕緊進城，又要生些什么事端？

        待見了長樂公主，沒等靜安開口，長樂就笑著說道：“徐侍郎也是命大，玉水翁的藥膏恰救了他一命。”

        靜安郡主又驚又喜，不敢相信，又盼望是真，一時竟不知說什么是好。還是長樂公主催著，要趕緊進城：“只是這藥膏也是一時救急。相州人杰地靈，還是趕緊尋一位本事大的大夫，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說話間，長樂公主就進了靜安郡主的馬車。靜安郡主百感交集，不住地向長樂詢問事情原委。知道徐佑寧漸漸平穩，馬車就在后面慢慢趕路，方才放下心來。這一路對長樂公主生出的許多不滿也不知不覺消失無蹤。

        “這一路上，公主還是謹言慎行，少生事端為好。”靜安郡主話才出口，就后悔了大半，隨手拿了食盒，要給長樂公主撿果子吃。

        長樂只笑不說，意味不明地看著靜安郡主。靜安總覺得那眼神似是早就看透了一切，只自己還以為一切都是秘密。“我也是無可奈何。”靜安有些苦澀地說。

        “郡主，可見過撒網捕魚？”長樂公主看著靜安，眼睛如同一潭清水，清澈得似是容不下私心雜念，說，“人在船上，拋開一張大網，水中的魚就是游得再快，也要被網在里面。若是哪處網眼漏了，難道就不再撒網捕魚了嗎？”

        不過是織補幾針，補上漏洞罷了。靜安郡主在心里嘆道，長樂公主明鏡一樣，比自己通透多了。只是不知道，公主是甘愿被漁網攆著，整日在水中驚慌躲藏，還是真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跳出捕魚的大網。

        自己呢？是就這樣被人驅使，做人手中隨時可能被替換的網，還是有別的路可走？

        言談間，車隊已到相州城門前。相州刺史率領當地官員、士紳恭候已久。

        等到長樂公主、靜安郡主從馬車上下來，楊斌敏銳地發現，靜安郡主變了。

        原本冷冽如冰雪的靜安郡主仿佛隨著天氣漸暖，融化了周身的寒霜，與長樂公主親近了許多。

        長樂公主當真好本事，楊斌感嘆。這幾日接觸下來，他早已領教了靜安郡主不近人情的嚴苛。沒想到長樂公主看似無頭無腦，卻能通過救治徐侍郎一事，收服了靜安郡主。倒也不是他不愿救徐侍郎，若是能通過這件事攀上徐相，日后仕途必然坦蕩。只可惜自己沒有這個機緣。

        楊斌胡思亂想中進了相州城，卻忽略了城中一些異象。

        與往年一樣，相州青桐大街兩側早已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一個個墊著腳尖，踩著板凳，伸著脖子，探著腦袋，似是能透過馬車的車壁看清楚里面端坐的平陽城貴人們。

        “怎么瞅著不如往年人多呢？”

        “這車子也不好看，不怎么花哨！”

        “還能叫你看出花來，哪年不是這一套。”

        在里三層外三層擁擠的百姓中，有幾個人卻目露精光，并不左看右看，只牢牢盯住了其中一輛華美精致的馬車，仔細辨認趕車的馬夫、周圍的仆役、坐在車前的丫頭，似要把與這馬車有關的都刻在腦子里。

        若是吳勇也在此時一同進城，定能在這幾個人中認出老熟人來。荒郊茶棚的那位店家就在其中，不知何時已經早長樂公主一行進入了相州城。

        等到車隊遠遠走遠，那位茶棚店家沖自己人使了個眼色，幾人就混在散開的人群中，不知去了相州何處。

        相州城中雖不及城外碼頭繁華，但大街上各色店鋪也都蓋得兩三層高。相隔不遠就有一處橫跨大街的門樓，平日里供士兵在上面值崗放哨。

        楊斌頭次到相州來，在平陽城以外還從沒見過如此繁華，禁不住四處亂看。

        相州司馬看出楊首領是個沒見識的土包子，略帶炫耀地說：“楊首領是頭回到相州吧。我們相州又稱銅城，傳說城墻里面是澆筑了銅汁鐵水的，要比一般城墻堅固百倍。”

        楊斌聽了不住點頭。

        “不要說是一般蟊賊，就是江湖上有名的江洋大盜，”相州司馬突然壓低了聲音，附在楊斌耳旁說，“連著上面的密探，也插翅飛不出相州城去。大人這兩日住在相州城里，大可以放心，讓兄弟們也松快松快。”

        也不知楊斌是不是真的把相州司馬的話當了真，果然放松了戒備。

        進入相州的當天晚上，就發生了一件始料未及的怪事。打得相州司馬和首領楊斌措手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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