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廢棄了的小畫室在多年后重新被用了起來。

        在曲回舟搬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裝修好了這間畫室，在閑暇時畫過幾幅畫之后，就封了起來再也沒有被打開過。

        周日正好不用上班，曲回舟干脆就趁著這個點打算收拾一下小畫室。

        畫室的鑰匙被他放在臥室的抽屜里，雖然過去也按時讓保潔上門打掃衛生，但是小畫室的門是從來都不開的，在更多的時候，這一扇門像是一個必要存在的裝飾。

        因為很久沒有打開，門鎖已經有些生銹，在鑰匙插進去之后，左右轉動有些艱澀。

        秦鶴望從廚房里倒了一小碟子食用油過來，倒進鎖孔里面，然后用力轉了轉，“咔噠”一聲，推開一條小縫。

        曲回舟用力按下把手，把門往里面推開，鎖舌已經氧化，帶著點點的紅色銹跡。

        “看來得找人上門換一把鎖了。”秦鶴望嘆了口氣，然后把視線轉進打開的畫室內部。

        小畫室占地并不大，但因為曲回舟也沒有在里面待過很久，里面放的東西很少，所以顯得有些空曠。

        因為很久沒有被打開打掃過了，所以室內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門邊垃圾桶里塞著團成一團的廢紙，變成了淡淡的黃色，窗簾拉開了一半，陽光從落地窗投了進來在畫室中間，一副半成品的畫擺在那里，旁邊堆著一堆已經過期了的顏料，一切好像都還是曲回舟鎖上門之前的模樣。

        ——

        處理畫室內的灰塵花了他們一兩個小時時間，在把灰塵清理干凈之后，曲回舟開始收拾這些遺留在數年前的舊物。

        半盒未開蓋的顏料已經干裂，曲回舟看了一眼，連同其他未開封的顏料一起扔進垃圾桶。

        擺了很久的畫架變得很脆，也需要重新去買一個新的……還有窗簾，落了灰很難喜，暴露在陽光下的那一部分已經曬得有些發白了……

        把所有不需要的東西都清出來之后，畫室里顯得更加空曠了，曲回舟花了好幾趟，把這些搬到樓下的垃圾桶里。

        進門之后，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畫室門口秦鶴望蹲在那里，握著把手來回轉了幾次，看見他回來了開口說道：“這個鎖該換了。”

        “嗯。”曲回舟穿著拖鞋走過去，“我剛剛打了換鎖電話。”

        換鎖的人很快就到了。

        過來的人是一個年輕的青年，大概是剛剛進入行業不久，人顯得有些跳脫，一邊動作利索地換鎖一邊和曲回舟搭話。

        “哥，你這鎖多久沒開了？”他在鎖舌上抹了一把，手指上帶下來一層紅色的銹，“還好你今天開了門，不然你這要是再晚幾個月，鎖舌就卡在里面了。”

        ——

        送走了過分熱情的換鎖小哥之后，曲回舟又依次下單了畫架，畫筆，顏料等等……

        也因此，給秦鶴望畫畫的事暫時還沒開始。

        周日忙著收拾小畫室，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周一。

        在同學會時，郁祁一直在下面接人，最后到的反而比較晚，來的時候曲回舟附近也沒有什么空余座位，兩人隔的挺遠，在同學會上也沒有說過幾句話。

        在周一中午，曲回舟微信上收到了郁祁的消息。

        “我最近這段時間工作調動要來秦城，租房有什么聯系嗎？老同學？”

        到底有高中三年的交情在，曲回舟問了他公司在哪一片之后，分享了幾個靠譜的中介給他。

        對面大概不怎么忙，正好盯著手機，在曲回舟發過去之后很快就回復過來：“多謝，過兩天有空嗎，請你吃飯。”

        曲回舟想起同學會那天秦鶴望對他的排斥，找了個理由婉拒了他的邀請。

        對面的人有些遺憾，但也沒有堅持。

        “那就等以后有機會吧。”郁祁有些遺憾的說。

        ……

        曲回舟答應郁祁以后有機會再一起吃飯，但沒有想到機會來的這么快。

        在見到合作方的代表時，郁祁同樣也有些驚訝。

        同行的人見到郁祁的表情，順口問：“你們認識？”

        “認識。”郁祁露出一個笑，“老同學了。”

        ——

        事情談得很順利，雙方都很滿意，在結束的時候，想到郁祁和曲回舟的同學關系，合作方的人主動開口：“時間還早，大家一起去吃個飯？”

        在吃飯的時候，曲回舟和郁祁的座位被安排在靠在一起，眾人落座之后，合作方一個中年男人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看大家都看著自己，笑著解釋道：不回家吃飯得打個電話回家報備一下，不然老婆孩子還等我回家吃飯呢。”

        說完后，桌上其他人也跟著笑起來：“還有誰要打電話回家報備的提前報備一下啊，不然待會家里人打電話過來查崗了。”

        飯桌上有人見此也掏出手機打算給家里打個電話，曲回舟低頭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郁祁余光注意到他的動作，挑眉：“給家里打電話？”

        “沒有。”曲回舟抬起頭否認，郁祁側過頭和另一邊的人說話時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被點開了通訊錄，右手拇指正按在秦鶴望的名字上。

        曲回舟感覺右手手心滲出了汗液，他別扭地動了動手指，抬頭往四周看了一眼，發現沒有人看著這邊時，手指輕輕劃動，把這個電話撥了出去。

        在會議開始之前，曲回舟就已經把手機開了靜音，電話撥通的動靜沒有沒任何人聽見。

        手機屏幕向下傾斜，朝著自己這一面，他蹭了蹭手心的汗液，視線里是電話的撥通界面。

        “曲先生？”對面的一個人喊了他一聲，“曲先生有對象嗎？”

        “沒有對象的話，我給你做個媒？”

        “謝謝。”他搖了搖頭，“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這樣啊，那就祝曲先生早日脫單吧。”他說著，朝曲回舟舉了舉裝著茶的玻璃杯。

        曲回舟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借你吉言。”

        結束對話之后，他低頭朝屏幕看了一眼。

        通話記錄2分鐘前，未撥出。

        曲回舟閉了閉眼睛，有些自嘲地想，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

        曲回舟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到家的時候八點多快九點，曲回舟打開門之后，客廳的燈開著，秦鶴望依舊坐在沙發上等著。

        在這幾天，家里的貓經歷了幾天的躁動之后又重新恢復正常，感覺就像是從發現到適應了秦鶴望的存在一樣。

        曲回舟回來的時候，貓正窩在秦鶴望腳邊的沙發上，秦鶴望閑的沒事伸出一只手在它頭頂上晃來晃去，但是顯然貓不怎么搭理他。

        “你回來了？”

        “嗯。”曲回舟停在玄關處，不知道為什么，晚歸居然讓他在秦鶴望面前感到有些心虛。

        他吐了一口氣，告訴自己，面前的人不過只是一個幻象而已。

        “有應酬嗎？”秦鶴望見他遲遲不進來，朝著他走過去，接過他手里的東西。

        在靠近時聞到了很淡的酒氣。

        “喝酒了？和誰去的？”秦鶴望下意識皺起了眉。

        “和合作方的人。”曲回舟把帶著酒氣的外套脫了下來，想到飯局上秦鶴望好像不是很想看見的郁祁，沒有細說。

        在洗完澡之后，郁祁發來了微信。

        “你下午說你有喜歡的人。”

        曲回舟不太想和他討論這種私人的問題，正打算裝作沒看到，郁祁的下一句話就發了過來。

        “是秦鶴望嗎？”

        曲回舟一直沒有回復，另一次的郁祁盯著手機看了很久，半個小時后，他把手機收起來，知道這個問題曲回舟不會回答了。

        不過，郁祁也知道答案了。

        插著一塊水果遞過來的秦鶴望正好無意看見這兩句話，他動作頓了頓，隨后很快移開目光，的視線轉回到電視上。

        余光看著曲回舟把嘴里的水果咽下去，然后又插起另一塊，他裝作漫不經心地開口：“今天飯局，郁祁也在嗎？”

        “對。”

        “我記得同學會的時候他還說他在隔壁省？”秦鶴望對這個倒是記得很清楚。

        “他前段時間工作調動，到了秦城。”

        “這樣嗎？”

        “他為什么會說你喜歡我？”秦鶴望想到某一種可能，擰起了眉，“他對你告白了嗎？”

        曲回舟因為他的猜測驚了一下，他覺得自己和郁祁并沒有太深的交情，怎么還可能有郁祁喜歡自己的可能性？

        “這不可能。”曲回舟很堅定的否認。

        “他喜歡你。”秦鶴望認真的看著他，“同學會那天他看你的眼神，我看得出來。”

        ——

        秦鶴望說的郁祁喜歡他的事，曲回舟沒有當真過。

        但是類似于絕對不可能和郁祁在一起這種話在秦鶴望面前倒是忍著羞恥說了不少。而在秦鶴望提起之后，曲回舟看見郁祁請吃飯的邀約就想起他的話，在郁祁再次提出請他吃飯時拒絕了他。

        曲回舟一直堅信秦鶴望是自己想象出來的幻象，雖然不明白為什么幻象會有這種認知，但是曲回舟還是不可避免的對此有些羞恥感。

        在晚上睡覺之前，曲回舟忍不住對心理醫生發過去一個問題：“你覺得鬼魂會真的存在嗎？”

        “曲先生，我認為它是不存在的。”對面回復得很快。

        “有時間的話，能過來溝通一下你的情況嗎？”心理醫生很快又接了下面一句。

        “這周末沒時間，等空閑下來吧。”曲回舟已經計劃了在這周末抽時間給秦鶴望畫畫像。

        又和心理醫生聊了幾句，結束了對話之后，曲回舟想起自己的第一個問題，也有些失笑。

        也是，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魂的存在呢？

        ——

        在這一周里，曲回舟在網上下單買的東西陸陸續續到達，在周末時東西總算是齊全了。

        在曲回舟把畫室里的東西備齊之后，秦鶴望從半開的畫室門外走進來。

        他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動靜，曲回舟下意識抬起頭往他的方向看過去。

        “我覺得你大概需要一個模特。”

        在過去秦鶴望給曲回舟當過很多次模特，曲回舟筆下描畫過很多次這張臉，早就到了不需要模特就能畫出來的地步。

        秦鶴望心里其實也清楚這一點，但曲回舟畫畫，他還是想要在一旁看著，哪怕是安靜的坐著也行。

        “舟舟？”秦鶴望詢問地看著他。

        “進來吧。”

        ——

        在很多時候，天賦并不能代表實力。

        盡管在過去一直被夸獎有天賦，多年不曾執筆，曲回舟再次提起畫筆時依舊會感到生疏。

        筆尖對著空白的畫布，懸在半空中遲遲不曾落下。

        曲回舟朝著畫室中間的模特看了一眼，第一筆落下時甚至帶了幾分遲疑。

        手腕上的舊傷到底是有些影響，運筆也不夠流暢，曲回舟看著完全不盡人意的畫像，想起了當年封起畫室的那段日子。

        在那之前就算是傷了手，他也相信自己可以，他始終堅信并且以他的老師同學對自己才華的贊譽。

        就算忙著還債，饑一頓飽一頓的那幾年，他也始終相信，他可以等到還清所有的債務之后再次提筆，依舊是那個老師口中靈氣逼人的曲回舟。

        然而最后卻因為無法畫出讓自己滿意的畫，他封住了滿心期待裝修出來的畫室。

        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可以釋懷了，但是直到現在，看著手下的畫布，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

        秦鶴望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出了畫室，曲回舟也沒有注意到他，他坐在一個高腳椅上，面前就是可以被過去的老師批得一無是處的畫。

        在畫畫時時間流逝得很快，在他還沒有察覺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秦鶴望在外面不知道在做什么，隱約能聽見細微的動靜。

        畫室里的燈沒有打開，室內是昏暗的，很快就看不清畫布上的內容。

        曲回舟蜷起來，把頭埋進圈起來的膝蓋里。

        ——

        “餓了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鶴望打開了畫室的燈。

        習慣了黑暗的曲回舟不適應地瞇了瞇眼睛。

        看見秦鶴望走過來，曲回舟下意識伸出手去擋面前的畫。

        “別看了。”

        “為什么不能看？不是畫的我嗎，怎么不讓我看？”秦鶴望稍微俯下身，和他對視。

        “不好看。”曲回舟偏過頭，避開他的眼神。

        “好看。”秦鶴望把曲回舟的頭扳過來，“我覺得好看。”

        “曲回舟是我見過的最有靈氣的畫家……”

        曲回舟聽著他一句接一句不重復的說出各種夸獎的話，都很熟悉，應該是他曾經看過的某一本繪畫鑒賞上面的評語。

        在經過了十多年的歲月，他好像也不再是那個只能說出“好看”兩個字的人了。

        秦鶴望知道他在聽著，認真的復述，他當年去找了曲回舟的師兄，向曲回舟的同門和他的老師收集了他們對曲回舟的評語。原本是打算在記下來之后在曲回舟再詢問自己的時候，就可以用這些話對他的畫做出評價。

        可惜的是，還沒有記完就已經沒用了，直到現在才排上用場。

        “我一直都覺得，你的畫是我見過最好看的。”

        “過去是這樣。”

        “現在也同樣如此。”

        他把蜷成一團的曲回舟從椅子上抱下來，反應過來他們現在的姿勢，曲回舟有些難為情，掙扎著想要下來。

        秦鶴望順了他的意，在他站直了之后牽著他往外走。

        “今天畫畫又畫了一天。”

        “你總是這樣。”他說，“以前也是，一畫就是一天，總是不記得吃飯。”

        “我那時候有事不能回去就經常擔心你畫到通宵，不吃不喝。”

        曲回舟自然也記得，那時候在沒事的時候，秦鶴望總會待在家里，如果到飯點了他還沒出來就去畫室，催促他出來吃飯。

        曲回舟長時間維持同一個姿勢，腳有些麻，站著走了兩步之后就有些要摔倒的趨勢。

        秦鶴望一直注意著他，適時地伸出手扶了他一把，牽著他往衛生間走。

        在畫室待了一天，手難免會有些臟。

        洗手池上是新買的洗手液，秦鶴望上次說想要檸檬味的，曲回舟前幾天逛超市時買了好幾瓶。

        干凈的水沖刷著手背，直到被秦鶴望把手上抹出來泡沫，曲回舟才反應過來，往后抽了抽手，在水龍頭下把泡沫沖洗干凈。

        然后一條毛巾及時的遞了過來。

        “擦擦手。”

        “然后出去吃飯。”

        曲回舟的肚子適時地叫喚了起來。

        “餓了？”

        秦鶴望說：“做了幾個菜，都是你喜歡吃的。”

        “謝謝。”曲回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先道了謝。

        “嗯。”秦鶴望把他的手裹在毛巾里，擦干凈之后松開，粉紅色的疤痕在白色的毛巾襯托下格外明顯。

        “后來有去看過醫生了嗎？”

        “看過了。”曲回舟低聲道，在負債還清的第一時間他就去看了醫生。

        “沒什么用。”事到如今，他已經接受現實了。

        “再去看看吧，我之前的客戶說有一個這方面的專家，在這方面很厲害。”

        秦鶴望握住他的手，在那道疤痕上碰了碰：“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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